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树 公元2028年正月初五,天空亮丽。 这是一个勃发的早春。窗外的橡子树已吐出了长长的花絮,凉亭旁的几株垂柳 也已展现了细细的叶牙,假山边两朵怒放的牡丹更显春意盎然,真是萤飞草长,说 不尽的春光…… 当模拟电声炮在街市上轰然响起的时候,邹司其醒了。他伸手按了一下床头那 颗乳白色的按扭,揉了下惺忪的睡眼,自动翻转床便把他扶坐了起来。邹司其生的 头大手大,上身长下身短,眉毛浓黑,两眼外凸,厚嘴唇,没有生一根胡子;身高 一米四七,体重七十公斤。 别看他生的象头怪物,却是未来电子公司的仿生研究员。妻子阿芳就是爱上他 这颗硕大的头颅才和他结婚的。阿芳哪?他习惯地朝里摸去,这才想起,阿芳早早 地起去逛超市,看庙会了……“传统节日在华夏;联合国秘书长同性恋;全球变暖 速度加快;电子杀人案增加;人类面临新挑战……”他这么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把 两条肉腿向床边移了移,随手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家里所有的电子智能设置就都 进入了工作状态。 “早上好,”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家庭服务员妙常小姐就来到了卧室,把 一双绒面拖鞋摆在了邹司其的脚前,说:“大哥。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十八分二十 二秒。你有什么吩咐?” 邹司其匆忙提上裤子,,站到拖鞋里说:“噢,没有什么。” 在妙常小姐的帮助下打扫完个人卫生,邹司其规规矩矩地端坐在餐厅的饭桌前。 妙常小姐围着邹司其转了一圈,报出了有关他健康状况的诸如身高、体重、血压、 脉搏等一连串数字后,说:“大哥,我这就去给你配餐去。” 邹司其喜欢妙常小姐这么称呼他…… 她是邹司其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搞出来的——集所有女性的美于一身;集所有 女性除性功能之外的技能于一身;懂多种语言;有思辩能力;美妙绝伦的、最新一 代仿真机器人。对她的各项功能以及仿真程度,邹司其了如指掌,可对她的思辩能 力却没有去深究,这也是他后来所示料不及的……他想,遥控器在我手里,她总不 能超过我的智商吧!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和若出什么麻烦,结 婚当天,他并没有把她弄到家里。连阿芳都没有告诉……第二天,当他用一辆太阳 能汽车把那位妙龄女郎拉到大街上的时候,还真的引起了路人好一阵骚动。有两个 小伙子甚至还跟到了他们家门口,恶狠狠地说:“看你那幅尊容,对她简直是侮辱!”。 “侮辱……”他侧目一看,这才明白。原来还没有给她能量,往车上装的时候,他 自然把她作为一件物体,就那么赤裸裸地一放。试想,这么一位仿真的、光洁如玉 的、线条起伏的妙龄女郎的恫体,能不引来那么多惊慕的、赞叹的、嫉恨的、抑或 淫亵的目光吗? 邹司其将她抱进屋里,掀开她臀部一块表皮,将电源插上,便进了卧室。 是夜劳顿,阿芳还在床上休息。邹司其望了一眼爱妻美丽的线,说:“亲爱的, 醒醒,该起床了。你猜我给你弄来件什么礼物啊?” 阿芳一双凤眼里洋溢着幸福的光泽,一翻身用两条玉臂环住丈夫的脖子,在那 硕大的脑门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娇声说:“谁知道你这里边都在想些什么呀。” 邹司其抿着嘴笑了笑,说:“再有十几分钟你就知道了——一个大玩具!保险 让你惊喜……” 接上电源二十分钟后,妙常小姐的眼睛开始放光,体温也随着升到了理想的三 十六点八度——有了生命的活力。剩下的事情就不劳别人来管了。就见她活动了一 下那双黑亮的眼睛珠子,转动了一下脖颈,拔掉为她输入能量的导线,又向四周看 了看,好象在想:这是什么地方呀?看样子象是刚结婚的新房,我在这里是什么角 色?主人呢……当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时,不仅吃惊地大叫失声:“啊!天哪, 我怎么没穿衣服!”随即就向卧室跑去。 见一裸体女子披头散发闯进自己的卧室,阿芳着实吃惊不小。她一把推开自己 的丈夫,怪叫一声:“啊——这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又象是自己光着身子被人看 见似的,连忙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并不停地喊:“快给她衣服!让她出去!让她出 去……” 邹司其连忙打开衣橱,一边胡乱地把阿芳的短裤、胸罩等衣服往妙常手里塞, 一边对受惊了的妻子说:“哈哈,看把你吓的。她就是我要送给你的大玩具——我 在所里做的仿真机器人,是专门让她来为咱们服务的。”他看了看阿芳从被子里露 出来的眼睛,接着说:“做完了我只是简单测试了她各个部位的理论值,没有想到 她还具有羞耻心,什么都懂,比预期要好的多。