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对着我爱别人 作者:凌乱乱 我说,我还清楚地记着01年夏天的时候03年已经过了。 阿昔说,他还能清楚地记着98年夏天,记着失意的开端。 98年?98年,我没有失意…… 一、恋上深邃的眼睛 阳光刺痛了我的大眼睛,我索性把他们眯起来。坐在足球场边的双杠上,双 脚吊在半空悠闲得晃着,打量这个历史悠久的所谓重点中学。没有绿茵,球场荒 凉得像个沙漠,我失望得闭上双眼。 “你会很快习惯它的。”是个温柔得让人心动的声音。 微张双眼,循声低头看去,遇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的眼睛。现在回想, 如果我一开始就恋上那个声音,那我肯定是随后就爱上那双眼睛。 ……我只微笑。 “你的笑容很特别,看了之后永远都记得。”他倚在我双杠的右前方,幽幽 地说,双眼始终直视着我的脸。 ……还只是微笑。 ?:“我们9 年前一起生活过,蓝岚。” “啊?”我觉得惊讶。他晓得我名字? ……轮到他漾起了笑意。 “我叫Ricky.”他很绅士地伸出右手。 我低头笑笑,只转脸过来朝他笑笑,把他的手尴尬地晾在一边。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笑看着我:“你会记起来的。” 没有说再见,他直直地往前走去。第一次的交谈就这么结束。我定定看着他 离去,穿过“沙漠”……高大的背影,说不清的寂寥,还有悲凉。 9 年前?我还没上小学!这个人搭讪的手段有点高明,是第一个换了方式跟 我说“我们以前见过吧”的人。 而后来证明是我的推理失误,他只是换个方式说我们是幼儿园同学而已。而 不是用高明的手段搭讪。可惜我真的压根不记得了,但幼儿园的照片上果然有他, Ricky.那时候,大家都有那么一张稚气的脸。 我开始希望这种巧合是缘分。因为我们有了第二个巧合——又同班了。 从我进入高中的第二天起,每天早上都有一颗星星躺在我的桌面,每天早上 他都会朝我微笑。于是我开始在上课时静静地出神地,看他的后侧面。看他吃东 西,看他玩Game boy,看他听MD,看他看八卦杂志,看他画漫画,看他传纸条, 看他逗前面的女生说话,……,看他做完一切不应该上课做的事情。 直到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时,我头晕目眩了。各门理科红灯齐亮,把我 照得红通通。而Ricky 是全年级第五。 “知道为什么吗?” 我只低头不语。 “我总能看到你的眼睛,可你,看不到我的。”他指了指他桌面上的镜子。 我吃惊地抬起头。这种“偷窥”被人识破是很丢脸的一件事。Ricky 深邃的 眼睛越逼越近。 “我……我发现我们眼珠的颜色很不同。”我似笑非笑地说,在他的鼻子碰 上了我的鼻子的时候。 “信不信黑色可以吞没褐色?”他的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 我就要晕厥在这泓黑色的潭水里了,他忽而低下头去吮我的脖子。 我把手按在他胸前保持两人的距离,环顾四周遇上很多稀奇而又不以为然的 目光。 “明天起我帮你补习。”他咬着我的耳朵说。 “Ricky ……” “不要用这种声音喊我,危险。”他转身离去,全然不顾我的迷惑与教室里 其他同学的讶异,邪恶的眼神久久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直至第二天早上走到 教室楼下时被一个大水袋砸得无比清醒。 “哼!”我清楚地听到楼上那群女孩子离去时发出的轻蔑的鼻音。 当我全身湿透地走进教室时,在全班同学异样的目光中,我直直地盯住了Ricky 的黑眼睛——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但那泓黑漆漆的潭水分明是有了波动,但 我无法看透。我只能捡起桌面上属于我的那颗星星,仿佛可以握住一颗心。 于是我知道了Ricky 有个众所周知的女朋友,她说她是终有一天会嫁给Ricky 的。然,我们谁都不曾提及她,仿佛天地之中不存在那么一个影子,我知道每晚 放学Ricky 会先把她送回家,于是我就习惯了在另一个教室等他回来。