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 作者:cobra 你回来了。 你是一个穿黑色T —SHIRT 和很旧的仔裤的女人。裤腿都磨得起毛。头发漆 黑。眼神明亮。皮肤黝黑。 我看到你背一个巨大的双肩包。左手手腕戴着一个银镯,右手拿着一个火红 的石榴,边走边吃。左手拿一张纸巾,把皮和核扔到里面,捏在手里。两条垂在 背上的麻花辫随着你脚步的节奏跳动着。我还看到你光脚穿着一双麻编的平跟凉 鞋,在人行道上独自走着。 我在距离你五米远的地方。我确信你不可能会看到我。 有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从我的身边骑单车而过。这条公路没有慢车道。 这是下班的时间。空气当中还留着她与同学玩笑后的欢乐。多么年轻的皮肤和气 味。可是我却隐约闻到了一股腥味。 然后我看到她和同学打闹。两辆单车纠缠在一起,她摔在马路上。后面刚好 有一辆急驰而过的公车。那个女孩的头就被压在车轮底下。一大片暗红粘稠的血 浆喷射的满地都是。 有一些血喷到你光着的脚趾和很旧的仔裤上。你站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 上的血迹。又看了看那具年轻的尸体。她白色的校服裙子染成血红。她的头颅被 全部压碎。 你皱了一下眉头。你讨厌红色。 你咬了一口石榴,舔了舔残留在嘴唇上的浅黄色的汁液。 然后你继续行走。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停下来。你会一直走下去。 我也是。 你是知道的。 下午放学时楼道很挤。你扎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瘦瘦小小。你在楼梯上边 走边倒水壶里喝剩下的水。你激怒了前面的一个高年级学生。 都倒我身上了。别倒了。他很壮很高。表情凶狠。 你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继续甩着水壶。没有说话。那个大个子 男生又回头骂你。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次。 他妈的,你找事啊。他伸手把你推倒在楼梯上。 楼道里突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低下了 头。 你没有哭。你始终是一个不懂妥协的女孩。不懂掩饰自己。不懂恐惧。不懂 屈服。 你十一岁。 我跟你一起上了一辆公车。你把石榴和装垃圾的纸巾放在双肩包左侧的格袋 里。把头靠在旁边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身体随着爬虫一般缓慢行驶的公车晃 动。 我抓着车顶的栏杆站在你旁边。你闭上眼睛的样子依旧甜美。许多年以前, 你就是这样闭着眼睛蜷缩在我旁边。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始终是我喜爱的女子。 他从人群中跑出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一双球鞋,很短的头发,很瘦。 他左手抓起那个高年级学生的衣领,右手打了他一拳。然后他们两个撕打在一起。 别的孩子都躲到一边。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 你依旧低着头坐在楼梯上。 你下车。走进公寓。上楼的时候,别人家里养的狗隔着门对你叫。 你在一扇绿色的木门前停下。把双肩包从肩上取下。蹲下。打开所有的拉链, 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Nikkon. 干涩的面包。一包打开的纸巾。一只圆珠笔。 一个便条本。卡夫卡的短篇小说集。一包口香糖。CD机。一盘王菲的CD. 王磊的 《十个兄弟》。一串钥匙。抽了一半的555 和ZIPPO.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很多 杂乱的东西。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你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只留下一串钥匙。 你站起来。把门打开。 他向你走过来。没事了。他说。我把他打跑了。 你抬起头。你看到他脸上的淤青。还有他嘴角流的血。你伸手为他把嘴角的 血抹掉。你扬起脸对他笑。他也笑。是那样天真无邪的笑。 然后你把沾有他鲜血的拇指放到嘴里舔尝吮吸。你的嘴角挂着微笑。 他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那一刻外面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楼道里却异常阴冷。