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这天半夜,风雨大作,我躺在床上听着哗哗的雨声,心里被雨淋得一阵阵发冷。我 真希望这个多事之夏快点结束。我期待着那怡人的秋天能带给我一个好心情。 69这就是天外天。 刚才听顾艳玲说起它的名字的时候我还在心里轻笑了一声,以为又是瑶城某些自称 是文人的家伙酒足饭饱之后的灵感杰作。瑶城起着这些美妙名字实际档次很低的饭店宾 馆到处都是,而且每一个优雅的名字背后都有一段关于它的来历的美丽传说。每一个来 瑶城的人一开始都曾被那些美丽的传说打动过,后来时间长了便就觉得有些腻了。而天 外天宾馆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这样的地方我想除了“天外天”之外,绝对找不到第二 个更恰当的名字了。 天外天宾馆座落在城外两公里远的山坳里。出城有一条不宽的沥青路沿着山脚一直 向东把你引向山边。这条路很不起眼,与一般的乡村大道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 铺着沥青路面。站在山门外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山后会有这么一座豪华的宾馆。穿过 一条长长的峡谷,眼前豁然一亮,青山环抱中出现一方不大的天地。如果从空中俯瞰它 很像一口绿色的大锅,几栋别墅式建筑就座落在锅底周围的绿荫下面。据说这是文革期 间本省一位领导别出心裁所为。那位领导是一位军人,他任省委书记期间所有建设项目 都要考虑到战备需要,弄得好多建筑既不像军事设施也不像民用设施,让人啼笑皆非。 1970年中苏关系紧张,战争的风声吃紧,这位领导担心战争一旦打起来,他的指挥 部放在城里是极不保险的,必须进山。于是他亲自到皖南山区视察,跑了半个月,最后 选中了瑶城现在的这块地方。据说那位军人书记对这块地方非常满意,认为不论敌人的 飞机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飞过都很难发现下面是军事指挥部。为了对外迷惑敌人,根据 那位书记的意见指挥部对外称宾馆。但天外天的名字是否出自那位军人书记之口现在已 无从考证。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战争的风云消散了,那位军人书记也下了台,指挥部 便闲置了下来。后来县委就将它改成了宾馆,专门接待上级领导来这里开会和疗养。 这地方真美!站在天外天入口处,我吃惊得脚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并脱口冒出了 一句平时女孩子最喜欢说的话。我简直不相信在我生活的瑶城还有这么好的一方天地。 顾艳玲很得意的样子,说:看你刚才的样子,就像是我要把你骗到一个乡村黑店去 一样。 我看看她,笑得有点尴尬。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可总找不到合 适的机会。我反复考虑了几种谈话的方式,可我都觉得不满意。想想这事挺难办,人家 女孩子并没有说她要爱你,要与你建立某种关系,要同你如何如何,你怎么能把那事说 得那么明朗,这不是有点故作多情吗?甚至有可能让人理解你是在打人家小姑娘的坏主 意。我犹豫了。没想到这时她提出要请我吃饭。我当时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知道 这个信息是喜是忧,这顿饭该吃不该吃。我笑着说: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她说:过去学 手艺要请拜师酒,你带我快两个月了,我理应表示一下心意呀。我笑笑:你心意到了就 行了,酒就免了吧。她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请人吃饭,我希望你给我 面子。我心软了,我想所有男人都和我一样,拒绝一个女孩子的请客是很困难的。我点 点头,说好吧,可我从小就怕到别人家里吃饭,特别是领导干部家。我会很拘谨会饿肚 子的。顾艳玲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还这么没出息。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带你上家里吃 饭,那算什么请客?今天我要带你去一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让你见见世面。接着 她就说出了天外天这个名字:怎么样,没听说过吧?我保证你会喜欢上那里的。