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零九 接连好几天,我都在揣摸刘柯寒的心理,结果发现要做到很难,她的变幻莫测, 好比一个神经兮兮的人的喜怒无常。始终无法知晓的是,她怎么可以在前几分钟里 还若无其事,而后几分钟却急转弯地说到离婚。或许,离婚是她既定的想法,她只 是在找突破口。 心事重重地坐在办公室,手头还有一大堆工作,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我几乎 把吃奶的劲都拿出来动脑筋,可还是找不出方法让我爸接受我即将面临的离婚问题。 我不敢说,不敢透露半点。在这事上,我似乎只有无能为力地走一天算一天。 但是刘柯寒远远比我能干,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她的父母说的。据我所 知,一般的父母是很不情愿看到自己的子女离婚的,更何况当初结婚时,她的父母 也急得跟猴似的,生怕自己的女儿再不上架出售就会霉变在闺房。 刘柯寒的爸妈对她跟我离婚好像挺能接受。中午我叫了外卖,坐在格子间把一 个盒饭吃完,刘柯寒她妈就打电话过来了。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的家事,我拿着手 机跑了出去再按了接听。说实话,从办公桌到走廊上,我很紧张,心里慌得一个劲 地敲锣打鼓。 接电话之前,我在很短的时间内,用百米赛跑的速度作了一些思考,因为我想 她妈可能是来劝合的,我得想好怎么措辞如何应对。这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如果心 一软,被长辈一劝一劝又回去了,我可再也经不起那种反反复复的折磨。 “喂,是小朝吗?”我说是啊,什么事?紧接下来还挺不情愿地叫了声妈。 “你们的事,柯寒都跟家里说了。”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在嗯啊哦啊地听她讲, 听得心一抽一抽的。“我们做父母的,也干涉你们太多,只希望你们冷静点,别打 啊闹啊的,傻事千万做不得!”我说我知道,这个你们都放心吧! 其实前头罗索那么多,我都弄不清她妈是啥态度,十分的暧昧,不过最后稍作 停顿就落到了重点上。当然,她妈的话还是说得很委婉的,没搞出大刀向朝南头上 砍去的姿态,而是递过来大把安眠药。 “小朝啊,以后两个人还是朋友,有机会还是可以过来玩的,知道吗?”听到 刘柯寒她妈的这话,我愣了,然后脑子跟着就傻了,再没听清电话那端还传来了什 么鸟语。我觉得有意思。这母女联手,真是表演得精彩绝伦。 打个比方吧,这出戏如果用镜头表现出来,基本上可以是这样的。刘柯寒温情 脉脉地打开棺材,说:“朝南,你躺下吧!”然后她妈又和蔼慈祥地走过来,满脸 关切地说:“小朝,你好好睡吧。”然后就砰地一声来个盖棺定论。我什么冤屈都 不能喊,喊了也白喊,没人会听见,因为她们母女都在外边往棺材盖上补钉子了。 挂了电话,重新坐进办公室属于自己的那个格子里,却怎么都觉得屁股底下压 着个炸药包,似乎随便放个把P 都可能点着。内心那个烦啊,砸桌子扔凳子都难以 平息都不足以发泄完毕。于是向老总请了假,理由是老婆身体不适,得赶回去看看。 一一零 像孤魂野鬼似的,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不注意身边走过什么人,甚至不注意 脚下的路,身旁呼喊着开过的车。这已经不是我所能在乎和在意的世界,感觉是参 与演出了一部电影,导演说完了,你的戏份完了,你于是会空落,因为接下来可能 永远不会有人再向你约戏,你只能自导自演地生活,一个人,独角戏,并且无人喝 彩也没人唏嘘。 刘柯寒她妈的话,让我想明白了,我不再需要刘柯寒给我时间,不再需要把一 切都安排妥当再来结束。生活这东西你永远安排不来,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我们只能像猜谜一样地存在,就算费尽心思,也永远猜不到结果。更何况,有些谜, 答案并非惟一,你猜中一个,可能也说得过去,但事实上别人想要的却是其他。 以前在乡下,我跟高洁就喜欢玩猜谜游戏。那会我们都上小学,山里还没通电, 我们常常趴在同一张桌子上,守着同一盏煤油灯,看书写作业。有时我去她家,有 时是她到我家。要是夏天,会有很多非常讨厌的蚊子围着灯,围着我和高洁,飞来 飞去,时不时的还会出其不意地咬上两口。 