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宿管已经给我下了好几次通碟,命令我尽快搬出去,我一拖再拖。那天我在楼 道里低头系鞋带儿的时候竟然遇见了" 武汉小老头" ,我抬头看了看他,又马上低 下头把刚才系好的鞋带故意弄松,结果弄得自己手忙脚乱,仿佛我是四肢不利索的 半身不遂。 " 武汉小老头" 就站在我的对面,动也不动," 是林峰吧?" 我这才再次抬起头来," 呦,是您啊,您回来啦?" 我知道,自打谢言出事以 后,他就辞了职。 " 随便走走,怎么着,不愿意看见我?" 我搔头笑着," 哪......哪能呢。" " 那你见我躲什么啊?" " 没......没啊,鞋带儿......鞋带儿松了,嘿嘿,鞋带儿松了。" " 甭跟我来这一套,你们宿舍那几个小子啊,数你最滑头!" " 您瞧您,这怎么话儿说的呢?" 他不错眼珠的看着我,仿佛要洞穿一切," 怎么着,我听说你现在成了宿舍里 的" 钉子户" 了,拿学校里的制度当游戏呢是吧。" 我忙摆手,"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已经跟学校说好几回了,等找好房子我马上 搬,这不还没开学呢吗。" " 你以为这是你家啊,我告诉你林峰,人家今天就要把你赶出去,正好我今儿 赶到这了,跟人家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再给你三天时间,你这两天准备准备搬了 吧,大小伙子哪还找不到个落脚的地儿。" " 嘿嘿,是,您说的是,这不是不舍得这儿吗,好几年了," 我回头望着楼道 的另一端,不知道自己此时要寻找到点什么,是记忆,是感情,还是永不再来的青 春,我不知道。 我转头对他说:" 您瞧,我好多时光都跟这儿蹉跎的呢。" " 武汉小老头" 语气突然缓和下来," 唉,走吧,跟我吃点东西去吧。" " 好啊。" 我恋恋不舍的望着楼道的另一端,仿佛望着一个将要失去的恋人, 要诀别一般。 我们进了学校门口的一家小饭馆,人不多,几个服务员悠闲的打着扑克,见我 们进去赶紧端茶倒水递菜单,一通忙活。我和" 武汉小老头" 面对面坐了下来,开 始时谁都没有说话,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他,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允自把烟点燃,把它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感觉它就像什么人的青春,当你拥有 的时候可以嗅它,吻它,抚摸它,随你怎么把玩,可一旦燃尽,却只剩得一片枯萎 的残骸。我想到很多很多人,包括校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它们曾点缀着我鲜亮的 青春,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所有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永恒。我突然感觉自己将要离开这 里了,是的,青春已经散场。 " 想什么呢林峰?""武汉小老头" 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 没......没想什么。" " 你不说我也知道,想你那帮同学了吧。" 我不说话,默默吸着烟,我突然很怕他提起一些人,尽管那些人曾一起参与过 青春那场华丽的盛宴,可我还是惧怕提起他们,尤其是谢言。 " 谢言要是还在,也早该毕业了吧,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他说。 我楞了一下,回答说:" 是啊,真快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我打断。我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李老师您点菜啊,我 请客。" 他一直笑呵呵的,眼里少有的温柔,他说:" 看看你吧,一个毛头小子转眼不 也成熟起来了嘛,唉,岁月不饶人,你们一个个成人了,我也老了。" 我低头捻着手里的烟头,心像浸满凉水的海绵,轻轻一戳便能淌出一段记忆来。 在饭桌上," 武汉小老头" 一直喋喋不休的讲着一些事,例如大一那年我们几 个总是在老万酒吧里泡到很晚才回学校,学校大门关了,我们就翻墙头儿过去,每 次都是我打电话给谢言,弄个里应外合,如果点儿背惊动了宿管,谢言就负责拖住 宿管,然后我们躲在一边看她眼色行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时候的小伎俩, 每次都人家谢言给你们收拾残局,你说一个小姑娘天天给你们看门盯梢,你们几个 也好意思?" 他夹着一块牛肉忿忿地对我说。 我嘿嘿笑着不说话,我记起我们有一次被学生会的主任发现,谢言被扣上" 同 谋" 的大帽子,还在学生部里做了好长时间的检查,我猫在学生部窗口听一群主任 级人物叽叽喳喳地数落着谢言的不是,就连她最近一次演讲比赛没拿第一都因她的 " 作风" 产生了问题,好象她不为学校争光就不配做个好人一样。我操,真不知她 一直以来处处努力争第一,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跟谁多稀罕那些操蛋的荣誉 一样。 那天,谢言被" 教育" 的灰头土脸的出来,抬头看见了我,脸上马上崭放出欣 喜的神采,她笑着走上来挽住我的胳膊," 你们几个没事儿吧?" 我说," 没事儿,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我就属于硬的不要命那主儿。" 她嘿嘿笑着去捏我的鼻子," 你真流氓!" 