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拒绝 等意识重新进入身体的时候,我正坐在常卫的车里,朝太阳城夜总会进发。崔 薇薇斜斜地趴在我肩膀上,浑身软得好像没有了骨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这才 想起饭局进入尾声的时候,储万军嚷嚷没有尽兴,要换个卡拉哦开包房继续喝,当 然亮一亮他的公鸭嗓子是必选节目。 转过脸,下颌就碰到崔薇薇的头发,一阵浓郁的廉价香水扑鼻而来,让我的思 维更加昏昏沉沉。 我伸手揽过她的腰,她立刻紧紧地靠了过来,我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在吻到那 张陌生而柔软的唇之前,我的目光扫过驾驶座位上的常卫,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好 像什么都没有发觉。我们叫了几打喜力,开始玩骰盅赌酒。小崔玩这个好像很在行, 她把袖子撸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胳膊,单手在空中灵巧地摇晃骰盅,然后啪的一 声干脆地定在茶几上。我和她已经俨然是一对亲密情人,交头接耳联手对付对面的 小徐和常卫。其他的人和储万军则在那里端着酒杯引吭高歌。 毕竟是年轻人,她们俩玩了会儿就下到大舞池中跳舞去,本想拉我也去,可我 这个样子站都站不直了,只好和大胖子常卫坐在沙发里无聊地听他们唱歌,一边喝 酒。一会儿储万军放下麦克风,走到我身边,我们仨喝了一杯。他好像想说什么, 但终于还是拍拍我的肩,长叹一口气。 “成了,别他妈这样,跟个娘儿们似的。”我满不在乎地看着他笑,似乎一点 心事没有。 常卫在旁边把话题扯开:“哎,万贼,你带来的这俩小丫头不错啊。三下两下 就把李卫东搞掂了。” “操,谁他妈搞掂谁啊,你丫不要造谣。” “哈哈,你他妈还装,刚才和崔薇薇那腻味样儿,大伙儿可是全看在眼里,还 有,你以为你们俩在车后座上的那些勾当我没瞧见哪。嘿嘿……不过,崔妹妹真的 挺不错,温柔可爱。” “你他妈喝多了……那是万贼的人,我能撬他墙角?” “什么话,”储万军不爱听了,“冬瓜,带她们来就是给里个美好回忆的,让 里以后身在他乡也记得祖国人民有多爱你。” “谢了啊……万贼……你的好意哥哥我……心领了……”我摇摇晃晃站起来。 “哟喝……你他妈还挺身残志坚。”常卫看着我乐,“你干嘛呢?”“上…… 上厕所。”我勉强打开门,跌跌撞撞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他们幸灾乐祸的声音: “小心点……男厕所在右边……别走错了!哈哈。” 我大吐了一场,觉得胃没那么难受,头却更疼了。坐回沙发,连吃了几块生果, 好像力气回来了些。 这个时候有个穿墨绿色制服的小姐进来推销某个牌子的啤酒,我听见有人说话, 漫不经心抬起头,忽然猛地一愣,差点以为许丽娜走了进来。 常卫发现我眼都直了,打量了她一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于是不停地问些扯 淡的问题,让她多在房间里留一会儿。那个女孩子大概看见我的眼神不对头,一个 劲地回避我,那意思说完话就要走,酒也不卖了。 我突然看见她腰间别着个非常别致的酒瓶起子,散发着磨砂银色的金属光泽。 我一下子想到送给许丽娜的那对手镯,于是尽量装出一副迷人的笑容:“妹子,我 买一打,你把那个酒瓶起子送我好不好?” “不行啊,我就这一个。对不起,先生。” “那我买两打呢?” “恐怕不行,真抱歉,这个是公司配的,一个人就一个。”她大概看出我不打 算真心要买她的啤酒,转身就要走,我立刻站起来抓住她的手,把她吓得尖叫了一 声,然后哭了出来。这时常卫和储万军已经站起来了,他们赶忙夹住我,不让我继 续撒野,然后把我的手从那个女孩子的手腕上使劲掰下来,将我往沙发那边推。 我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怒火,冲着那个无辜的女孩子大骂起来,声嘶力竭让 我自己都吃惊。这个时候我只觉得心底那些沉积已久的怨恨源源不绝地喷发出来, 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清楚,只知道嘴巴不受控制地骂个不停,耳边充斥着自己嘶哑的 声音。我发了疯似的要摆脱他们俩的阻拦冲上去打那个女孩子,常卫和储卫东费了 好大力气才把我摁在沙发上,常卫几乎将整个身体压了上来,让我不得动弹。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平静下来,慢慢从沙发里直起身子。他们俩见我不象有再 发作的意思,才松开我的手,冲站在门口的俩保安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哥 们喝高了点儿,他一喝酒就这样…… 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我们这就买单……“我四周看了看。