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情有点玄 作者:严胡言 我从学校文科基地直接保送研究生的时候,灿昱正在同一座城市的一所电力学 院英语系读三年级。她高兴坏了,赶来我的学校,小鸟依人,荡秋千一样地挂在我 脖子上,一会儿叨上几句英语,一会儿当着寝室同学的面自在地吻我。我居然有些 腼腆了,于是不忘提醒她,可你要知道我保送的是古代汉语系啊!灿昱撅嘴,娇嗔 着,只要你乐意,读什么系我都高兴。 97年夏天的这段幸福我是永远难以忘怀的。保送读研已经让我欢呼雀跃,灿昱 的拥抱和热吻则更是让我忘乎所以醉得差不多不醒人世了。 我读研的第一个暑假,灿昱和我回家。因为都是岳阳人,并且彼此的家隔得很 近,车程不足一小时,所以尽管我们已经如胶似漆,但当她提出要在我家住一宿的 时候,我依然有些诧异。我告诉她我妈心脏不心,突然见了漂亮的儿媳妇恐怕会受 不了!灿昱用手机灵地在我鼻梁上一刮,你羞不羞,哪个说了要嫁给你?我呵呵乐 起来,怕了吧,反正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你别紧张!这一回灿昱不闹了,只是调 皮地哼一声,然后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我捋着灿昱乌黑油亮的鬓发,欣赏她耳根升 起的红霞,她的呼吸是多么细切啊!可是我又倏地紧张,我呼吸加速的心跳是不是 也让灿昱偷听了去! 虽然家境一般,但我的父母还是用最盛大的晚宴款待了我的灿昱,甚至连我 那出嫁的姐姐也赶回来。那一夜我和父亲挤在一张小床上,灿昱则和母亲安逸地躺 在舒服的席梦思上。悉悉籁籁的谈话声不断从她们的卧室传过来,间或还能听到笑。 我问父亲她们怎么那么开心,父亲压根儿不理我,瞪大了眼睛听,我甚至可以从他 张着的嘴里读出满意和欣慰来。母亲睡得晚但起起早,不到六点便踅到床前叫醒我, 敲着脑袋让我清醒些。母亲夸我有眼光,对她的儿媳妇的评价很高,我没睡醒,有 些懵懂,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母亲便一本正经,女孩子没过门前和男方的母亲 睡同一张床,就说明她下定决心了。我终于听明白,索性呵呵笑起来。母亲连忙摆 摆手,我一愣,原来她的儿媳妇还香甜地睡着呢!母亲作早餐的时候,我在被子里 直琢磨,母亲的话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有些太老土? 我和灿昱的爱情像母亲预料的那样平稳地发展,我自鸣得意,正是因为我们 的爱情海太深太浓太重,所以永远起不了风浪!第二年放寒假,我得了母亲的授意, 提出要到灿昱家看看。她脸上立刻无端生出片片幽怨的神采,我吓坏了,便安慰她, 不去不去也就算了。灿昱又抿嘴,撒娇地拽着我的胳膊,别生气了,下回有机会去 我家好不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大度,所以从没生过灿昱的气,但这次被拒绝我才 知道自己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看着她明媚的笑靥,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酸楚地生 出怀疑,我到底还会不会有机会?爱情之舟一帆风顺,所以有一点儿风浪我都能敏 感地察觉;爱情之海蕴藉厚重,可是一起风浪该有多么可怕。 因为要帮导师完成一个课题,我在大年初五便赶到学校。开春的时候,灿昱 到学校来看我。我憋了一肚子火,为什么不打我的呼机,你家的电话为什么总占线? 灿昱则一脸的委屈,人家刚放下行李就来了,你还怪我!她幽幽地看着我,睛睛里 满是孩子的真诚。我们两很快达成了谅解,相偎相依的时候,灿昱突然问我,士耽 于情,犹可脱也,女耽于情,未可脱也,是怎么解释的来着?我清清喉咙,侃侃而 谈,这句话出自《诗经》,就是说在爱情方面男性更容易解脱。那么你是不是会这 样?灿昱狡黠地笑着,我才明白自己中了个小小的圈套。山无陵,夏雨雪,乃敢与 君绝。我套用了诗词,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真的?灿昱的玲珑玉指轻轻地搭在我的 下巴颏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我不作声,此时无声胜有声,这需要回答吗? 得了我的承诺, 灿昱在接下去的99年5月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没有商量, 她告诉我,她已经报名参加了健健杯礼仪大赛,并且已经通过了预赛。