第二节 难以抗拒你容颜 九头鸟终于回到了家乡。 看到了熟悉的家乡山水,与影子相遇时的激情也渐渐淡去。 阴郁的思绪象是空穴来风,向他侵袭。 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乡间小院,看到父亲正在院内练气功。 父亲是个退休工人,由于性格怪僻,脾气暴躁,所以没什么朋友。 退休后的生活,大部分时间便是练气功,强身健体。 他忽然觉得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看到了父亲,他忽然很想哭。 虽然出门不过一个多星期,他却有了游子归家的感觉。 父亲也看到了他,露出惊异的神色,缓缓地吐气收功。 “你怎么回来了?”冷漠的语气,令他心中的柔情顷刻化为乌有。 一种距离感,重新将他与父亲拉到了从前。 本已在儿子心里崩溃的柏林墙,父亲又无情地把它砌高。 直到吃饭的时候,父亲才说出另一句话。 显然是在心里酝酿多时的话。 “做人要脚踏实地,这山望见那山高,成不了气候……” 他放下了碗筷,从院里取出自己的轻骑摩托,驶出家门,来到后山。 后山,其实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森林。 看到这片森林,在心里积压多日的情感,终于象卸闸的洪水爆发。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多少次在这片森林里流泪了。 山风轻轻地拂过森林,萦绕在耳边,象是母亲温柔的安慰。 母亲,是他胸口永远的痛处。 也是他与父亲之间感情冷漠的最直接因素。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母亲终于忍受不了父亲那喜怒无常、刚愎自用的脾气,在这片森林里永远地消 失了。 临走前的夜晚,母亲搂着沉睡的他,轻声的向他哭诉着,说了许多许多。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母亲的泪与他的泪交汇在一起,淋湿了枕巾。 他恨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居然没有完全醒来过。 第二天早上,当他完全醒来时,母亲,已经永远地从他身边消失了。 从此,他与父亲形成了难以弥合的鸿沟。 在父亲眼里,他永远是一个做不成任何事,成不了气候的劣子。 “如果母亲在,她会理解我的……”他伤心地想。 与父亲截然不同,在母亲心里,他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 即使失败了,她也会将那归结为“运气不好”、“背时”,安慰他,鼓励他… … 同是最亲的人,父爱与母爱竟有如此般千差万别。 “十年生死两茫茫……”他想起了苏轼的这首词。 他蓦地一惊:为什么会是十年? 屈指算来,再有两个多月,就是母亲消失十周年的日子了。 “十年,难道是一个期限?” 并没有确凿的证明,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母亲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但他一直都坚信,母亲就存在于这片森林。 因为这片森林,留下的他与母亲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就在这片森林里,母亲曾给他讲过《宝莲灯》的故事。 他相信母亲就是故事里的三圣母,被压在这片森林里。 而他就是沉香,要找到宝莲灯去救她。 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这片森林,告诉森林里的母亲:“妈妈,我会去找你的… …” 摩托车在林子里盘旋了许久,终于驶出林子,向县城驶去。 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有他的事业,有他的朋友。 他回到了自己那个破败不堪的工厂,向庸俗不堪的领导取消了为湖南之行订下 的长假。 生活,经历了一段波折之后,终于又回归到平淡。 他没有去找任何朋友。 受了朋友的欺骗,他已经无心面对任何朋友。 晚上,他想到了那位湖南女孩。 他来到就近的一家网吧,为她发出了第一封E-MAIL.E-MAIL 的主题是《萍水相 逢,聚在有缘》。 在这封邮件里,他为她提供的无私帮助表达了最忠肯的谢意,向她介绍了此次 湖南之行的所思所想。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对自己的疏忽作一番自我检讨。 “由于我的大意,竟将信箱地址写漏了,真是大大的不该…… “可爱的湖南小妹妹,你能原谅我这个糊涂的九头鸟大哥哥吗……” 写完后,他又逐字逐句检查一遍。 确认无任何错字别字,放心地将邮件发送出去。 回到宿舍,看到床头挂着的那幅《中国地图》,心潮起伏。 他拿出一支红圆珠笔,仔细地在湖南版图的“长沙”位置画了一个圆圈。 然后,又在湖北的版图,自己的所在地“红安”位置画了一个圆圈。 两个红色的圆圈,隔着两个省的版图,遥遥相望。 在整幅地图上,显得那么明显、突出。 画完后,他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圆圈。 