我说:" 大姐你想哪去了,我可没别的意思。" 她小脸绯红,小手一挥," 走,到文化流氓最多的地儿去!" " 哪去?" " 为你心碎(老万的酒吧)" 。 " 还去,你可刚挨完批呢。" "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小脸一仰," 小林子......" 我点头," 在。" 她从背后窜上我的背," 走着!" " 好您类。" 我们在操场上奔跑,笑闹,欢腾,连过往的飞虫都羡慕那些飞扬 的青春...... " 唉,你们这帮孩子不让人省心啊。""武汉小老头" 端着酒杯发表着感慨," 你说你和谢言多好的一对儿啊,说散就散了。谢言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也说死就死 了,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啊。" 我低头应着," 是啊,什么世道啊。" 再不敢开口说些什么,我不知该不该告 诉他谢言是因我而死,那年冬天那个凄厉的午后成为我永远过不去的冬天。 " 谢言走了以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老了,仿佛很多事儿都抓不住一样,人的 生命真是很脆弱的一个小东西," 他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摆着手," 老了,真是老 了,看不了也看不透这生生死死的。" " 您甭这么说。" 我伸手拿下他手里的酒杯," 您今儿可喝了不少,您吃菜啊 李老师。" " 你甭拦着我林峰,真的,以前跟你们在一起总觉得自己也年轻不少,你别看 我平时那么管你们,其实我打心眼儿里羡慕你们,年轻多好啊,可谢言那孩子一死, 我这心啊......空落落的,我不瞒你孩子,那些天我一坐那就都是那孩子的影子, " 他用力摆着手," 赶不走,赶不走啊......" 我不知如何劝解他,我喝酒。 把" 武汉小老头" 送回家里的时候已经黄昏,他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 三楼,标准的三居室,房子装潢的十分考究。他进屋后一头倒在沙发上,很随意的 说着:" 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拿。" 我推说:" 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坐就走。" 他却突然板起脸孔," 让你拿你就拿!" 我只好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楞了楞又迅 速的关上,重新走回客厅。 " 怎么了,不喜欢那些饮料?" 他急切的问。 " 不是,我不渴。" 他气哄哄地站起身就往厨房走," 这孩子,怎么那么客道,我跟你说你这样挺 招人烦的,以前谢言来的时候......" 他边说边拉开了冰箱门......我也跟着走了 进去,其实冰箱里除了几个除味儿的卫生球什么也没有。 " 哦,空了," 他自言自语着," 怎么空了呢,肯定老二最近忙没往里添东西, " 他又突然转头面对我,想确定什么事一般对我说:" 现在做工作不容易,孩子们 都忙啊。" 我点头说:" 是啊是啊,您以后缺什么就打电话给我,我帮您买吧。" 他摆着手笑," 不用了,我那俩儿女可孝顺呢,他们是因为忙才没来看我,忙 啊,都忙。"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这个孤单又有些落魄的老人,那一刻我甚至有点 想念我的家人,都说人心是随着岁月而越发脆弱的,这话一点也不假。 " 您养的那条狗呢?" 我问他。 " 送人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拿什么来照顾它啊。" 他哀伤地说。 " 您自己住这儿不寂寞吗?" " 你以为我还跟你们年轻人一样呢,我一把年纪了还懂什么寂寞,每天看看电 视,傍晚再下楼溜溜弯儿,挺好。" 我点着头,连称," 是啊是啊。" 可我在他的眼睛里分明解读到了关于寂寞最 深的含义。我开始庆幸,庆幸自己的家人都有一份能让自己心安的工作,起码能在 那些琐碎的日子里排遣一下心中小小的落寞,包括我的姥爷。原本," 武汉小老头 " 也有一份他认为不错的工作,是谢言的离开让他对生命的逝去产生了恐惧,让他 再次面对那些鲜亮的生命时总是想到谢言,从而联想到生命的脆弱,所以他选择离 开。事实上,是我间接造成了他今天的孤独。妈的,瞧我干的这些鸟事儿! 从" 武汉小老头" 家里出来已暮色垂临,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默地吸 着手里的烟,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我站在一团凄惶中茫然不知 所措,仿佛一个迷路的乞丐。最后,我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眯起眼睛看这座浮华的 城市,搞不清在这些喧腾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寂寞的灵魂,而我,便是那其中之一。 夜晚的风凉飕飕地,被人遗弃的一个红色塑料袋儿落寞的在天空中打着卷儿,像夜 的枝头盛开出的一朵绮丽的小花。我突然记起临出门时" 武汉小老头" 对我说的一 句话,他说:" 林峰,别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好好活着就是对别人最好的交代, 听我的,好好找个工作,振作起来吧小伙子。" 我把烟头捻在脚底下,抻了抻衣服,朝前方走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