终于被蚊子吵得没心思写作业,高洁就会拉着我到屋前的晒谷场上,搬两张小 板凳坐在月光下,坐在清风里,然后缠着我要我猜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我 特笨,特不擅长这个,每次都猜不出来。猜不出来就耍赖皮,改由我出谜高洁来猜。 我出得最绝的一个谜是这样的。天上的星星飞呀飞,地上的马儿跑呀跑,男娃 和女娃,丫的嘴对嘴。说完我就笑,高洁却满是认真劲地问我:“朝南哥,打一什 么啊?”我说随便打一什么都可以啊。发现我在胡编乱造,高洁趁着夜色追着我打, 还扬言要抓一壶蚊子,等我睡觉的时候放我蚊帐里头去。我边在晒谷场上跑圈圈, 边笑着说,那你去啊,哈哈,我什么都不穿着睡。她生气,站着不动。我离她远远 的,笑个不停,很有成就感,一点小小的调戏别人后的满意。 晚上我一直坐着看电视,当然实际上什么都没看进去。刘柯寒没有回来,晚上 是我和谢小珊吃的,吃完饭谢小珊就陪我看电视。说是陪,其实也只是一种习惯性 的表达而已。各自坐着,话也不多,她偶尔因为电视里滑稽的对话而笑几声,而我, 一直抽烟。 谁知看着看着电视就花了,节目没了,屏幕像一口炸开的锅,沙沙沙地冒着油 泡。谢小珊疑惑地抬起头来,说:“咦,朝南,你看是什么回事!”她像做眼保健 操似的自己给自己的眼部按摩一下,再蛙泳似的两手在空中划了几下,算是运动! 我站起来,说可能是接触不良吧,这段时间生活老出问题,生活设施也老出问 题。然后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紧了紧有线两边的接口。无济于事,大概也就不 是接触不良的问题了。我用一个凶狠狠的动作啪地把电视关掉。 谢小珊看出我情绪不对,很小心谨慎地说:“可能是没信号了,那睡吧。”我 重新点了支烟,说还早吧,我再玩玩儿。“不早了,都快10点了呢。你一定要等姐 姐回来吗?”她说着还挺着个肚子,扯着那块花布把电视盖了起来。 听她这话,我就明白了,她看电视到这么晚,其实是清楚我心情不好的。她在 陪我等刘柯寒回来,她以为我是在等刘柯寒回来。我愣了一小会,才说:“我不等 她。还有,她跟你提过吗?我们要离婚了!” 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说:“刘姐姐对我说过的,她说她对不起你,但没告诉 我到底啥事。”看来刘柯寒趁着离婚前夕在忙着给熟悉的人打预防针了。不过谢小 珊一定只以为我们是在闹,并没到铁心要离的地步,因为她后面还告诉我,刘柯寒 说我是个不能承担太多东西的男人,希望我们能把矛盾解决好。 这一点我是得承认的,我的确是个不太懂得承担的男人,我总在期望自己的生 活简单而井井有条,没有太多的意外,没有太多的阴谋。我不像个走入社会好几年 的人,我一直都害怕复杂,生活一复杂我就像钻进网里的鱼,找不到出路,仅仅剩 下无力的挣扎和抱怨。 谢小珊回房间睡了。我把房门关起来,不要误会,是我自己的房间,不是谢小 珊睡那个房间。脱掉衣服,上床,开始是枪口向上的仰卧,不舒服,换个成枪口向 下的俯卧,趴在床上,没到两分钟又觉得这样实在压抑。反正就是翻来覆去没一个 姿势让我睡得爽。妈的一个人睡这枪没啥用就算了,还碍手碍脚,可挥刀自宫什么 的又不舍得。 床头的灯被我关了又开,开了又关,我觉得自己很急似的,但究竟急个什么鸟 又都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并非裤裆里那只鸟让我急。也不能自夸说自己这只鸟 很安分,却也断断不是见了天空就翱翔的主。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刘柯寒怀了孩子, 这鸟儿每天都会以安分的尺寸躲起来,很少有嗷嗷待哺的时候。 刘柯寒回来了,我还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她边找衣服准备洗澡边问我:“朝南, 还不睡?”我没搭理她,扯着被子连头都蒙了起来。被子里面缺氧,蒙了一会估计 她洗澡去了,我又把头钻出来,伸手把烟灰缸拿过来放枕头边,抽烟。 听见洗手间的门被打开,想必刘柯寒洗完了,我赶紧把烟熄掉,重又扯着被子 蒙着头。她钻进被子里,我就把身子一转,给他一个背,并尽量不让两个人有肌夫 之亲。她也是背对着我睡的,我们组合成了一幅“乳房向左,水枪向右”的睡图。 听说很多夫妻一闹矛盾基本上都是这种组合。 