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榜 作者:柳随风 我从三岁就开始学剑了,跟着爹爹。 “学剑好!”爹爹张开总是似闭非闭的双眼,宛如一道阳光射入了久不见天 日的岩崖缝隙;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才会发光:“读书人讲求的是‘万般 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金榜提名么?咱们武林中人,不 求当官,‘武榜’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啊!”“学剑好!”奶奶瘪着嘴,展露出 花蚶一般的笑容来,还有那茕茕孑立的大牙:“咱们韩家人这么多代没有人发达 的,可你的太太爷爷可露过一把脸啊,武榜第十三名!就凭这,咱村子里谁敢小 视咱们?二狗子不傲着么?省试就给涮下来了,不是个儿!孩儿啊,可要给咱们 家争脸。”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叫韩剑。 我应该算是天才吧?十二岁就击败了爹爹,在咱们村也找不着可以敌得过我 十招的人了。于是爹娘合计了一个晚上,把耕牛阿黄给卖了,得了十五两银子, 把我送到了城里刘师傅的武馆。“儿啊,只要你能学成剑,就是砸锅卖铁咱也干!” 爹爹哆哆嗦嗦把剩下的银子揣到我得怀里,这几年,他越发老得厉害了,瘦削得 让人害怕,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了。“儿啊,多吃点苦,咱乡下人,不怕。” 娘的眼里好像有泪花:“学好了,就出人头地了!” 爹爹自从被镖局以武功太差为由辞退了以后就一直只能耕田为生,加上娘做 点针线活补贴一点家用,日子过得很紧巴。这次卖了阿黄,生活更辛苦了。我于 是把银子又塞到了爹的手里:“爹,这些银子,您留着花吧,我不用。” 爹的眼泪顿时下来了:“乖孩子!爹娘用不着。等你学成了,甚至上了武榜, 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的眼睛又开始发光了。 跟我一起同去城里的还有二毛,小柳,阿强,他们的家境也不好,跟我家彼 此彼此的样子,为了学武,他们家也都很咬了咬牙,刘师傅的武馆收费是最贵的。 “便宜没好货!”我听到他们大人这么商量来着:“人家刘师傅名气大,每次评 武榜的时候至少有人省试出线,这钱,花得值,不后悔!” “来我们武馆,大家肯定不会后悔!”第一次课上,刘师傅就用他铿锵有力 的声音发出金石可镂的轰响:“我们是最棒的!学得好,上了武榜是光宗耀祖的 事情;至不济,在镖局混口饭吃肯定不成问题的,我们的学生,到处争着要!” 我看到大人们欣喜地笑了。 刘师傅年轻的时候号称“八臂哪吒”,那是说他出剑很快,很是在省试的时 候出过一阵风头,可是一到决赛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自然也上不了武榜,也就没 面子再在武林混下去了(不过也有人说是没有胆子混下去了?存疑),于是在城 里开了家武馆,倒也赚了个满钵满盂的。这几年身子是越来越富态了,俨然富家 翁面团团的样子,人缘和声望却是与日俱增了。八年前他的弟子“神剑”肖亮在 武榜上博得了第八的位置,这自然也就成为了我们这一拨师弟们崇拜追赶的偶像。 “好好练!想当年你们的肖师兄……”一听到这句话,我们就只有加紧苦练 了。 其实学武一点也不吃力,师傅的“快意剑法”我一个月就学会了,内功的 “举重若轻” 三个月就练到了第十重,师傅的那些功夫一年里我就都学到手了。剩下的就 只有苦练,苦练。“好好练!”师傅就只有这句话了,于是我开始自己琢磨。 “师傅,我觉得这一招应该……”每当我这么提问的时候,师傅就沉下脸来: “这些功夫都是几百年沉淀的精华,你有几斤几两?”日子久了,我也不敢提问 了。不过师傅对我倒是越来越好了,因为我是最好的,这一班师兄弟,联手也接 不了我二十招。不,如果用我自己的方式的话,五招就够了。 一晃五年过去了,终于可以参加武榜选拔了!武榜是白道联盟评定武林青年 俊彦的一种方式,每三年一届,先在各省组织一次比武,选出的十名高手就有机 会参加最终的比试。如果在最终的比试中能够派在前二十,就能够进入武榜了。 最终的比试可是轰动武林的大事,光是评委的名头就可以撑起武林的半边天: 六大门派的掌门一一到场,加上当时的白道联盟当值盟主,能到场上遛一把都是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我一定要进榜!爹爹的身体越来越不成了,可是眼睛里的光采却越来越 亮了,逢人便说:“看我们家的孩子!”奶奶是在去年秋天故去的,据说脸上还 带着笑:“咱剑儿能进榜罢?这孩子可有出息!”“能的,娘。”爹爹很是用力 的捏住她的手:“能给咱韩家光宗耀祖!”“那就好,我也可以跟你爹交待。” 奶奶一笑就过去了。为了不影响我练剑,我是在出完殡后才得知消息的。老家的 人很是羡慕她的从容:“看这老太太,多有福气!临了还笑得这么欢!” 省试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第一名,他们的招式都太花哨。《武林记事。 壬子年十月。