有时想想 觉得自己好好笑,好悲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的理科在Ricky 的爱情滋润中提高,成绩与当时的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成 正比。我想我是不在乎的,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在每天早上握住桌面的星星,每天 都可以拥有一个愿望。我的心满满的。 二、迷信一种气味 “值?”Belle 什么时候都是冷冷的。 我转头对她笑笑,又低头不语。 “就这么一个男人?” 我再对她笑笑,但感觉肌肉已经很僵硬了。 “不是任何问题都可以用笑脸来搪塞过去的。而且,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 的样子多无奈?!” “你不懂。”我低语。 “你更不懂。至少,你自己都不敢肯定。” “Belle ……” “岚,这样很傻。” 我还是笑笑:“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聪明不去做傻事。” “哼!”Belle 冷笑着点燃第二根Mild Seven. 蓝色的火焰,迷蒙的烟雾。 我想我是会清楚记住Belle 那个表情的,最起码现在仍记得——轻蔑中更多 的是无奈,似乎,还有痛苦。只是,当时的我无法理解这种复杂。 让我着迷的高中生活,除了Ricky 的眼睛,还有Belle 的气味。 人总是会对某种气味产生依赖的,梦露迷信Channel5,Belle 迷信Mild Seven, 而我,从第一天开始就迷信同桌的气味。Belle 特有的,Mild Seven的焦油味, 混上她的体香,或许还有其他不可名状的味道。无论哪个香熏师都无法调制出来。 有人说,爱情,因为等待,所以迷人。我不知道这种无希望的等待是否凄美, 在对Ricky 的等待中,我也迷上了Mild Seven. 我发现常常是我在等Ricky ,约在离家不远的酒吧,于是开始收集自己喝完 的喜力瓶子。记得以前看过《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白蛇开了个酒吧,叫“Waiting Bar ”,等待转世的许仙出现,结果,她与他共处多时,却依然没发觉眼前的人 就是所等的人,执着于过去的情而不面对现在的爱,直至她在与法海的战斗中死 去…… 而这个酒吧,叫牧羊座。而我,只想抓住眼前人。 Ricky 说喜力是符合我性格的,醇,温和。Belle 说,他是看不出我的黑暗, 读不懂我的阴郁。我从来不知反观自身的特点,也许,他们都比我了解自己。 和Ricky 的感情,暗无天日,不存在过去,摸不清现在,看不到未来,或许 就如他给我的,被我放在喜力瓶里的星星,困在绿色的瓶子里,看不见瓶外的世 界,没有光芒可以照亮自己,也跳不出细小的瓶颈,只能用残余的酒香,酝酿着 莫可名状的心绪。 “蓝岚,你从来不曾问过我,我爱不爱你。” 我是很喜欢这种姿势的,他在后面搂着我,面前是一大片落地窗,两个人静 静地看着小区院子里的绿草地和棕榈树,亭子的琉璃瓦顶子轻轻反射着清幽的月 光。他跟我说话时,软软的湿气滋润着我的耳朵。 “以致我不敢肯定,你爱不爱我。”Ricky 顿了顿继续说,我能感到他胸膛 微微的颤动。是不安。 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我垂下了眼睛。 “是不敢问。”我说。 “为什么?” “我怕你答,不是不爱,是不能爱。”我顿了顿,莫名的悲哀堵住我的喉咙, “那么我会不顾一切地死心塌地的,承受不起任何的离别。” 我转身,抬头看见他的眼睛有了异样的光芒,带点湿气,不知我的领会正确 了没。 ?:“蓝岚,对不起。我不能离开她,你知道我爱她,但男人想拥有的始终 很多。”他低下头,但没有看我。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安妮宝贝说得很对,人总是要求别人死心塌地坚持自 己消遥自在。” 我感到他的身体激烈地颤动了一下。接着是死寂的沉默。 我解恨了,他的自私和我的投入。只是我能感到悲哀的血液开始一滴一滴地 缓缓地从心脏流向全身。 他突然疯狂地吻我,咬我。舌头,脖子,胸部,要把我吞掉。我喘不过气来 了,浑身激烈地抖动着。 从我的身上下来之后,Ricky 燃起一根555 ,烟雾中,我看到那双黑眼睛透 露出无限的忧郁,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无语,只有枕头能够体会我泪水的味道。