然后,他静静地睡着了。 睡得很香,他没有做半个梦。 鲨鱼来找他了。 下班时,走到宿舍楼下,他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摩托车。 半新不旧的新大洲,是鲨鱼的专用坐骑。 同九头鸟一样,鲨鱼也是一个网名。 网络是个奇怪的世界,每个人都在上面为自己取千奇百怪的网名。 而在现实生活中,朋友之间也往往以对方的网名相称呼。 鲨鱼的头从二楼宿舍的窗口里探出来:“喂,菜鸟……” 这也是鲨鱼的专利。 因为他叫九头鸟,所以鲨鱼称他“菜鸟”--- “反正都是鸟……” 菜鸟,是网络界的一个名词,接触过网络的人,相信都知道它的含义。 即便是不懂,也不要紧,中国语言的最大魅力,就是顾名思义。 原本是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却成为人们的盘中“菜”,想想也不会好到哪儿 去。 这并不奇怪,以前,他叫“百里挑一”时,鲨鱼称他“百里挑粪”…… 狗嘴吐不出象牙,原是鲨鱼的男儿真本色。 九头鸟并未与他多多计较,还是称他“鲨鱼”。 不过在心里,却是暗暗叫他“杀鱼”。 看到自己一遍遍地“杀鱼”,他却浑然不知,九头鸟心里有一种满足感。 阿Q 的精神胜利法,在现代的中国社会,看来还是大有市场的。 中国五千年悠久历史,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各类艺术。 其中有一种,便是“骂人艺术”。 骂人艺术的最高境界,是骂了别人,别人还当你是好心。 他算是把这门艺术发扬到了极致。 虽说采用的手段未免有些卑劣,可为艺术而献身,他觉得值。 九头鸟上到了二楼,回到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集体宿舍。 九头鸟发现,自己在三个数字里,与“二”这个中间数,有很深的渊源。 在这栋三层宿舍,他住二楼。 在他与雅虎、鲨鱼合称的“网络三剑客”或“拼命三郎”中,他位居老二。 他其实是很反感自己的这个“中间地位”的。 住二楼,没有一楼那样出入方便;还得忍受天花板上三楼那不时惊醒美梦的脚 步声和桌椅移动声。 在三兄弟里,他一直都认为与自己志趣最相投的老大雅虎,演变成欺骗他的朋 友…… 九头鸟很痛心,为他的欺骗,为自己对他的信任。 也为昔日形影不离的“网络三剑客”,如今沦为他与鲨鱼的“绝代双骄”…… 鲨鱼在努力地试图缓和两人间的沉闷气氛。 但很快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的。 终于,鲨鱼叹了口气:“我收到了老虎的E-MAIL,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老虎,是他对雅虎的称呼。 九头鸟默然。 鲨鱼接着说:“他知道他对不起你,不该骗你,我也骂过他了……可我们,毕 竟是好兄弟……” “兄弟?”九头鸟冷笑一声。 鲨鱼看了他一眼,说:“他说他发了好几封E-MAIL给你了,你有没有收到?” “没有。”九头鸟淡淡地说,“我把他的E-MAIL列入了垃圾处理器,在他的邮 件到达我的信箱之前,系统就将它自动删除了……” 鲨鱼眼里飘过一丝哀伤:“难道,你真的不肯原谅他么?” 九头鸟倒了两杯水,递给鲨鱼一杯:“我们好久不见了,别谈这些不高兴的事。” 鲨鱼接过杯子,神色黯然。 九头鸟喝了一口,笑着问:“说说看,最近在网上有什么收获?你那个海洋之 心美媚,泡得怎么样了?” 一提到网络,谈到“海洋之心”,鲨鱼立即象是换了一个人,精神焕发,眉飞 色舞。 趁着兴致,九头鸟也谈了自己的奇遇:“我在火车上认识了个湖南女孩……” 鲨鱼一脸的狐疑:“真的是很漂亮吗?比小英还漂亮?比阿莲、云红呢……” 他说的是他们认识的几个女孩子,其中,小英就是写字象蒙古文的那位。 “比不得,没得比。”九头鸟简直就不屑一顾。 “真的有那么优秀啊?”鲨鱼羡慕得不得了,“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我坐火 车没十次也八九次了,怎么就一次也没遇到过?” 九头鸟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这是缘分,懂吗?” “我跟海洋之心也很有缘分的,”鲨鱼不服气,“我们每天都在网上聊得很晚, 前天,她还亲自开了个房私聊呢……” “她真的是本县的吗?你对她了解多少?”九头鸟问。 鲨鱼抓抓脑袋:“好象……应该是吧,了解不多……可也不少……” 九头鸟看着他,忽然觉得鲨鱼,真的是很可怜。 九头鸟和鲨鱼,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令人惊异的是,现实中的性格差异,在虚拟的网络上也是一脉相承。 在对聊天的网友的选择上,九头鸟的兴趣很广,海阔天空,什么人都可以聊, 而且,离他越远越好。 鲨鱼则不然。他的交友范围仅局限于湖北境内,更多的是他们本地的网友。 按鲨鱼的说法:这样比较现实点,聊得好,见面也方便。 事实上,他一个网友也没见过。 包括他一往情深的本地美媚“海洋之心”。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