你怕什么那?来,快起来帮她穿衣 服。哈哈……你看她多漂亮呀!” “什么,我是大玩具?把我送给她……”妙常小姐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你先不要说吗!”邹司其不得不回头来对付这架机器。 阿芳对自己丈夫的头颅和所从事的工作是了解的。听他这么一说,就拥被坐了 起来,但她怎么看都不相信面前这位妙龄小姐是架机器,故意说:“你别骗我了, 当我不知道,别是你在外边勾引的小妖精吧!我不信,就是不信……” “你才是小妖精那!”正在往身上胡乱套着衣服的妙常小姐立即反唇相讥: “看看你身上的白肉,象死鱼肚子似的……还让我伺候你!我是老爷请来的,你是 什么人呀?我看应该滚的是你……” 这几句话差点没有把他们呛的背过气去,尤其是阿芳,竟至浑身哆嗦着,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邹司其窘态毕露。他边往外掏遥控器边说:“乱来、乱来……”他 按了下暂停定位,摸了下脑门上渗出的细汗,就忙不迭地向阿芳赔起了不是:“对 不起,阿芳对不起啊!出乎所料。真没有想到、没想到她竟这么、这么下贱!呸! 看我不修理她!阿芳,你说话啊! 没事的、没事的……“ 阿芳翻了翻眼睛珠子,本想使出女人对付女人的酸泼劲儿,上去给她几个耳刮 子,可看到丈夫掏出遥控器,就那么轻轻地一摁,她便立定不吭也不动了;她真的 相信眼前这位俏佳人是架机器了:那么,她不过是我丈夫造出的玩意罢,有什么; 她再聪明,不还得听我们的摆布……想到这里,她脸上多少有了些嘲讽的样子,就 把床变做沙发壮,靠在那里叹了口气说:“唉——我没事儿。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也十分赞赏你的杰作。她是一架机器,是为我们服务的,是让我们使用的,可我就 是不明白,你干吗要把她做那么复杂哪?而且还会和我们骂架、争风吃醋,甚至比 我的嘴皮子还快;比我还……”她把“比我还漂亮” 这一句咽了回去,“我真的就不明白。如果你不取消她的一些功能,就别想让 我接受她,别想让她留在这个家!不然的话,我们就 离婚!反正有我没她……”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住地拿眼睛来飘自己的丈夫。 邹司其当然不愿意因为一架机器而失去自己的爱妻,想想也真是的,好事没有 办好,就说:“就是就是,也太气人了!你看我怎么去收拾她!”的确,妙常小姐 的命运是掌握在邹司其手中的。说着,抱了妙常小姐就要往家庭工作室走——那里 有相应的工具和测试仪器。 阿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声喊到:“哎哎!你真不害臊,她还没穿衣 服。接上电,她就是有生命的!” 邹司其的胖脸一下子红了。真的,她是有生命的——洁白的表皮,高耸的胸脯, 修长的大腿以及富有弹性的臀部……虽然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用仿真材料做的,可 也能使人想入非非。当时造她的时候,他的确没有这样去思想过,那纯粹是为了完 成一项工作任务。现在看来,她真的就那么妩媚诱人,看一眼就砰然心动……望了 望眼前如美神维纳斯雕像般的“作品”,他向阿芳怯声声道:“那,你过来帮她穿 上衣服,好吗?” 阿芳笑着走过来,找出一套自己不曾穿过的内衣,又取出一套自己不太喜欢的 翠绿色真丝手绣连衣裙,很认真地套在了妙常小姐的身上,说:“好了。你看,还 真的是亭亭玉立呢。 带她走吧。好好地修理修理这小妖精!看她还嘴硬……“ 说这话时,阿芳透出正品夫人的那种说不上来的高傲,目光追着自己丈夫的身 影,原地旋转了365 度,猛然后仰,跌坐进沙发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来到家庭工作室,邹司其轻松地将她放在台子上,去掉假发,掀开头皮,对照 着程序图把她思辩区的程序和连接银线作了细致的调整;用激光示波仪测试了一下 理论数值,很快就将她恢复了原状,按了一行遥控器,说:“跟我来吧!” 这会儿,阿芳已经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了,见他们进来,就晃了晃翘起来的小 腿说:“怎么样了,我的研究员?” 邹司其说:“你自己问问她吧,我还是从理论上入手做的,不行的话,我再修 理她,直到你满意为止。” 阿芳就把眼睛移过来说:“来我这边,叫什么名字?” “妙常。” “这是古时候出家人叫的名字吗,谁给你取的?” “是老爷。因为我没有性功能,叫这个名字以示六根清净,就是提醒男人不要 抱我上床。” “啊哈,你到乖巧。好,坐下说吧。” “谢谢太太夸奖,我是不知道疲倦的,没有了能量,我自己会补充的。” “这样吧,你虽然出世没有多少天,可我们看上去年龄都差不多,以后不要叫 我太太,就称呼嫂子好了。” “是,嫂子。那么我也该改称老爷为大哥了。” “太对了。妙常,你真聪明。会按摩美容吗?