他不知道,他的桀骜已经刺伤了 我的自尊,我无法面对这种荒唐。 我突然想到,也许Ricky 也会迷信某一种气味…… 是我的气味吗? 三、不顾一切的理由 “哈哈哈!好荒唐!哈哈哈……”从没见过Belle 这样大笑,笑得涨红了脸, 几乎握不稳手中的酒杯。 “你没事吧?那么夸张,不像你。” 我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唇间的Mild Seven. 我只用火柴点烟。喜欢燃烧的火 柴散发出的黄光,白烟,硫磺味。让人感觉一种近在咫尺的光和热。Belle 总说 我守旧。的确,倘若在外面掏出一盒火柴来点烟的话,肯定被笑话。所以我一般 只在家里吸烟,在火柴划不着的地方是不吸的,仿佛吸烟的目的是为了划火柴。 “‘二奶命’,‘狐狸精’,‘第三者’……你不觉得很搞笑吗?哈哈哈… …” “我没所谓。”我微笑着歪过头去看着她。 “砰!”Belle 忽而站起来,酒杯摔到地上,红酒泼了一地。“你天生就不 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天生就不珍惜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他把打掉的牙 齿往肚子里吞?!” “你还是Belle 吗?”我依然悠哉游哉地说,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的僵 硬。“Belle 会为别人的流言蜚语动这种怒?” 与其说她是坐下来的,不如说她是摊回椅子里的。像一只干瘪的气球。我懵 了。这是Belle 吗?冰冷如霜,只用短句说话的Belle 吗? “你不明白。” “我明白!第一次进这房子就明白!你对他的执着只因为你寂寞!偌大一套 复式单位,什么都有,除了人气!” “你喝多了,话很多。”仿佛吃了一记闷棍,我的头突然变得很重。很重。 “我是喝多了才把平时懒得说的话说出来!你和Ricky 一起,只是因为寂寞! 不是爱情!” 我的头痛炸了。 “这值得你为他背负那么多罪名,那么多指责吗?” “想听听故事吗?” “岚!你正视一下事实好吗?” “我家本来只有五楼一层,是爸爸单位的宿舍……” “岚!”Belle 很火,我直视她的眼睛示意她静下来。她无奈,燃起一支Mild Seven ,不语。 “因为在顶楼,夏天很热,我小时候常跟爸妈在傍晚提水上这天台降温。听 到水泼在地上发出的‘嗞嗞’声,闻到雨后才有的清新气味,就会摇着妈妈的手 大笑。日子简单、清苦。但爸爸不时会冷冷地说句‘神经病’。妈妈的眼神会就 此黯淡下来。于是,我从小就知道爸爸并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 么。仅仅因为,我不是延续香火的男儿身。” Belle 静静地吸着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在流行‘下海’的年代,爸爸毅然辞去公务员的职务去了深圳。事先没有 半句商量,只跟妈妈说会赚很多钱回来。 “他终究衣锦还乡,房改时不仅买下了原来住着的五楼,还从楼下邻居手中 以高价买下了四楼,连天台的花园一并全面装修。 “与此同时,他让妈妈辞去工作,呆在家里生儿育男。” “Then?”Belle 仍抽着烟,面无表情。 “妈妈递给他一纸离婚证书。他问我,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我哭了,他走 了。留下房子,留下财物,留下我们。” “清贫的时候,理想屈服于现实。富了起来,就有勇气去追求。呵,很荒唐!” “爸爸终究后悔了,但妈妈从没埋怨过什么。因为爱,所以宽容。” “但她也走了。” “她应该有自己的新生活,我只是提醒她伤痛的定时器。” 我自顾自地笑笑,转过头去迎视她的眼神。“我不寂寞,因为你这个朋友。 我能够爱,因为Ricky 的温柔。我懂得珍惜,因为爸爸的遗憾。” “我自以为了解你。看来是太自信了。”她的眼神有点黯淡。 “其实你是很了解我。比我了解。” “那比起Ricky 呢?”Belle 很认真。 我扬扬嘴角,站起来。“下去吧,蚊子要出动了。”我用最婉转的语言给了 她最失望的答案。 她的笑看不出苦涩,但复杂,我读不懂的复杂。