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天我给学生上课时手机里闪出一个陌生号码,等我下课再打过去, 手机那边 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我把它当作骚扰电话来处理。其实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时有 发生, 我记得有次余秋林接到这样的电话,和电话那边清脆的小嗓音你侬我侬了好 长时间,等到月底才发现自己的话费突飞猛进。余秋林握着一把电话清单悲痛欲绝 地嚷嚷着:" 骗子,是他妈的大骗子!" 你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傍晚的时候那个号码再次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拿起来" 喂" 了半天,电 话那边才闷声闷气的回复了一句:" 是林峰吗?" " 是," 我应着," 你哪位?" 电话那边是个女孩儿,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甭管我是谁,我就是想问问 你,你最近有没有苏谨彭的消息。" 我一边在脑中做着排除法,一边答道:"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呢,我知道你是间谍还是地下党啊。" " 好吧," 女孩儿深吸一口气,好象做了很大决定似的," 我叫谢小染。" " 小......小染......."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 "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别的什么话也别废!" " 哦," 我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的那么紧张,舌头打卷儿,嘴唇颤动的厉害, " 那......那什么,我和他......我和他已经半个月没联系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回答,沉默两秒钟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电话那 端只剩一片嘟嘟的盲音。我随即拨了苏谨彭的电话,关机。打到他家里,他妈妈接 的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电话那边马上泣不成声," 林峰啊,小彭......小彭他出 事了......" 我说:"阿姨您别急,慢慢说,谨彭到底出什么事了?" " 让一群王八蛋给打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林峰你说阿姨上辈子是不是 造了什么孽,怎么净摊上这样的事儿,老的不省心,怎么小的也不让人省心呢。" 我一时搞不清她话里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慰她," 您别着急啊阿姨,谁 还能不遇到点什么事啊,您可得想开点,那什么,苏谨彭现在怎么样了,在哪家医 院,我过去看看他。" " 唉,在总医院呢,那孩子伤的......我这做娘的都不忍心看,作孽啊作孽! " 我以为是她的大惊小怪,当人家娘的,就算自己儿子得个小感冒,她们都能当 得癌症一样重视,可就在见到苏谨彭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娘并没有夸张。事实上, 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完全认不出他的样子,他就那么僵硬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浑身上下缠满绷带,像个被藏置多年的木乃伊。我去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我没叫醒 他,自己走到楼道里点了一根烟放在嘴里,抽的没滋没味儿。 " 这里不许抽烟。" 一个小护士过来提醒我。我拿着烟走到楼道把角处,那里 没什么人,我用力嘬了两口嘴里的烟。" 这里也不许抽烟!" 我抬头看了看,还是 刚才那个小护士," 嘿," 我说," 你们医院是不是就你一个护士啊。" 她伸手把 我嘴里叨着的烟拿掉,指着把角处的标志,一字一字的念给我听:" 瞧见了没,禁 --止--吸--烟。" 我看了看墙上的标志又转头看了看她,突然楞住," 张冉冉!" 我大声吆喝着。她看着我,突然露出意外的表情,双手用力捶打着我的肩膀:" 林 峰!林峰!"我们就这么面对面乐了老半天,她大概早已忘记在禁止吸烟牌的旁边还 贴着一个大大的" 静" 字。 我说:" 行啊你张冉冉,你一个学英语的跑这来当护士了,我国的医学真是没 指望了。" 她大笑:" 扯什么淡呢林峰,我明明是学护理的。" 我捻着手里的烟,嘿嘿笑着说:" 是吗是吗,我怎么记得你是学英语的呢。" " 你的记忆里什么时候有过我啊,我一广东女孩都能让你记成山东大汉,当年 你多骄傲啊,连正眼都不愿意瞧我们一眼。" 她酸溜溜的说。 我用手搔着脑袋:" 偏见,绝对是偏见,我对人一向是如春天般的温暖。" " 呸," 她用力啐我一口," 还好意思说,你说你当年不喜欢我就直说呗,还 拼命把我推销给你们宿舍那个余秋林,好象我是菜市场里的隔夜菜,没人愿意要一 样,林峰你说你缺不缺德啊。" 我瞪着眼珠子不甘示弱," 你甭说别的张冉冉,人家余秋林可是把满腔热血都 奉献给了你,你当初对人家也够损的,俗话还说呢,伤筋伤骨不能伤人心,你就那 么轻易把一个大好青年的心给伤了,我告诉你张冉冉,那可不是拿个火盆随便滕滕 就能解决的问题。" 她把小脸涨的通红," 他......他活该!" 我们就这么四目相对,沉默几秒钟后突然彼此放声大笑,笑到半截她突然用手 捂住嘴唇示意我小声点。我说:" 看不出来啊张冉冉,如今你也是白衣天使了。" " 损我," 她用纤细的指头点着我," 一开口就知道你没好话,你到底干什么 来了林峰?" 我说:" 你还记得苏谨彭吗?" 她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 记得啊,怎么了?" " 他在这里住院。" 她一拍脑门儿," 前两天好象是转过来个病人叫苏谨彭,我说怎么听这个名字 那么耳熟呢。" " 是啊,好象伤得很严重。" 想到苏谨彭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一波一波的, 漾着难受。 " 走,过去看看。" 她拉着我,手指触到我的胳膊上,有些冰凉。我记得那次 山东特产事件后她给我写过一封信,具体内容我忘了,中心思想是向我表白爱情。 我当时好象潦潦回了几笔,大概是说谢谢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让她好好考虑考 虑余秋林之类。自那天起,到我们毕业,她再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也再没在我的 视线范围内出现过。 " 想什么呢?" 她笑着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 没,没想什么。" 