来,我还没有化妆,先给我服务 一次怎么样啊?” “好的!” 妙常小姐十分顺从地开始了工作。 听着妙常报出自己的健康状况,说出自己的美容要点,享受着该轻轻该重重, 即娴熟又准确的按摩服务,阿芳的心里不仅泛起沉醉的惬意。她禁不住向丈夫瞥了 一眼,说:“你真好,亲爱的……” “哦……”看着自己的作品成了架完全受人摆布的机器,邹司其的心里不仅也 派生出一股莫名的醋意,酸酸的有点难受。他怅然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阿芳当然能读得懂他的心了,剜了一眼说:“哼,它(肯定是用的这个字眼) 不过是架机器吗!有什么了不起……” ……到现在算来,妙常已经在邹司其他们家里服务了整整二十天了。这二十天 来大致相安无事,她待人接物,打扫卫生,洗衣配餐,料理家务,没有半点怨言, 深得主人好评。他们夫妇二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体不勤肉粮不分;真是逍遥自 在——妙常的反抗斗志已被邹司其彻底清除了——阿芳再也不用耽心她还和自己骂 架犟嘴了。然而不知为何。我们的研究员心里曾有过数日的郁闷。他总觉得心里不 是个滋味儿,有点落寂?有点儿对不住那架机器?抑或对不住自己的事业、良心… …反正说不上来。昨天晚上,他把自己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向阿芳不明 不白地述说了一通;没想到阿芳在听了他的述说后说自己闲下来的时候对妙常也有 一股七上八下、颠三倒四的感觉,说:“要不,你再恢复她的被我们限制了的功能?” 邹司其想了好半天说:“算了吧!只要你有这份心情,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你 不高兴就是我们家里最大的不高兴……开始是我考虑不周到,把她做的过于复杂了, 就算是想在你面前买弄我的本领吧。现在想来,如果真照原来的设计,她老是和我 们闹别扭、争东西、使性子、骂架、破坏家产、离家出走……”他猛然想起电脑杀 人案不断增加,不仅打了个激凌。“算了算了!大到国家,小到单位、家庭,谁用 个人不都是想让她听话,顺从;不找事闹事,光干不活吃饭吗!” “咯咯……就是就是,这才是最完美的设计……” 小两口有了共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时,妙常小姐已把配好的早餐端上了餐桌:玻璃杯子里盛着冒气的牛乳;水 晶碗里磕开来一只富硒生蛋;银盘子里放着两根翠绿鲜嫩的迷你型黄瓜。 “大哥,这是根据你身体所需配好的早餐,请享用。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 十五分二秒,嫂子该回来了,我去门口迎接她。”妙常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邹司其吃完饭,阿芳就回来了。她一脸的笑意,说:“外边好热闹的,你就知 道在家里呆着!猜,我买什么好东西来了?” 邹司其看了看她扬起的购物袋,晃了晃大脑袋说:“谁猜得着啊!快吃饭吧!” “猜不到就暂时先不告诉你。”她边向里屋走去边又向妙常小姐说:“我在外 边吃了基因豆腐,你赶快收拾好桌子过来啊!” 不大一会儿,阿芳她们俩就从里屋走了出来。邹司其抬眼看时,妙常的一头卷 发已变做长发,如黑亮的瀑布般直泻腰际;那件翠绿色连衣裙已被一件水红色迷你 裙所取代。妙常经阿芳这么刻意地一修饰,更显得光彩照人,美艳绝伦……邹司其 眼前一亮,不仅连声说道:“太美了太美了!来,快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看看… …阿芳,你就不怕她把你的形象给比输了吗?” 阿芳红红脸说:“别忘了,她的名字叫妙常——六根清净!只要你高兴,只要 她总象现在这样听话肯干,我绝不会亏待她!” 邹司其无声地笑了笑,说:“如果她不是象现在这么顺从,你还会喜欢她吗?” “废话!”阿芳娇怒道。“来,不说这些了,你不是说,给她输入好多名著、 文化知识吗? 何不让她给我们讲个故事开开心那?“ “好吧。”邹司其马上对妙常说:“妙常小姐,就请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妙常小姐说:“遵命,大哥,嫂子。” 接下来,妙常小姐便模拟当今最好播音员的嗓音,用带有磁性的声调娓娓讲了 起来:“古时候有位叫庄子的圣人,有一天在山中行走,看见几个伐木头的人站在 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旁边却不去伐它,而是举斧向其他树砍去。庄子感到奇怪,就 问:”你们为何不砍这棵大树那?‘伐树的人就说:“那棵树瞧着怪大,其实树心 已空,伐回去是没有用的。 ‘庄子想了想说:“噢……我明白了,这棵树只所以能长这么高大,能够活到 今天,原因就在于它不能够成才……’” 听到这里,他们夫妇二人均直勾勾地盯着妙常。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