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十 我开始拼命地另外找工作。朋友那边的公司我重又去了解了一下,那小子估计 开的整个一皮包公司。没办法,只得另谋生路了。年纪轻轻,责任重大,再艰难也 是断断谋不得死路的。 早上去打印店做求职函,跟刘柯寒一起出了门。她说:“朝南,你把盘给我, 我帮你带到单位去打出来吧。”我懒洋洋地看她,没理会,抢先下楼。她紧跟在身 后,跟我保持三四级楼梯的距离,走到三楼,她又说话了:“找工作别急,朝南, 我上个月工资又涨了。” 我还是不吭声,搞出副“下自己的楼,让别人八婆去吧”的姿态,屁拽屁拽的。 我实在不想跟她说什么了。跟刘柯寒恋爱结婚以来,她是人贩子,我是受她欺蒙拐 骗的对象。 昨天晚上,我拒绝了她做爱的请求。当然也不是什么直白得火辣辣赤裸裸的请 求,她只是环抱着我说:“朝南,我们生个孩子吧。”听她说得含情脉脉,我下身 没丁点反应,倒是心里率先反感起来。真他妈的烦啊,自己都没搞好搞什么下一代, 这事可不像在乡下挖个坑放根苗苗就等着扯萝卜那么简单。 我去的是一家很小的打印店,一个约摸20岁的女孩子在里头。我把磁盘递过去, 她在电脑里帮我重新排版。我指手划脚,她一点也不觉烦,很耐心,就为几块钱。 排得差不多,准备输出来时,女孩子叫我再检查一遍,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我边看边抓脑袋,突然指着婚姻状况一栏说:“哦,对了,这里改改。”她扭过头 看着我笑了笑说:“是吧,我也觉得可能你打错了,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结婚 了呢?”我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你把已婚改成离异好了。女孩本不相信,但问 了几次我都一本正经地说了是,她也只好满脸惊讶地帮我改了过来。 我在那份求职函的婚姻状况一栏上真的写下“离异”二字。打印店的女孩说我 是她见过的最年轻的离婚者,好歹得了个第一,突然快感了一下。 但就是很平常的两个汉字,离离原上草的“离”,大同小异的“异”,引爆了 我和刘柯寒的又一次家庭战争。 刘柯寒下午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是上厕所,第二件事是随手拿起我搁在书桌 上的求职函看了一眼,第三件事大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了,那就是吵架。见她恶 狠狠地把我那把求职函摔到地上,我其实就明白她因什么红颜勃怒了。 我走过去,不动声色地说:“柯寒,为什么非要摔呢?”“不摔你叫我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啊,说啊!”河东狮吼可是风采不减当年啊,她大声地叫起 来,就差点没伸出爪子来抓我脸毁我容。趁她没动手之前,我又补充了句:“比方 说你可以叫我帮你去买涂改液或者橡皮擦什么的,改改不就成了?” “啪!”很响的一个耳光,我是挨打方。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同样响 亮,风水轮流转,我从挨打方摇身一变成了进攻方。我把脸皮一撕,劈头盖脑地大 喊道:“刘柯寒,别看我这几天依然平平静静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终于受够了, 这次只要我爸不拿命跟我较上真,我决定要跟你离婚!”她愣了大概有三五秒,然 后开始喘粗气,再然后又一脸沉静和鄙夷,像刚从冰天雪地里钻出来:“朝南,终 于等到机会了对不对?这次你爸和高洁她妈过来,就是要把你们两个的事给定了对 不对?对不对?你说啊!” 瞬间我突然就不想再吵下去了,毫无意义,心想还是好聚好散吧。别人离婚之 前都还要和和气气地做次把爱,因为怕离婚后很长时间会没有性生活,我们不一定 效仿这个,至少也不必把对方的裤衩扯得稀巴烂再分道扬镳吧。 九十一 其实婚姻每次起风波,我脑子里就会冒出那一大堆魔咒般的传言和命论,但一 直没敢说。妈妈去世的时候,有人说在妈妈选择离开的前一天上午,在一户人家闲 坐时跟别人吵了一架,妈妈一辈子没跟人吵过架,而那次吵架的原因是跟妈妈吵架 的那人发神经似的骂妈妈白养了两个儿子,娶不上媳妇,再高大怕也传不了后了。 还有人说,妈妈离开的那天晚上,八点多了,妈妈还一个人站在村口那个小池 塘边,向着进村的路烧了些纸钱,嘴里念念有词,但没人知道妈妈当时说了些什么。 