浙江》是这么记述的:“初,韩剑连败十人,省试夺魁。其人剑式 浑不可辨,诚亦怪哉。”没有人能够认出我的剑招来。不过师傅破例的没有责怪 我,他很用力的拍拍我的肩膀:“好小子,继续努力,赶上你肖师兄!”村里为 我连摆了七天的社戏,我分明看到了爹和娘眼里的泪花。我觉得很是高兴,我进 榜的决心越发坚定了。 决赛很令我紧张,我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江湖人物。每个人的眼中中似乎都 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有些害怕了。我依稀记起来,这样的目光只在村里人看野 狗打架的时候出现过。 赛事今年开始改革,安排很令人奇怪,据说为了考查综合素质,比赛分成了 两场,第一场是文试(居然要考文理!),第二场才是比武。而参赛者在江湖中 的作为和声誉也将成为评定的标准。我faint ! 自从我开始练武后,毛笔就很少有机会模了,虽然在武馆中也教些文字功课, 可那是作为副科,不作数的。我开始头晕了。比试的题目是《剑术改良论》,据 说是一个开放式的题目,更有利于参赛者发挥,也更有利于评定素质。我咬了半 天的笔杆子,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觉得,怎么出剑应该在比赛中决定。”就没 词了,只好歪歪扭扭的签上大名,把这么个不成样子的东西交了上去,我很怀疑 评委能否看懂我的字迹。 第二场是比武,这我倒不害怕,我看过了,这群名门正派子弟的功夫更加做 作了,高手不多。我连败了四位“高手”之后,自信又一点一点恢复了。 “下一场,华山掌门弟子刘俊华对韩剑。”人群开始欢呼,夹杂着少女的尖 叫。我知道,这里没有我的份。刘俊华的武功不错,人也长得帅,大家都把他当 成了夺魁的大热门,听说很多女侠已经抱定了非他不嫁的决心,可我有信心把他 击败。“姑娘们,对不起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很抱歉,我必须击败你们 的偶像,我一定要进榜。” 刘俊华的武功也很花哨,可他知道怎样在花哨里暗藏杀机,变通了很多。我 显出很吃力的样子,于是他的剑招更加漂亮了,台下的尖叫也越来越响起来。我 开始暗笑,评委席上的几个评委开始皱起眉头了。美丽是没有用的,我也相信他 的天资在我之上,可是我至少比他实在认真。我等待着在剑华最美丽的时刻让他 枯萎。 机会终于到了!“凤舞九天!”台下一齐喊了起来,他终于开始施展这一招 华山剑法中最华丽的招术了!凤凰涅盘后飞上九天是很痛苦的,可是他太得意洋 洋了。我至少有三个机会可以把剑刺入他的喉咙。 在这一瞬,我忽然犹豫了,我要就这么把他击败么?我很难保证不会伤到他 的性命,然而这招太过于凶狠了。我看到刘俊华的眼中闪过恐惧的光芒,我忽然 想到了我家阿黄的眼神:他被卖给了卖肉的张屠户,最后一刻,他也是这么看着 我的。算了罢!我用全力收住剑势,内力激荡之下,喉咙一甜,溢出血来。就在 这个时候,刘俊华的“凤舞九天”在我的胳膊上拉出一道很长的血口子。 “承让承让。”他收住剑招,很礼貌的说道。台下又开始欢呼了。我一阵迷 茫,不是我赢了么?裁判长开始宣布结果了:“七位裁判一致裁定:华山派刘俊 华胜!” 尖叫,欢呼,一切都离我很远了。我越来越晕了,我不信以七位裁判的功力 会看不出结果来。我呐呐地说道:“我我赢了。”华山派刘掌门的脸上闪过一丝 不耐的神情,他跟旁边的人低头轻语了几句,笑着说道:“原来是‘八臂哪吒’ 刘师傅的高徒。很难得有这么好的功夫。哈!哈!请代我向令师问好。至于这一 场的胜负么,大家都看到了么,劣徒稍胜了一筹。年轻人,这次失败了不要紧, 以后还可以努力。有机会可以到华山来切磋切磋。”“可是……”台下开始嘘我 了:“输了就是输了,不要赖!”“看看人家刘俊华刘少侠,多好的风度,明摆 着土包子一个,还耍赖!”“什么‘八臂哪吒’,刘掌门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 脸!”我本来就不会说话,一急之下,又吐了一口鲜血,昏厥了过去。 最终我没有进到武榜。那一届的榜首是刘俊华,他的文章《华山剑法改良刍 议》很得到了评委的肯定,说是指明了武学发展的一个新的方向;第二名是黄山 派的朱因,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为黄山派这几年的壮大立下汗马功劳,据说这 方面的影响因素不少。我呢,乡下的穷小子一个,进榜?等下辈子吧。 “孩子,咱们走。”爹拍着我的肩,我无言。我看到爹的皱纹已经多得不像 话了,干瘪的脸皱成了核桃一般的形状。由于没有钱,只有爹来看了比赛,娘还 在村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呢。我的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后:十五年后,刘俊华执掌华山派,声势一时无两。 二十年后,魔教席卷武林,白道联盟死伤极重,六大门派高手死伤殆尽,刘 俊华仅以身免。“剑神”韩剑以一几之力连伤魔教八大护法,击败魔教教主“天 魔”,将魔教逐出中原。创立“剑门”,成为武林中的传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