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年三十早上这天开始,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们这些小孩子三五成 群跑过东家跑西家,去捡那些哑巴爆竹。一会儿下来,身上的口袋已装得满满的。 为此,有的干脆带个大塑料包。听见谁家的鞭炮响了,我们就一窝蜂跑过去,捂 着耳朵围在一旁,眼看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光了,地面上腾起一片浓烈的烟气,散 发着火药味。在这时,说得难听点,我们简直像群疯狗,凑在一块儿抢食吃。谁 动作麻利谁抢到的爆竹就最多。这不,取儿笨手笨脚绕着我们几个人的屁股转, 捡了半天也不及人家的一半多。他急得直哭。为了安慰安慰他,我从口袋里抓了 把爆竹给他,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谁叫他喊我哥呢?妈妈常说 你当哥的要有当哥的材料。就在大年三十这天,外出的人拎着大包小包陆陆续续 回来了。 晚上,霞姑家热闹得要命。大姥爷把那台新买来的14寸黑白电视从屋子里抱 出来,放在院子里供大家观看。这会儿像看电影似的,院子里坐满了人,我们几 个小孩子因为去得早,大多坐在最前面。这是我们第一次看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春 节联欢晚会,心里特别激动。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我居然毫 无睡意,只是觉得有点儿冷。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这天,人们忙着拜年。我们这些小孩子在早饭后忙 跑去给人家拜年,无非是讨几个压岁钱。我们多在近房的几家瞎转悠,实在讨不 着什么钱,或者说是自己讨的压岁钱实在少得可怜,再往那些我们平时都觉得很 生疏的人的家里跑。我来连个招呼也没打,先跑到霞姑家,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 下,咕咚咕咚磕了串响头。大姥爷先是招呼我吃糖果啊什么的,我眼巴巴地看着 那些诱人的糖果却说不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向人家要压岁钱,只好傻傻地 站着。这下,大姥爷忙掏给我两毛压岁钱,说那就给你两毛压岁钱留你买东西吃 吧。我立即乐滋滋地拍了拍屁股跑开了。然后叔叔家给二叔二婶子他们磕头,二 叔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来一枚五分钱的硬币,我拿在手上失望地看了半天。 接下来来到萍姐家给大爷大娘他们拜年,大爷比起二叔来就更吝啬了,在家里面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枚二分钱的硬币,硬币上还满是灰尘和油腻,脏得 要命,拿着它走到外面就想把它扔掉。一上午下来,我的压岁钱还不到一块钱。 幸好我回到家给爷爷奶奶磕了几个头,爷爷奶奶又给了我几毛钱,这下我口袋里 终于有了一块两毛钱,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富裕的了,我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这些钱。 天气越来越冷了,天空一天比一天昏暗。风像剥皮的刀子,呼呼地吹个不停。 这时候,人们大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我们这些小孩子可实在是憋不住,尽 管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胖得像个浑圆的皮球。直到风稍微小了些,雪落了下来, 很快就铺了厚厚一层。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本来灰蒙蒙空荡荡的村庄一下子被 雪填满了。到处白茫茫一片,人们开始在户外走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勤劳一点的人看雪一停就忙着起来打扫院落里及家门口的积雪。可叔叔这个懒货, 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三姥爷起来打扫庭院,狠狠地喊了他半天也没把他喊起来, 气得三姥爷边扫雪边破口大骂。我们这些小孩子和那些躲在屋檐下的麻雀差不多 一起倾巢而出。那些麻雀从一棵树飞往另一棵树,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振得树 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我们拿着铁锨在一起堆雪人,快堆好的时候,我说, 猫蛋,你赶快回家去找个红辣椒来给它做个鼻子。他刚要走,我又把他喊住:别 忘了再扒一把灰来,给它做眼睛和嘴巴。我和取儿、霞姑、萍姐一起把雪人的头 砌好,猫蛋正好赶到。我先用锅灰给雪人抹上眼睛和嘴巴,然后把那棵通红的辣 椒插在上面。我们围着雪人左看右看,生怕还有什么不妥。猫蛋在雪人面前挤鼻 子弄眼,活脱脱一个傻蛋。 这时,我累得要命,浑身热乎乎的,额头上甚至还密布了一层汗珠。我抬起 手抹了把脸,不知怎的,我的眼睛顿时火辣辣的疼,我紧接着用手使劲地揉了揉, 越揉眼睛越疼得睁不开。我的手上沾满辣椒的味道。我的眼睛被辣得直流泪,这 下我火了。我说,猫蛋,你从哪找来的烂辣椒,辣死我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是从家里面拿的。我从地上抓了把雪,团了两把,猛地扔向猫蛋,凑巧打在他的 嘴巴上。取儿和萍姐他们一阵哄笑。猫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走到他跟前说, 你哭什么,再哭,小心我揍你。他的哭声随即嘎然而止。但泪珠还在啪啦啪啦往 下掉。 天气逐渐转暖,气温开始回升。积雪和冰块也开始融化。爸爸看了看天说: 咱们买匹马吧!好像马是从天上买来的,或者说买马跟天气有关似的。果真,爸 爸说买就买,下午就有人送来一匹红棕色的马。这是我第一次见爸爸办事这么干 净利落。谁知马买来了,问题也跟着来了,这匹马性情暴烈,不听使唤。爸爸把 它拴在家门口路边的那棵桑树上,找几个人轮流着侍侯它,不听就用鞭子狠狠地 抽它一顿。它则围着那棵桑树兜圈子,被打急了则又跳又吼。我们这群小孩子只 能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爸爸怕那匹马挣断缰绳会伤着我们,不允许我们走近。他 们这群大人轮流把这匹马驯了整整一下午,个个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把它驯服。 爸爸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全瘪了,他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一个人坐 在院子里吸着闷烟,什么话也不说,吓得我在跟前走过时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这时,妈妈走过来说,咱们给马祈祷祈祷吧,说不准会好呐! 爸爸想也不想, 挥辉手说,去去去,别烦我!妈妈只好讪讪地走开。在爸爸面前,妈妈永远都是 唯唯诺诺,从不计较。爸爸就不行,虽说做起事来手脚麻利,但他脾气刚烈暴躁。 按理说,这样的人大多容易自作主张,事实上,爸爸办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一 有事就跑去找二姑母商议,哪里有什么一家之主的风范? 一支烟抽完了,爸爸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着的,突然跟妈妈说:试 试看吧。咱们给马祈祷祈祷。爸爸跟妈妈并排蹲在一起,面朝墙壁,埋下头,口 中念念有词。祈祷完毕,爸爸装了车土,小心翼翼地把马鞍套在马的脖子上,然 后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试着驱赶它。我站在不远处,见那马居然服服帖帖地把 满车的土拉走了。我有点发呆,不理解那是一种神赐的奇迹,还是马确实已被吓 怕了。这时,爸爸高兴得像个孩子,满脸幸福和灿烂。 ---------- 文心斋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