说完她 就给那里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矮个子男人到大门口迎接了我们,这让我激动了一下。顾艳玲给我和矮个子男 人作了介绍,原来这矮个子男人是天外天的经理。这时矮个子男人就点头哈腰地和我握 手。我先是用一只手,发现他用的是双手就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矮个子男人说:非 常荣幸你能来我们这里,你的大作我早就拜读了,久闻大名。我也对他客套两句。后来 我发现他完全是做给顾艳玲看的,我想他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被他的客 套激动了一下。 矮个子男人把我和顾艳玲带到南面山坡上一幢别墅里,进门就感到一股凉嗖嗖的风 扑面而来。矮个子男人把我们带到最西头一个大套间。套间一共里外三间,外间是吃饭 的地方,第二间是会客的地方,最里面是卧室。矮个子男人寒暄了几句就走了。他说: 你们休息,我去安排一下,等会就把饭菜送过来。 矮个子男人走了,我开始踩着松软的地毯一间一间地参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 好的设施。我真像一个山里来的孩子,眼前的每一件东西都让我惊奇。那时还很少人家 里有黑白电视,但这里却是彩电了。而空调、冰箱、席梦思和真皮沙发很多人怕还没听 说过。最后我一屁股坐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身上的骨头像被人抽去了一般,连话也说 不出了。那时我才理解了为什么人的物欲能让人堕落。 顾艳玲坐在另一只沙发上,一只手托着脸看着我,说:你在想什么,喜欢这里吗? 我说:岂止是喜欢。它让我想到了犯罪,想到了堕落。 顾艳玲咯咯地笑起来:你真幽默,像个孩子,这点东西就让你想到了堕落和犯罪。 这算什么,凭你的本事以后你都会有的。她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两听饮料,打开递一 听给我。 我说:你经常到这里来吗? 她摇摇头:这里离城太远了。但这里的人我都认识。 我拼命地喝着饮料,这种冰镇的碳酸饮料我还是第一次喝到,那味道我特别喜欢。 由于喝得太猛,呼吸的气流将一股冰凉的液体吸进了鼻腔,呛得我咳出了眼泪,逗 得顾艳玲在一旁拼命地笑。这时饭菜已经送来了,矮个子男人过来喊我们吃饭。桌上摆 着六个菜和一盆汤,我一个也叫不出名。矮个子男人说:我没让多烧,只弄了几个特色 菜,不够我再叫他们上。顾艳玲说:这么多我们俩一天怕也吃不完。说于经理也跟我们 一块吃吧。矮个子男人说不了,那边还有客人。他象征性地跟我们干了一杯酒然后就走 了。 矮个子男人走后我便彻底放松开来,就像在家里一样。说实话这是我三十年来吃过 的最好的一餐饭,陈永涛在富贵园请我的时候也没敢点这么好的菜。我一边吃一边问顾 艳玲这个菜叫什么,那个菜叫什么。顾艳玲说:我从来吃菜不记名,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她除了同我说话,偶尔喝一口啤酒,却很少吃菜,就好像一个服务员不停地给我倒 酒,往我碟子里夹菜。我发现她的嘴始终是干净的,说你怎么不吃?她说我吃了你没看 见。 我说女孩子都这样斯文,不像我们男的。所以女孩子进饭店一般都要带个男的,不 然她太吃亏了。我抬头看看顾艳玲,发现她望着我抿着嘴笑。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嘴上一 定沾了很多菜屑十分滑稽,就说:我这样挺难看是吧?顾艳玲把一块餐巾纸递给我,双 手捂着嘴咯咯地大笑起来。我用餐巾纸抹了一下嘴巴,我的天!我也笑了。顾艳玲抹了 一下眼睛,眼睛里大概笑出了泪花,然后接着往我碗里夹菜,说:再吃。她说她自己食 量小,就喜欢看别人狼吞虎咽地吃东西,那感觉真好。我打了个饱嗝,看看桌上的菜已 只剩下一小半了,我说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于经理要笑话我了。她说为什么?我说刚才 你不是跟于经理说这么多菜我俩一天都吃不掉吗,结果一顿就把它全吃了,人家不骂我 是饭桶吗?顾艳玲又捂着嘴笑起来,我也跟着笑。笑过了她又舀了一碗汤要我喝下去。 我被她的笑弄得兴奋起来,说好吧,为了能让你再欣赏一次男人狼吞虎咽地吃食的 雄壮场面,我就再委屈一次自己的肚子把它喝下去。我咕噜咕噜一口气将一碗汤倒进了 肚里,一手端着碗一手捂着肚子又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把顾艳玲笑扒到了桌子上。她 抹着眼睛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在女孩子面前这么痛痛快快地吃饭的男人。