那个卖啤酒的 姑娘早就吓跑了。屋子里一片狼藉,茶几被我踢翻,生果和啤酒洒了一地。小徐和 小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角落里,惊惶地看着我,大气不敢出,仿佛看着 一头怪物。整个房间宛若死屋。我听着外面喧闹的音乐声,内心是充斥的疲惫和厌 烦,觉得头疼如裂,胃也象被谁拧毛巾一样用力地拧着。我尽力站直身体,嘶哑着 嗓子低声说:”走吧。“然后第一个走出了门。 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身后他们切切私语的声音在我 耳边飘来又荡去,似乎什么都听见了也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小徐好像在对谁嘀咕, “李大哥怎么是这样的?”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被某个旁边的人用眼色阻断了。 在一个楼梯上,我险些滑倒,崔薇薇离我最近,第一个冲上来扶我。我恶狠狠 甩开她的手,走出大门,扶着路边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弯腰大吐特吐。她迟疑了一 会儿,还是走了过来,在我后背轻轻拍着,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许丽娜就在 身后。 等我稍稍停止了些,她凑过来好心地问:“好些了吗?”我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现在想来,自己那时一定是双眼血红面目狰狞。她大概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不禁 轻呼一声,倒退了半步。 我冷冷一笑,打开常卫的车门,独自坐了进去,心里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其 他的人纷纷上了自己的车,我听见他们互相道别,只是蜷缩在座位里,一动不动。 然后,常卫打开驾驶座的门上来,看了我一眼,沉默着发动了汽车。 到了我家门口,他下来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上去坐坐?”我坚持说不必了, 然后很抱歉地说今天真对不起大家,最后闹成这个样子。他颇为理解地笑笑,说: “没事,这些人都是铁哥们儿了,谁都知道你心里难受。这样发泄一下也好, 总比带到美国去强。 只是可惜了小崔,嘿嘿。你以后到了那边赶紧找一姑娘吧,否则一个人撑着实 在太苦了。“看我点了点头,他和我互相伸出拳头亲热地捶了捶对方的肩,转身离 去。 我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心里难过到了极点,泪水忍不住拼命流。其实自己并不 知道为什么而哭,也许是为了许丽娜,也许是为了自己这次负气出走,也许是害怕 要面对的未知世界。我看看左右,是显而易见的空荡荡。这个时候突然非常想找个 能够了解我的朋友坐在一起,我掏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赶紧一一察 看。 都是张莉打来的。我立刻拨通了她的号码。 “喂?张莉,是我。” “李卫东?你是不是又喝多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感觉非常敏锐。 “是有点高了……我刚才在个夜总会里,太吵,没听见你的电话。” “哦,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说声再见。” “……谢谢……呃……张莉?” “怎么了?” “你现在有空么,来我这儿坐会儿吧,我们喝点儿酒,说说话。”她在那边沉 吟了很久,终于说:“不了,李卫东,我已经睡了。你也别喝了。” “真的不来?明天以后我们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嗯……真的不。”她犹豫半天,还是拒绝了,“你喝得太多了,现在应该好 好休息。” “可我现在真的很想和你坐下来聊聊。我需要你。我想念你。” “李卫东,你现在只是一种酒后反应,明天早上醒来,你会为自己说过的话感 到可笑的。”她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了笑,仿佛可以看见她清醒而忧伤的笑容。然 后我就听到她坚决的声音:“再见,李卫东,一路平安。”话筒里传来一声轻响, 接着是单调而没有尽头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