“好歹要把这烂杯子扫掉吧, 免得某个脑水不平衡的傻瓜弄伤脚。” “Belle ,你和他怎么同呢?连性别都不同。对于Ricky ,我只有抓住,不 顾一起地紧紧抓住,在失去之前用尽全力珍惜共处的每分每秒,珍藏共有的甜蜜 回忆。那才是我自己的财产,没人能够夺去!”我低着头,幽幽地说。 “听起来很悲壮。”Belle 定定地看着我。 “因为我们没有将来。”抬头平视前方,但什么都不在眼中。 “岚……”Belle 走过来,伸手把我的头掰到她肩膀上,“我懂你。” 泪水迷糊了我的视线。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想过,其实她也是我一个重要的依 靠。 四、Just Some Endings 阿昔说,如果他爱一个人,他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脚踏两船更是没有可以 容忍和原谅的理由。 我懂他的意思。 我想,我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只要Ricky 真的爱过。不管是否专一地。 因为我就知道Ricky 很快就会死,先天性的心脏病注定了他活不久。每每在 他痛苦地把药丸拍进嘴里时,我只轻轻地伏在他肩上,即便他随时死去也能确定 我就在他怀中。只是他不明白我的苦,他不知道我多害怕他急喘的气息在突然间 断掉。对于这种不可测的离别,我充满恐惧。 终于,这种恐惧就这样不可测地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终结的悲哀。Ricky 没有死于心脏病,他在我眼前死于车祸。 我是多么习惯把他送下楼,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马路的另一端!只是如 今每晚闭上眼,我就看到他发动机车后回头跟路旁的我挥手然后被后面开来的汽 车撞倒一直滑行…… 每次从外面回家或者从家里出去,我都习惯了在目送Ricky 的位置站上一阵 子。在那个目送他上西天的位置。我一站在那儿就可以看到一个女人奔向已倒在 几十米外的地上的男人的身影。她兴奋啊!那段距离仿佛很漫长,她跑了很久很 久很久,终于到了他面前,跪下来摘掉他的头盔,抱起他的头。他的嘴一翕一合 地,口中不断冒出粉红的泡泡。她笑了,是这辈子最灿烂的笑容。她喃喃地说: “你要死了,是吗?你终于要死了,是吗?哈哈哈……你终于要死了,你知道我 等这天等得多苦吗!……你还想说什么吗?不用了,言语都不重要了……你终于 死在我面前了……”男人看着她,眉心扭紧了,又渐渐松开了,眼神涣散了。女 人笑得很开心,她觉得从小到大都没试过那么开心…… 那个夏天还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高考放榜了,我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读理工科,很远很远的城市,很北很北 的省份,很冷很冷的天气…… Belle 也离开了,到多伦多,一个更冷的地方。我把她送到了香港,她check in前叫我闭上眼然后吻了我。她的嘴唇很软很湿,我的脸还沾染了她冰凉的泪水。 “我爱你,一直一直爱你……” 于是我终于明白Belle 何以一直单身。也终于读懂了她的复杂。 坐机场快线出来辗转到了尖沙嘴,熙来攘往的人潮匆匆地擦身而过,我突然 发现其实每个人都很渺小,无论刚出生的将死亡的。于是径直截了一辆计程车到 医院做了药流。 听到了自己的亲骨肉的呻吟,我笑了,又看到了Ricky 的遗腹子的挣扎,于 是又哭了。Ricky ,我又一次杀死你了。 “小姐,不如我帮你安排心理医生吧。” 香港人管护士叫“姑娘”,于是我泪流满面地笑着跟姑娘说:“唔使喇,唔 该。” 九月份开学不久收到一个包裹,77颗星星,正好是停课考试一直到开学这两 个多月以来的天数。是Ricky 从天堂寄来的礼物吗?不,包裹上有我原来生活城 市的邮戳,只是没有地址。以后我每个星期都收到7 颗星星,是无望的日子里唯 一的期盼。 再后来阿昔也来了哈尔滨,由原来的同班同学变成了我的师弟,每天交给我 一颗星星。 “我还能清楚地记着98年夏天,记着你窥视Ricky 的日子,记着失意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