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 老赵退休了,经常是一个人过日子。在外地工作的女儿来接好几 回了,他恋 熟人熟地不肯走。倒是老太婆放心不下宝贝外孙,在他和 外孙之间搞穿梭外交。 老赵叫她不要这样奔来跑去的,说“儿孙自有 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可外孙却缠着舍不得外婆,每回送到车 站都泪汪汪的。 女婿说丈母娘是“两面针(争)”,闺女让妈回去说服爸,还是 老俩口“二 人转”吧。说是说了,可没服。 老赵没事就找老友们杀几盘,“楚汉相争”直战得脸红脖粗,杀 完了再喝两 盅,酒杯子端得情深意浓。在这蒙蒙胧胧的微醺状态下, 听着隔壁王老师的小女 儿改改扯着莺啭似的嗓子叫他“爷爷”,那心 里舒坦得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开始听时老想:要是儿子没为国捐躯, 也会有这么个惹人喜欢的孙女了… …。 后来想开了,对改改就更加疼 爱。为了改改,他每天刮一次胡子,怕扎着那 娇嫩的小脸蛋。改改这 孩子也可人意,假爷爷叫得比亲爷爷还甜,见着他就小鸟 归巢似地扑 过来,粉嘟嘟的小嘴噘得跟花骨朵一样,在他两颊一边亲一下,然后 扯着他的两耳笑个没够,笑声象乍乱的风铃。 老友们还有自家的事,改改也上了幼儿园。老赵的脸上有时就会 透出几分孤 单来。虽然嘴上什么也不说,整天照样乐呵呵的,可街坊 邻居们还是看出了那么 几分。 老赵有一副好手艺,经常帮人家修理这个拾掇那个的。大伙儿都 劝他摆个摊 修车。他听了脸一红,连忙摆手说不中。好在大伙儿热心, 这个证那个照的都给 办齐了。可老赵心里还是跟偷了人家似的,摊子 尽摆在不惹眼的巷子里。 “好酒不怕巷子深”,没过多久,人们就都 知道这里有个态度好手艺好收费 少的“两好一少”的老赵师傅了。虽 说收得少,但来修车的多。他算了算,一个 月的收入比退休金还多。 活儿多也挺累人,可他不忍心叫人推着坏车走。 改改放学路过,“爷爷,爷爷”叫了几声他都没听见。她的小脸 拉长了,委 屈地趴在妈妈的耳边问:“爷爷怎么不理我了?” 妈妈摸着她的头安慰说:“你没见爷爷在收钱──正忙着嘛。” 打那以后,改改只是远远地看着爷爷,有时走过了还回头望望。 这一天,老赵空闲歇着,摸摸下巴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想起胡 子好几天没 刮了,接着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改改来…… 中午了,他老远见着改改搀着妈妈一蹦一跳地过来了。当看到他 时突然停住 脚,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怯怯地欲往妈妈身后躲。 “改改──这几天 怎么不叫爷爷了?”他招着手叫她过去。 她露出半张小脸来,细细地说:“叫了,爷爷不理我,收钱忙了。” 他听了一愣。 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老是走神。将人家新车的漆也磕掉一块, 弄得人家 直往他翻白眼。他觉得没趣,看看太阳还是老高的迟迟不肯 下山。他叹了一口气, 收拾摊子回家了。 月色灰蒙蒙地涂在窗户上,檐下不时响起风刮落叶的哗哗声。 他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找出药吃了。刚放下杯子,就听有人敲 门。来的都 是街坊邻居老友们。这个说怕他累坏了,那个说半天没见 就跟缺了什么似的,还 有的说车子坏了挤公共汽车真难受。大伙儿你 一言我一语的十分亲密十二分热闹。 老赵就象喝了二两“洋河”,嘴 里答这个应那个,脑子里觉得晕乎乎的,心里头 跟熨斗拖过似的── 一点皱儿也没有,舒坦极了。 人们走了,可他一丝睡意也没有。他忽然想起要刮刮胡子,心里 在提醒着自 己:明天要早些出摊。 夜深了,如缎的月光抚着老赵那青青光光的下巴颏,将他缓缓送 入梦乡。 他在梦里笑,不知遇着什么高兴的事。照理说,这样的梦笑在这个季节是不多 见的。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