还有凉爽的风时时 吹过。你额前的碎发随风飘动。 你后面不远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和你一样瘦小的女孩。很短的头发。冷的 出奇的眼神。 你把鞋扣解开,甩在墙角。把沾有那个女孩血的凉鞋甩在墙角。从双肩包里 拿出555 和ZIPPO ,点燃一支。把双肩包扔在地上。光脚在铺满CD和杂志的地板 上走过。来到电脑前面,打开。然后调出WINAMP,播放BONJOVI 的歌。放很大的 声音。你跟着音乐声哼唱。香烟在你的手里和嘴里忽灭忽明。 她走过来抓起你的手。把你从地上拉起来。她拉着你下楼梯。她拉着你走。 你细细的麻花辫在背上跳动。你回头对那个男孩微笑。 楼道里只留下你们咚咚的足音。 你接到一个电话。你只是点头和说嗯。是青,他说他会晚点回来。他问你这 次出去旅游玩得好不好。你说好。你说你差点不想回来。他笑。你也笑。你在他 面前总是笑。笑的那么清脆。不论过多久,我都会记得你灿烂的笑容。 你们来到经常去的郊外的山上。山上长满野菊花。一大片黄色暧昧的小花。 你和她坐在山上的草地上。你们一起仰着头看蓝的刺眼的天和大朵大朵飘过 的白云。 你说,我妈妈走了,她不要我了。她说三三,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会保 护你。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她把你搂在怀里。你开始抽泣。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她的眼神坚定。她为你擦去眼泪。可是你的眼里一片干涸。 她说永远,她说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你起身去浴室。你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旧仔裤。黑T —SHIRT.黑色蕾丝内 衣。解开头绳。漆黑的头发打着卷倾泻下来。你拧开喷头。开始一寸一寸地洗自 己的身体和明亮的长发。我看到你健康的皮肤,因为经常出去,变成时尚的巧克 力色。那上面已没有曾经的伤痕。你不是伤痕体质。你是表面看上去健康无比内 心却腐烂地一塌糊涂的女人。你的脖子上带着一只黄色的水晶蝴蝶。你的乳房, 你柔软的腰身,你翘起的小巧的臀部,你修长的双腿。我渴望能再次抚摩。 你父亲打你。母亲离开以后,他变了一个人。他一向是好脾气的男人。温文 尔雅。但是现在变得不可理喻,莫名的发火。你成了他唯一的亲人和敌人。他摔 东西。打你。他一边打你一边哭。他用自己的皮带抽你的背。他说为什么你长的 那么像那个贱人。你咬牙忍着,你的脸因为痛变得通红。你知道你迟早是要和这 个家决裂的。你知道他是爱她的。所以他无法忍受她这样离去。无法忍受天天看 着她的女儿,和她那么像的女儿。他被她摧毁了。 打完你他向你道歉。求你原谅。他说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你总是笑着 看他,没有任何话要对他说。你给他做饭,洗衣服,你照顾这个被生活和爱情摧 毁的男人。 你穿上蓝色碎花睡衣。关上音乐。开始玩游戏。很早的一个游戏,模拟人生。 你喜欢那个盗版光盘纸封套上的话:谁说人生不能重来。你开始笑着思考,就算 人生重来,结局其实也还是一样。就像你以前看过的一个关于时间隧道的电影。 那个男人为了救自己被马车撞死的女朋友,花了半辈子研制出了时间机器,他不 停地回到和女友约会的那天晚上,结果每一次都不能挽救爱人的生命。他终于明 白,就算自己回去一千次,也只是目睹女友的一千种死法。片子震撼了你。你完 全懂得了什么是宿命。 你选择两个人的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你给他们起名叫青和三三。他们 住在一起。可是你要为他们买两张床。他们并不是爱人。他们的关系始终好不起 来。你希望他们可以睡在一起。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宁愿睡在地上。你又点上一 支烟。你开始生气。他们关系恶化。屏幕上经常看到他们打成一团。你叫青给三 三道歉。没有用。更糟。关系是-100. 你总是搞不好人际关系。你退出。 你敲开她的门。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她开门看到你浑身湿透。头发贴在 脸上。你穿着拖鞋。在颤抖。你很冷。 她很吃惊。一边说着三三你这是怎么了一边把你拉进屋里。她的父母在卧室 问她是谁,她说三三来了。她母亲穿着睡衣出来。很惊讶地看着你。然后带你去 淋浴。用热水把你温暖过来。你的泪肆意地流淌。在水的包围下,没有人看到。 她给你找来自己的蓝色碎花睡衣。柔软的干净的带着清香的棉布睡衣。她给你做 了热腾腾的面条。 青回来的时候你在沙发上睡觉。