我说你一定认 为我太粗鲁太难看是吗?她说不,恰恰相反,我就喜欢这种男人。那些在女孩子面前吃 饭都怕出声的男人让我瞧不起。她说下次我再请你,一定要亲手烧一餐饭让你尝尝。我 说你会烧饭? 她说你不信?在你的眼里我一定是个娇小姐,你看我像吗? 我们离开餐厅。顾艳玲说:你上床睡一会吧,我等你。我酒后确实有睡觉的毛病, 她是和我一次在一个单位采访吃饭时发现的。我看到铺着丝绒床套的席梦思,心里立刻 升起一股蓬勃的欲望。这样柔软的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做爱。我已有一年没有干过这种 活了,此刻那股强烈的欲望正像一只怪兽啃噬着我的灵魂。我感到我的某个地方正在雄 壮地勃起,我被这个肮脏的欲念羞红了脸。我怕顾艳玲发现我这个羞耻的地方,便赶紧 坐到沙发上,用一条架起的腿狠狠地压住了那个蓬勃的欲念。我说你睡一会吧,我在沙 发上坐一会,等一会说不定于经理还要过来呢。顾艳玲说那我也不睡,我陪你。她就坐 在另一只沙发上,身子向我一侧倾斜过来,衬衫的领口被另半边身子挤压得高高地提了 起来,因此我同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正好能看见她胸罩里的两只圆圆的乳房。 喝了酒之后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很容易,我们三言两语没绕什么弯子就谈到了杨西 鸣,谈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双方都没有什么尴尬和不高兴的地方。顾艳玲似乎对我想 说的话早已了然于心,谈话刚开始就完全由她引领着我,我完全成了被动的对象。我心 里一直想说却没敢说出来的话全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我既高兴又震惊。 顾艳玲说:杨西鸣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根本不用告诉我,我完全能猜得出来。他说我 已经爱上你了,还说正是因为你我才拒绝了他的求爱,对不对? 我真怀疑杨西鸣后来又悄悄背着我把那些话重复给了她。我望着她没有说是也没有 说不是。我两眼发愣地看着她,实际上已经等于默认了她的话是对的。 顾艳玲接着说:一个男人,女人爱你,你别问为什么。女人不爱你,你也别问为什 么。这才是男人。得不到女人的爱就怨天尤人,这种男人只会更让人讨厌! 我对她点点头,认为她的话有些道理。我说杨西鸣也许是胡说,但他却提醒了我们, 让我们今后注意点自己的行为,这不是坏事。 顾艳玲摇摇头:不,他一点不是胡说。我是爱你,我当着他的面说的。 我身子在沙发里向上耸了一下,那个蓬勃的欲望乘机溜了。我说你怎么能跟他开这 样的玩笑?我已经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传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对我们俩都不好! 顾艳玲咯咯地笑起来:看你吓的,你害怕了是吗? 我对她这个时候的这种笑有些反感,说:我并不是害怕,既然领导把你交给了我, 我就要对你负责。你才多大?你还是个小姑娘,出了事你父母会饶得了我? 顾艳玲坐正了身子,她好像一下子从一个不懂事的少女长成了成熟的女人,目光中 少了几分少女的天真而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犀利。她说:爱人或被人爱是每个人的权利。 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结了婚就不许被人爱,结了婚就不许爱别人。我不是孩子了, 我爱谁是我自己的事。我有爱人的权利,谁也无权干涉,包括我的父母。 我对她的话既吃惊又佩服。这句话根本不像是从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的嘴里说出的。 我说:可我们是社会的人,必须遵守社会道德和规则。 她说:可人只有在充分得到满足的条件下才能谈遵守道德和规则,你说对吗? 我真的被她的话问住了。我没有想到我们谈话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我说服她而是 她说服了我。她一直望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矮个子男人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为我们的谈话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