我不知道这 个女孩子怎么突然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讲话,沉着冷静得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我控制 不住自己,我问灿昱,你知道健健是一个啥玩艺儿吗?灿昱避而不答,眼光依然倔 强,但把手伸过来挽我。我忙不迭地退后,我不想让我的怒火在尚未爆发之前便被 她的温柔消融。灿昱应该了解我的脾性,我学的是古汉语,为人性僻耽佳句,又怎 么能容忍自己的女朋友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款行于T型台, 并且是穿着泳装!她居然 不和我商量,怎么就自作了主张呢? 我青筋爆起,当一个人的尊严被恶意侵犯时,他的血液就会像我一样澎湃。我 可以容忍灿昱的默不作声,但我无法理解也不能原谅她眼里那种冷甚而有些骄矜的 光。我歇斯底里了,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健健这个牌子的卫生巾,如果你要,我可以 给你买一箱回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灿昱眸子里的泪水,可是没来得及说 出道歉的话,灿昱已经由抽泣变成号啕了。我伤害了灿昱,我居然讲出这样无耻的 话,我终于明白自己的道貌岸然下原来也是这样的卑劣。灿昱哭成了泪人儿,我轻 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她往怀里搂,她不拒绝,她的惩罚就是将我的衣襟变成手帕。灿 昱在我的耳畔低语,她的父亲正等着心脏搭桥,可是六万块钱的手术费在她们家简 直是个天文数字!我为灿昱揩泪,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能够帮你的,可以先向 我父母亲借的。灿昱摇头,她明白我家的底子也不宽裕。 我突然神精质地抱紧眉头紧蹙的灿昱,我有稿费的,那篇论文就要发表了,学 校要奖五千块呢!灿昱突然扑哧扑哧笑起来,用小拳头捶我的肩头,你不是说要等 到明年第一季度才能发吗,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我无声了。灿昱的叹息让我想到 她为什么那么坚决地阻止我去她家探访,让我明白了她为什么挂起电话不和我联系, 我幡然醒悟,我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整日伏身于故纸堆里去研究什么古汉语!灿昱猜 透了我的心思,柔柔扳动我的下巴,泪眼汪汪的双眼打量着我,不说话,深深地一 吻。 我必须承认, 当我坐在舞台下看着灿昱在T型台上的表演时,我一直都在怀 疑那个面容娇美动人, 身材亭亭玉立,步伐轻盈得像在舞蹈的8号竟然就是我的女 友,灿昱她真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在音乐声里,我处在紧张的亢奋之中,听到 旁边那么多男人异口同声的啧啧赞叹,我始终都在怀疑那些不断按动快门的家伙的 叵测用心。综合能力测试时,灿昱的流利英语将评委们的眼光一次又一次定格在她 身上,谨小慎微的我实在是坐立不安了,我对着台上的霓虹艳影祈祷,要是灿昱评 不上健健小姐该是多么值得幸庆的妙事啊! 99年6月份, 灿昱得到了最高荣誉,我祝福她得了五万块奖金的时候,也不 忘调侃灿昱可以免费一年使用健健了。我说这回我不怕你生气了,你父亲治病的钱 差不多凑齐了,你也出了风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来,干杯!灿昱笑靥如花, 但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她默默地品着她的咖啡,把纤纤细手放在我的掌心, 用一种哀求的眼光看着我。我读出了这里面的深邃,我恍然明白夺得健健杯对于即 将毕业的灿昱又何尝不是一种机遇呢?她不说话,我却在淡淡的悲哀里全部悟透。 我确认灿昱是全能型的女孩了,她不会就此打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灿昱朱唇 轻启,浸淫了我古典灵感的她居然学会用这样婉转的形式向我表白。星诚一家电脑 公司的老板请她去作销售总管,她乞求我的同意,同意我放她到商海一搏。 这一刻我木讷了。灿昱学的是英语,她喜欢猫儿一样缠绵地唤我,劝我陪她 去逛英国人开的美丽城,虽然她只是看很少买,但是商城的喧嚣再加上囊中羞涩的 痛简单让我不堪忍受。古汉语和古文学是我的至爱,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需要的 是一种静止和安谧,怎么能老去逛商城,并且还是英国人开的商城?