蜷缩起来睡觉。你总是觉得冷。 他把你抱起来。吻你。他说我的三三,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你睁开眼看 见自己爱的男人,有好看的遮住额头的碎发的男人。穿登喜路的西装。他只有在 晚上是完全属于你的。你从十一岁开始就爱着的男人。 三三,我给你买了寿司,我猜你一定没吃饭吧。你摇头。他怜惜地看着你。 宝贝,你瘦了。他摸你的脸。你笑。你在他面前总是在笑。 他有点生气地说,以后不许你再一个人离开,回家看不到你,我总是烦闷。 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他说永远,他说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放心吧,我又不会在路上被人拐卖,顶多就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你拍着他 的脸笑着说。 你敢。他说。我把你杀了你信不信。 我信。你说。 那个夜里她看到你背上的伤痕。瘦小的背部一道一道血红的印子。她颤抖着 用手去抚摩。 他今天打我打地特别厉害。往死里打。我妈跟那个英国人出国了。你平静地 叙述。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她开始哭泣。 那个晚上你们搂在一起睡觉。她搂着你冰凉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摸过去。年 轻的光滑的有伤痕的皮肤。她说三三你是这么美丽。我会一直保护你。我不会让 你再受伤。她开始吻你的肌肤。 不。我要一个英俊的男人来保护我。你说。我们都是女人,我们谁也保护不 了。你推开她。 她说我能。我可以保护自己。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保护任何人。她的语气 激动。 他吻你。然后脱掉你的蓝色碎花睡衣。你的身体完全展示在他面前。他把你 抱到床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你们开始做爱。他在你美丽的脖颈和胸前吮吸出 紫红的小血斑。他进入的时候,你咬他肩头的皮肤。你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呻吟。 你一封又一封地收到那个男孩的信。她知道你在恋爱。她不需要问。你也不 需要说。 初中毕业后她考进了重点高中。而你只去了一所中专。并非成绩的问题。只 是你不想再回那个家。她知道。你住校的话,会自由很多。 开学的前一天。你来到她的家。你高兴地对她说,以后我就自由了。我再不 不用回那个家了。再也不会有人打我了。我可以照顾青的生活,我会和他在一起。 我爱他。 她低下头问你,三三,你会离开我吗。 不要说这种话。你生气。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你转身。我们已经不是一个 世界的人。我不属于你。我要过正常的生活。我要和青在一起。我会和他结婚。 给他生很多孩子。我们会很幸福。你也会有自己爱的男人。你比我幸运得多。你 会非常幸福。 她抬头看着你,嘴角扬起。你以为和青在一起你就正常了吗。你永远都是一 个带着伤疤的女人。 你的脸变了。你回头打了她一耳光。 三三,给我讲讲你到新疆都玩什么了。他把你搂在怀里问。 嗯,太多了。在火车上我认识了好多年轻的男人。都是别人在照顾我。我看 到了像海一样的塞里木湖。还在草原上骑哈萨克牧民的马。有个哈萨克年轻人让 我嫁给他,我答应他了。我们骑着马赛跑。我差点不回来了。 可是你心里明白其实你是无处可逃的。 他笑了。你真是个孩子。你舍得我? 当然了。你笑。 他开始咯吱你。你们都笑。 你问他,青,你爱我吗。 他说我爱三三。非常非常地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的呢。 从你把我的血放到嘴里。我相信你就是和我血肉相连的女人。 青,我们结婚吧。 什么。他说。三三,你看,我们现在连房子都没有。我有责任让你过上好日 子。 好了好了。别说了。 你在酒吧看到她。你怎么来了。你很大地声音对她说。台上有一个地下乐队 正在演唱他们的歌曲。 我来看你。我很快就要去外地上大学。三三,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见我。我知 道你已经不再爱我。 什么。你说。我听不见。这太吵了。 你把她从酒吧拽出来。你穿着黑色的蕾丝吊带裙。抹着亮蓝的眼影。你点上 一支烟。也给她一支。她摇头。你笑。你是黑夜一样深沉神秘的女子。散发着诡 异的香气。 三三,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我喜欢。你抽一口烟。 