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突变 这次聚会之后,我名声大噪,常去的几个论坛和网站到处在传我如何神勇千杯 不倒,到最后变成了我一瓶一瓶地和数十人对打,最后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神奇 故事。几乎每天晚上都有牌局和酒局,常卫他们几个经常会在,还每次都煞有介事 地以当事人身份作证,胡吹那次我的英雄气概。但是我很少见到黑子,也基本上没 和许丽娜一起出席——自那天以后,她就非常不愿看到我喝酒的样子,每次我问她 去不去,她都推说第二天要上班,有时干脆就是在公司加班,等我去喝酒了才回家。 在这个星期里,我过着一种昼伏夜出的生活:中午醒来的时候,许丽娜已经上 班去了,下午出门的时候,她在公司加班,而等我醉醺醺回来,她早就睡下,我们 甚至整天连一句话都没有。 我尝试着和她沟通,或者打电话给她,但她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总是让我没 说一会儿自己就讪讪挂掉。只有一次,我在凌晨猛然醒来时,发现她在熟睡中依然 用手臂环绕着我的腰际,脸紧紧地靠着我的背。那个时候我心里突如其来一阵莫名 其妙的难过,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 星期一我准时上班,心里却是没来由的兴奋和紧张,直觉自己的职业将有重大 的突破。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普通职员在忙碌,我一走进去就心神不宁,觉得 有什么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事情正在发生。我绕着几个老总的办公室走了一圈,没有 一个人在——按照惯例,周一这个时间大家早该聚齐准备开会了。我抓住一个匆匆 走过的员工问头头都哪儿去了,他有些惊异地看着我:“上个礼拜就出差了呀,去 包头了,你不知道?”“都有谁?”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于总带队,几个副总都去了,除了刘副总留下来主持日常的工作。”“杜德 勤呢?”“杜总监也一起去了,还把技术部的人都带走了。妈的,我现在连本地客 户技术支持都找不到人。”他拿着手里厚厚一沓技术资料,一脸气急败坏地走了。 我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立刻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往包头铝厂打电话。关主任的 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是一个女孩儿,听上去是新来,怯生生地说关主任正在和 供应商谈判,我问供应商是不是叫鑫通,她说不大清楚,我又问是不是深圳去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吧。我脑子高速运转却乱得很,想不出个头绪,她见电话 这头没声音了就吧嗒一声挂断,连再见都没说。我喂喂了半天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忙 音气得把电话狠狠摔了。 我忽然想到马副主任,就赶紧拨他的号码,没想到又是那个女孩儿接的,说马 副主任也去参加谈判了。我尽可能柔和地说能不能请您把马副主任叫来听下电话, 但是她断然拒绝,又把电话挂断。 正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忽然看见刘副总挺着将军肚走了进来,示意让我去他 那儿。 我惴惴不安地和他走进办公室,刘头示意让我坐下,又关上门,直截了当地跟 我说:“你别打电话了,于总老杜他们都在铝厂。实际上包铝的二期方案上个礼拜 你回公司前,老关就打过招呼了,还点名让你去参加谈判。”我脑袋嗡的一下,只 听见他继续说,“你不了解老于啊,他这人精明得很。 卫东,你这人聪明,脑瓜子灵活,技术又过硬,谁都承认,可是你聪明过头了 啊。“他给我了一颗烟,沉重的身体把座位挤得满满的,两只胖手搁在桌上,”老 于最忌讳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你看我和老关那么铁,这次都不去包头,特意留下, 而让老于带队自己去,为什么?老关老马,还有包铝的几个头头对你印象很深,这 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啊,老于要他们记住的是鑫通公司,而不是你李卫东。“我坐在 他对面,一句声做不得,满脑子空白。 “我这次留下来,另一个原因,也就是想单独和你谈谈。公司上上下下这么多 人,别看老于那天多亲热,可能和你说个大实话的也就是我了。跟你交个底,老于 已经下决心让你走人了,否则尾大不掉。你的销售能力和技术都棒,是个大拿,可 是技术部的人有技术比你强的,销售部老杜搞起业务来,也不比你差多少。他为人 可比你谨慎多了。不是缺了你鑫通就不转了,这是老于的原话。”说着,他拿出个 信封,推到我面前,“上周末几个头头开会,商量这事的时候,我知道劝不住他们, 就说李卫东这五六年,为公司做的贡献也不小了,这次包铝二期四千五百万的项目 也有他的功劳,不能就这么轰他走。”他用手指头点点信封,“这里面是十万。算 是遣散费和一些奖金。记着,听老哥一句,以后到了别的单位,甭管是什么地头儿, 还是要谨慎,别那么张扬。” 我一直到了家里,都坐床上了,仍然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望 着雪白的墙壁,我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胸口却憋闷得不行,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 声,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整整一天,我仰面朝天,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眼睛凝视着阳光下在空中浮动 的灰尘。失去工作并没有什么,让我无法承受的是发觉自己没有力量去拥有自己的 机会——即便我已经抓住它了,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不过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在有记忆以来,似乎头一遭被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所淹没,它不是愤怒,因为 它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力量,相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骨骼都成了 泥;它也不是悲伤,我甚至没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只是觉得累,而与此同时心里却 堵得慌——这也许是耻辱带来的感觉吧,我想。这个时候,唯一的念头是逃离,逃 离这个给了我狠狠一击的环境,到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去。 想到这儿,我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