妈妈从池塘边返回家的路上,村里有位我叫婶婶的女人跟妈妈碰上了,问妈妈出来 忙啥,当时妈妈好像很高兴,可因为是晚上,看不清她是不是真的笑了。妈妈说: “没忙啥?我家朝伢今年要结婚了呢。”那位婶婶说,那好啊,恭喜了。妈妈却留 给她一个清淡的背影,没再说话。 爱一个人成了习惯,幸福就是好习惯,不幸福就是坏习惯。坏习惯是用来改的, 那么,不幸福的恋爱就是用来分手的,不幸福的婚姻我们就要像割肿瘤一样把它割 掉。痛是痛了点,有些人不痛,是由于在婚姻里变得麻木了。和刘柯寒大吵一架之 后,我就誓不回头地说出了离婚。其实国字脸突然出现那天晚上我就该这样了,只 是当时爸爸在长沙,不得不延后。 搞笑的是,她竟然不肯离,说什么我们的婚姻还有得救,语气十分轻巧,感觉 就像那些江湖游医到处宣扬艾滋病有治了,吃两粒穿心莲或打几针青霉素就万事大 吉。我不屑一顾地问她怎么救?她说两个人好好沟通一下就行了。这话你说可笑不? 竟然跟我谈沟通,我恨不得扯破嗓子告诉她,我们两个除了身体可以沟通一下之外, 其他没一个地方沟得通。 九十二 在长沙找工作受阻,我就基本上打定了离开这个城市的主意。长沙这鬼地方没 法子呆,老板们工资开的都是跳楼价,全然是在把年轻人往“吃草根树皮(食不裹 腹)、裸奔(衣不避体)、手淫(无钱嫖娼)”的生活模式里头逼,不逼出人命来 誓不罢休。我有位极度排斥一夜情之类性爱游戏的朋友,挤不出恋爱经费找女朋友, 嫖娼这事就更加不舍得,他工作两三年了,性生活基本还是靠手,自嘲为“掌上一 族”,这称呼听上去还是挺时尚的。 我在火车站走来走去,从早上晃到中午,在思考究竟去哪里。我站在售票厅门 口右手边第二根柱子边,一动也不动,都没伸手点支烟。思维好像也处于停滞状态, 我只是站着,如同被点了穴,在等解穴之人。 正中午,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几个穿着低胸衣的女人结伴从面前走过,我想, 阳光应该可以照到他们的乳房,是的,肯定可以。高洁从来不穿低胸衣,所以每当 我想起她时,我只看见阳光直直地照她光洁的脸蛋上,有种朴实的亮丽。我又想起 我们说将来要一起长大的事情。 可将来是什么?小蝌蚪的将来是青蛙,但也并不是每一只蝌蚪都有将来的。比 如说男人一生产生的蝌蚪千千万,派上用场的怕也就那么个把。所以说,将来是用 来成就幻想,也是用来扼杀幻想的。前一种可能让我们踌躇满志,后一种可能让人 觉得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自取灭亡。 九十三 刘柯寒拖着疲惫的身子,顶着张苦瓜脸回来,她把包扔床头,说:“朝南,在 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我在想当年克林顿搞莱文斯基的时候到底用了套套没有。 “你神经吧。”刘柯寒扔下句话下厨房去了。我知道她已经变得敏感,只要我一开 点性的玩笑,她就会以为我在指桑骂槐。 吃饭的时候,我说:“我们这几天就去把蓝本本拿了吧?” 刘柯寒放下碗筷,看着我,说:“那我们去离婚的时候要高兴点好吗?如果你 愿意,我想去的路上还牵着你的手,路上我们还是夫妻,对吧?” 这应该也算是一段很深情的话语了,而且刘柯寒也演泽得非常到位,我却良心 被狗吃了似的没一点恻隐之心,反倒觉得她的表演才华实在一流。我正想挖苦她几 句,搁床上的手机叫了。我站起来,怪笑着对刘柯寒说:“等会详谈,我的手机在 叫床。” 看来电显示是高洁,我调整了一下状态才接电话,故作轻松,说:“小屁股, 找朝南哥啥事?惹得我手机刚才在床上一顿乱叫。” “朝南哥,不好了,黄强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不见了!”高洁整个急得不成样。 有了上次她跟我说谢小珊自杀的假新闻,我才懒得信那么多,依然有些不紧不慢, 说:“什么叫黄强不见了?难道大活人还能躲厕所里不出来?”“是真的,朝南哥, 这次我没跟你开玩笑,小珊说他已经有两个星期不见人了。” 如果不是高洁最后都哭出了声,我可能还不会相信黄强这孬种竟然这般残忍, 竟然在一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的时候逃得无影无踪。抛妻弃子,真他妈的不是男人 干的。高洁在电话那边哽咽着抱怨:“朝南哥,你为什么要让小珊认识这样的男人 啊?”这话说得我心里那真叫难受,感觉就像是我指使黄强去对谢小珊放炮的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