三三你别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要伤害我。 我要谋生。我没有你那样的家庭。我爸爸疯了。我得自己挣钱吃饭。我早就 不上学了。 你可以跟我说啊。 你笑了。 青呢。他为什么不管你。你那么爱他。 我只想让他好好地读书。我要等他上完大学。然后和他结婚。 三三,你不需要我来保护你了。 我们都长大了。我们都是坚强的女孩。我们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你在青的身边看着他入睡。你看着这个你爱了十三年的男人。他说现在不能 和你结婚。那是你一生的理想。跟他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他说他非常 爱你。他说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在学校的成绩一直良好。她一直给你写信。她写三三,你还好吗?三三我 很想你。三三,青现在怎么样?你们还住在一起吗?三三,这个城市什么都很好, 可是这里没有你。三三我想回家。 你总是微笑地看这些信。你从来没有回信给她。你在酒吧唱歌。在餐厅打工。 你清楚你和她已经越走越远。可是她这样爱你。 你永远忘不了那个寒冷的夜晚她把你搂在怀里。一寸一寸地抚摩你的肌肤。 一寸一寸地吻过去。一寸一寸地温暖你。你知道她是想保护你的。她是想给你幸 福的。 你很早就起来,为青准备早饭。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地收拾。你看到满地的混 乱。你不在的日子,青几乎要崩溃掉。这是你选定的要一生和他在一起的男人。 你爱了他十三年。你是和他血肉相连的女子。 她来找你。她说三三我回来了。我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你知道我不能没有 你。 你对她笑。你说,好啊,青已经找到工作了,以后我们三个在一起住,我给 你和青做饭,我等你们回家。我们会非常幸福的。 三三,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不会和那个青在一起生活。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是一个人。 你拼命地摇头。你吼叫,够了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开我!! 到底要怎样我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除非你杀了我。她说。她的眼神寒冷。她从背后拿出一把尖刀。 你和青的早饭被一阵很响的敲门声打断。你开门。你看到两个穿制服的男人。 您好。你对他们说。青从厨房出来。 一个男人拿出一张我的照片。认识照片上这个女人吗? 认识。你说。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跟我们走一趟。 你对青说,对不起。看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你依然对他笑。 青很紧张。你们为什么要带走她? 我们怀疑她跟一宗杀人弃尸案有关。 你们肯定搞错了。你们没有证据。青拉住一个男人。 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否则我们不客气。他瞪了青一眼,把他甩开。 她拿刀向你扑来。你躲着她的刀。双手抓住她的手腕。你使劲把她推开。她 的刀掉在地上。你跑过去捡起来。她没有站稳。你把刀扎进她的胸口。一刀。两 刀。三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我这样。为什么你不放过我。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哭泣。你浑身是血。 那是我的血。我知道你讨厌红色。可是我弄了你一身红色。我总是让你生气, 我不会讨好你。我的嘴角扬起,眼睛睁得很大。 我的父母在骂你。所有的人都在骂你。青在哭泣。你看,他不是什么时候都 能保护你的。 我说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所以我一直在关心着你。 我终于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我说过我们本来就是一 个人的。 你笑了。这次是对我。 我说,三三其实你是非常幸福的女人,我和青,我们都这么爱你。 我知道。你笑。 我也笑。 我伸出手。你也是。我们拉起手。我看见那个扎着麻花辫的瘦小的女孩。 我们在一片都是野菊花的山上奔跑。我们又可以去看蓝得刺眼的天空和大片 大片的白云了。 拥有爱的世界,如此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