我一直都被爱 情的幸福氤氲着,我忽略了我和灿昱在兴趣上一直都存在差异的现实,并且这种差 异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我冷冷地问灿昱那个大老板叫什么,多少年纪,人品怎样?灿昱也是冷冷地 答,但是我能听出这里面的畏缩和怯懦,我倏地有些得意了,刘华且?大老板叫刘 华且?灿昱也漠然地点头,一边习惯性的用手指轻掐我的掌心,我便恣意地哈哈笑 起来,放肆地让旁边的咖啡朋友都扭过头来看我。可是我不害怕,我喝了很多酒, 酒醉聪明汉,我什么都不顾忌。灿昱,你知道这个且字在殷商时候是什么意思吗? 灿昱觉着有些莫名其妙了,我便继续发笑。告诉你,你看到且字这两横吗,看到这 个字是往上突起的吗,哈哈,这个字在古代象征着生殖器!刘华且,啊哈,华丽的 生殖器!我没有觉察到旁边的任何声音,我只是觉得痛,灿昱的手指使劲地掐着我 的手掌心,掐我的虎口,掐我的每一个手指头。我看她,但是她低头不看我;一切 疼痛结止的时候,我看到她咖啡杯里泛起的涟漪,我能清晰嗅到那苦饮里面的腥咸。 灿昱抽回手,站起身,理顺齐肩的发,甩下她的钱包,然后勿勿地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 形影相吊,2000年春节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我不耐须地告诉母亲我要准备毕业论文不回家了,然后狠狠地挂上电话,然后很悲 怆地蜷在背窝里,然后把刚换上新电池的呼机放在床边——七个月又二十天不见到 灿昱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里,我关注星城晚报上一切与信息产业有关的 消息,然而杳无线索。我在星城最热闹的夜里独守寝室,我有一种感觉,灿昱一定 留在星城,我一定能等到她的回心转意。 大年三十,一张贺卡塞在我的信箱里,我没有看到灿昱,上面那秀隽秀的字迹 唯有灿昱才能演绎。一张卡片是情笺,上面有最古老的情书,山无陵,江水为绝, 夏雨雪,冬雷震震,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白笺如缎带,小字似联珠,灿昱只是问 了一句:你呢?我?除了捧着卡片以泪洗面,我还能作些什么呢?除了倾诉和忏悔, 我又还须作些什么呢? 一直到新千年的春天我也依然没见到灿昱。一年之计在于春,她在哪里?身 体如何?在忙些什么呢?独处的日子,我将灿昱的卡片放在夹袄的口袋里,为论文 打拼而苦恼的时候,我便取出一读。最古老的文字里原来包含了最丰富的感情,灿 昱如花的笑靥一如我们以前相处时那么明快、新鲜和热烈。我知道,灿昱不和我联 系,是让我安心写好毕业论文,三年研究生的苦读将毕其功于一役呀! 2000年5月19日, 终生难忘,我的论文答辩刚刚结束,腰上的呼机响了,是 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她吗?我飞也似地从 文学院往外跑,我要在最近的公用电话亭里回复我的情人——在文学院下了楼梯往 右拐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漂亮女孩与我撞了一个满怀。撞得很厉害,猛烈到我一 把揽住她的腰居然也没能立刻站稳,惯性很大,她的唇贴到我的脸上时我还在前进。 我们文学院里的书记正在一楼走道上喝茶,我听到他在大叫:你看你们,玄,真玄! 是不是真玄? 我丝毫不顾忌书记无邪又爽朗的笑,搂紧女孩子,搂紧灿昱傻傻地问她。灿昱 居然有些腼腆了,松开嘛,松开嘛,我是来拜谢你的导师的!国庆节,在南岳衡 山上看新疆小伙子阿的力走钢丝的时候,我和灿昱还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古汉语系 的导师们。饭桌上,知道我的女朋友已经跻身于星城最著名电脑公司的决策层时, 他们就像审视刚出土的汉代竹简一样看我的灿昱,接着就用后生可畏郎才女貌之类 古典的祝福来鼓励同样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的我。阿的力在云雾里消失了四十分钟重 新出现在摇摇欲坠的钢丝绳上时,灿昱倒抽一口气,紧紧拽住我的手,快看,玄, 确实有点儿玄。我笑起来,呵呵的笑声让灿昱转过头不解地看我,她问我,你傻傻 地笑什么呢?我不说话,将穿过她的头发的我的手轻轻地搭在灿昱肩上,嘿嘿直乐: 玄,确实玄,就像我们经历过的爱情一样,晃悠晃悠,确实有点儿玄。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