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小饭馆出来,我决定去看一看" 武汉小老头" 。每次一想到他我就会马上联 想到他那套装修豪华的三居室,想象着一个老人在诺大的一个房子里该是怎样的一 种落寞。 刚进小区我就看见了他,他独自坐在小花园里呆呆望着前方,像在想着些什么。 周围几个被装的满满的白色环保袋整整齐齐地围坐他身边,脚边有只流浪猫贪婪地 舔着那些环保袋,仿佛那里面藏着山珍海味。 " 今天天气不错。" 我走到他身边坐在旁边的石头凳子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楞了楞,从脸上强挤出一点笑容," 是你啊林峰。" " 那么多好吃的呢," 我笑着冲那些袋子仰了仰脸。 " 找找有你喜欢吃的吗,尽管拿。" " 他们没来吗?" 我突然问他。 " 来了," 他轻叹了口气," 唉,又走了。" " 走了?" " 是啊。" 他弯身把脚边的那只流浪猫抱在怀里," 喏,这些就是他们带来的。 " " 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呢?" " 说是去旅游,孩子们平时工作压力太大,趁着放假旅旅游也好,放松放松。 " 他这么说着,眼角眉梢却带着一抹消散不开的愁容。 " 哦对了,饭馆小老板让我给您送钱来。"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褶皱的不 成样子的" 大团圆" 放到他手里。 " 什么钱?" " 说是您早上去买包子......" 他一拍脑门儿," 哦,想起来了,你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 " 我有时也这样,总忘事儿,李老师我跟您说,有次我洗完脸从宿舍出来,觉 得自己好象没刷牙,就又折了回去,结果回到宿舍您猜怎么着?" " 怎么着?"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 回到宿舍我端起脸盆冲到水房又把脸洗了一遍。" " 哈哈哈哈,你小子,哄我呢吧。" " 没没,真的真的,您瞧,我那么年轻都这样,您偶尔忘点事儿那还不是正常 嘛。" 他笑着拍我的肩膀," 你小子真能哄我开心。" 我搔着头嘿嘿傻笑着。 " 回头我得好好谢谢人家小老板,多老实的一人啊,唉,我也是,当时就想给 孩子们买点早点,谁知刚到地方电话就响了,说是急着赶飞机把东西给我撂下就得 走," 他用手指着那些袋子," 你瞧,连楼都没来得及上就走了,按说现在的生活 节奏是快啊,连旅个游都那么风风火火的。" 我望着他的儿女为他购置的" 物质食粮" 不知该发表什么意见,对于一个老人 而言,即使全家坐在一起吃糠咽菜也好过一个人的满汗全席吧。买几个面包,称几 斤肉就能潇洒的做个甩手掌柜,还孝顺,纯属扯淡! " 武汉小老头" 依旧在我耳边叨叨着自己的儿女有多优秀,多孝顺,我点头笑 着称是,心里却一漾一漾的,那滋味儿,说不出。 回去的时候我低头把脚底下的小石头子儿踢的乱飞,我想,我有什么资格来责 怪别人呢,那么多年来我为家人做过什么,我扳开指头想数一数,才发现,一件也 没有,甚至连所谓的" 物质食粮" 都没有。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给我娘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 小峰啊,怎 么突然想起打电话回来了?" " 拨错了," 我说。 " 就知道你没这个心,考研准备的怎么样了?" " 那什么,我决定不考了,想工作了。" "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是不是又缺钱花了,我一会儿下班给你打点过去吧。 " " 别别,没有,上次打过来的钱还没花玩呢,我就想找个活儿先干着,长点社 会经验呗。" " 也成,甭管怎么着,你自己决定。" 我娘是绝对的新时代女性,在我们家里实行绝对的民主,打我懂事那天起,只 要不违法不乱纪,她什么事都让我自己做主,这让住在我家隔壁的" 大鼻涕" 甚是 羡慕。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了,有一天," 大鼻涕" 拿着小饭盒坐在我旁边,不住的 向我打听降服老娘的秘诀。我笑着对他说," 我出个对子,我出上联,你要能对出 下联我就告诉你。" 他把饭盒放到一边,一脚踩到凳子上,一手叉腰," 来!" 我出:" 飞流直下三千尺。" 他大笑," 就这么简单?" 我说:" 你对来听听啊。" 他摇晃着小脑袋:" 疑是银河落九天。" 我说:" 不对!" " 怎么不对," 他抗议," 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 谁要看书上怎么写,我让你自己对。" 他面露难色," 我对不出来,你到是说来听听啊。" 我笑,"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鼻涕落饭盒。" 他默默的把这句话念了两遍,然后追着我在操场上跑了好几圈。自此," 大鼻 涕" 的称号因我的一句诗而一举成名,学校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无人不知,无人不 晓。毕业的时候,我告诉他,其实并不是我有什么秘诀,而是我娘从小就给我了自 己做主的权利。 " 我姥爷最近怎么样?" 我问我娘。 " 别提了,你二姥爷家又出事儿了,你姥爷这几天急的直牙疼。" " 怎么了,二姥爷的病又严重了?" " 还不是让他那宝贝孙子给气的,你二姥爷前几天刚出院想回家静养几天,谁 知那天家里突然闯进几个人来,说是要找刘晓扬(二姥爷的孙子),是又砸桌子又 拍门,吵着闹着非要把刘晓扬给废了。" " 他借高利贷了?" 有风卷起路边的小沙子飞到我的脸上,让人难受。 " 哪呀,他把人家闺女的肚子给搞大了。" " 我操。他这是存心想气死谁啊。" " 可不是嘛,你二姥爷当时就背过气去了,这不,回家没两天就折回医院去了。 你姥爷这两天都在医院守着,老哥俩打了半辈子,这会儿谁都离不开谁了,他给他 讲个笑话,他又给他削个苹果的,看着让人心酸,小峰你说人是不是挺奇怪的?" " 我也说不清,您也让我姥爷悠着点,那么大岁数了,别再累出个好歹。" 我 说。 " 谁说不是呢,可是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啊,谁劝他,他跟谁急,算了,由着 他吧,只要他自己觉得舒心,怎么着都成。小峰你听我说,你自己在那边也好好照 顾着自己,社会毕竟和校园不一样,你遇事多长个心眼儿,该放下的放下,该向前 看向前看,甭总让我惦记着,听没?" 我满不在乎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人的任何一种感情都是很微妙的一种东西,谁爱上谁, 谁想心疼谁,便也欠了谁。事实上,我们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伤害着真正爱自己的人, 却也在马不停蹄的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着,到底是幸福不愿意亲近我们,还是我们 自己把幸福套上了繁重的枷锁呢? 我徒立走在人群中,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人们神色默然的相继擦肩而过,阳光 不似午后那般炙烈,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让人烦躁的时节马上就要过去,生活里接踵 而来的种种事情甚至让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路边独自开放的一朵小花,而这个夏 天,它就这么踏着平稳的步伐离去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内心在急速老去,很多 时候我伸出手想拼命抓住些什么,然而我依旧是一只漂流在海上的浮萍,我抓不住 任何东西,时光像安了翅膀的飞梭,说飞就飞了。也许我娘说得对,该过去的就该 让它过去,我应该把目光放到明天,可是谁知道明天是否又是一个萧瑟时节。 我想不管如何,我该振作起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