我才发现她的笑容那么好看,薄薄的嘴唇旁漾有梨窝,很 可爱的样子。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切,后悔当初那样对我了吧,我告诉你林峰,你现在 后悔也来不及了,姑奶奶我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哼!" 我双手作揖," 恭喜恭喜!" " 少跟我来这一套。" 她撅着小嘴推开了病房的房门。苏谨彭已经醒了,房间 里没有其他人,他自己瞪着俩大眼珠子呆呆望着天花板,像在思索什么人生大事。 张冉冉抱着小肩膀走过去," 还认识我吗,苏谨彭?" 苏谨彭把视线转移到她脸上," 你是?" " 你瞧,我就知道你们几个没一个有记性的,当初那么卖力的捉弄人家,这下 遭报应了吧,"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检查了苏谨彭脑袋上缠着的绷带,发现没什么 问题后,很解气的补充了一句," 该!" 这时,苏谨彭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我,不明所以的向我使眼色,好象问我是不 是我新交的女朋友。我急忙摆手,小声嘀咕了一句:" 余秋林以前那个张冉冉。" 他恍然大悟,抻着脖子大叫一嗓子," 哦,原来是张冉冉啊!" 张冉冉掐腰站在旁 边厉声厉色的教育他," 你喊什么喊,这里是你家啊,快躺好,你伤还没好,不能 这么动来动去知不知道?" " 遵命,遵命。" 苏谨彭很听话的躺好。阳光透过窗子在房间里露了那么一小 头,光很柔和,让人暖的舒心。我们在一起聊了几句,张冉冉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 对我们说:" 不陪你们多聊了,苏谨彭你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好不容易让我逮着个 报仇的机会,我可不能轻易错过了。" 苏谨彭连连点头," 忙你的去吧小天使,我 死也要死在你的玉手下。" 她笑," 臭贫吧你,给本姑奶奶好好养着,养好养肥了, 我扒你肉煮着吃。" 苏谨彭伸出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笨拙的放脑袋旁边敬着礼:"Yes, Madam 。" 张冉冉走后,我在苏谨彭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神色凝重的看着他," 谁 干的?" 他把头扭向窗外," 林峰,外面的阳光是不是特好,我已经有段日子没吸 收过阳光了,快他妈发霉了都。" 说完转头看了看我," 我说哥们儿,你甭一副死 了娘舅的表情行不行,只是场意外,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都过去了,你瞧我不 还照样喘气呢吗。" 我撇撇嘴," 你小子,肯定在外地嫖娼半夜让警察给抓了吧,这事电视上不总 演嘛。" " 我操,哥们能干那事儿," 他伸手捶捶胸口," 就凭咱这魅力......" " 吹吧你,不吹牛能憋死你。" 他大笑,笑了一会他突然对我说:" 你知道吗林峰,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原来 离我是那么近,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谢言,我想她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一定会很寂 寞吧。" 我没有说话,呆呆走到窗前,隔着窗子看天空中的几只飞鸟肆意扑腾着翅膀。 他说:" 林峰,谢言离开也快三年了吧?" " 恩," 我答着," 两年零十个月,差俩月就三年了。" " 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她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呵呵,你说人死了还有思想吗? " 他像一个懵懂的小男孩,不断向我提问着" 十万个为什么" 。 " 谁他妈知道呢,我总在想,那丫头可能正在哪个角落里看着我们呢,她一定 不希望我们一个一个狼狈成今天这个样子,操。" 我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 燃,突然想起是在医院,又捻死在脚下。窗外几个小男孩追逐打闹着,比参加奥运 会还兴奋。我站在窗前向更远的地方望去,低声说:" 谢小染给我打过电话,她好 象很担心你。" " 她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的很紧张。 " 就问我最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说没有,她就挂了。" " 哦。" 他沉重的喘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我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 你是指谢小染?" " 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躺在床上,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 林峰你还记得谢言出事后的那段时间总 有人给你打骚扰电话,说要宰了你吗?" 我在脑中回忆着,是有这么一个人,那时候每到半夜就有个女的给我打电话, 一开口就要杀我剐我,有天余秋林竟把我拉到宿舍门外问我是不是欠了高利贷。这 样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我把电话号码换了,那个电话就再没打来过。 " 你是说那个疯子?" 我问苏谨彭。 " 其实那个人就是谢小染。"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大侦探在分析案情。 " 怎么可能?" " 真的,你还记得有次我说要帮你查那个电话号码吗?" " 记得,可是你后来说查不出来。" " 其实查出来了,那个人就是谢小染。" 我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仿佛有几百只蚂蚁在爬," 你是说你明知道那个人是 谢言的妹妹谢小染,却一直在瞒着我?" " 对不起。" 他说。 "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上下嘴唇不断打着架。 " 那时侯她的精神很不好,那些日子看你那么难受,你让我怎么说?" " 她精神不好?什么意思,你是说......她......" " 谢言的死对她打击很大,精神几度崩溃,本来从美国的学校请假来参加谢言 的葬礼,可这一回来,精神的萎靡让她再也没办法回去,结果只好休了学。" 我倚着墙壁,身子慢慢滑向大理石地面,我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血狰狞的 向我蔓延过来,我摊开双手,那里面血淋淋的让人眩晕。 " 林峰,林峰!" 苏谨彭大叫着," 你怎么了林峰?" 我说不出话来,倒下去的瞬间,我感觉自己,流泪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