憋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柯寒,离婚的事你跟你妈说了?”她微微 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说:“嗯,说了!”“那我们这几天就去把证办了吧?”她继 续挪了挪身子,说:“嗯,好的!我今天特别困,先睡吧。” 我不说话了,拼着命想睡着,可结果越睡越清醒,还浑身躁热。为了试探一下 刘柯寒是否睡着,我装作梦里乱动,把手胡乱一伸,搭在了她胸部。“怎么啦?朝 南!”我想了想才说:“我们明天先把东西清一下吧,我们乡下挺兴这个的,离婚 了就要分一下家。” “不用了,我到时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就行,房子你住着吧,昨天我交了半年房 租,你到时只要每个月把水电费交一下就行了。还有,你以后照顾好自己,顺便也 照顾好小珊,我跟高洁说了,叫她有空多过来玩玩。”妈的,怎么听都像在交待后 事。 可能是不太想听,可能是她说得比较温情,跟催眠曲似的,我听着听着竟然一 会就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奔跑在一场很大很大的雨中,拼命地喊着什么, 拼命地追赶着什么。这是个挺熟悉的梦,以前我做过类似的梦。场景一律模糊,梦 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醒过来所能够记住的,只是一些撕心裂肺的余 悸。 一一一 次日,高洁打电话给我,风急火燎似的说:“朝南哥,你真的要跟姐姐分开了?” 这个时候,我跟刘柯寒正躲在房间里商量离婚协议书怎么写。我走到阳台上,没看 到阳光。这天是个阴天,整个城市都是一张忧郁的脸。 “是的,丫头,不过不担心,我没事的,只是千万别跟老家那边的人说!”我 扯了扯裤裆,用清淡的语气说。妈的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鬼,这几天下身都潮潮的, 感觉非常不好。“姐姐上午来找过我,要我以后多过去看看你!”高洁说。 我说你别信她的,离了婚又不会天天闹自杀,不过有空你是可以多过来玩儿, 跟小珊扯扯谈,她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高洁“哦”了一声,之后是长长的沉默,这种沉默让人窒息,因为我根本就搞 不懂它代表什么。很尴尬,真他妈的很尴尬,我只好扯着脸皮装笑,说:“小屁股, 哑了啊。那先不说了吧,我在跟你姐姐分产财呢!” 实际上是没财产可分的,如果不是协议离婚非得要这鬼东西,我们完全可以不 写。结婚这么久,好像什么家当都没置,彩电、冰箱、洗衣机,都是房东的。基本 上,我们结婚时一穷二白,到现在都要离了,还是一穷二白,算是始终都是借着别 人的家过生活吧。 这期间刘柯寒的衣服、奶罩是没少置,但那东西不能分,即使能分我拿着也没 用。总不能分几十个奶罩给我留给下任女友或者下任老婆用吧,刘柯寒真愿意分, 我也没胆要,要了也没胆留给别的女人。再说了,这玩意是有尺寸的,别人也不一 定用得着。就刘柯寒这型号,据我经常在街上的目测显示,很多人用估计都要塞两 双棉袜才能饱满。 惟一的难点在刘柯寒的肚子里,这有可能是咱们的共产财产,可又根本没办法 分,生没生下来都一个样,总不能说她要个上半身我要个下半身,这种分法显然是 在犯杀人罪。最后我们相互都作了些让步,她同意不把孩子带到别的男人身边,我 同意她离婚之后再自行处理。 我问:“柯寒,到时打胎费要不要平分?”她把基本已经写好的协议书递给我, 意思是让我再过过目,然后说:“朝南,算了,别再这样了好不好?你不觉得这段 时间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要把我刺得遍体鳞伤吗?”我说哦哦哦,那不好意思了, 可能是说者无心听着有意,道声对不起好了。 我刚把寥寥数语的离婚协议看完,表扬刘柯寒说写得十分不错,就听见敲门声。 因为是在商量散伙大事,不想让外人作旁听,所以我把房间门关得死死的,还反锁 了起来。 我把门打开,谢小珊一脸惊讶地站在面前,看了看我,又探头看了看坐在房间 里的刘柯寒,问:“朝南,刘姐姐,你们真的要离了?”像搞新闻发布会,下面突 然闹腾起来,台上讲话的人拿手压一压以示安静。我就朝谢小珊做了这个个动作, 还不为人知地回头偷看了刘柯寒一眼,说:“不要大惊小怪,老百姓离婚,上不了 报纸娱乐版。” 我并没有把门完全打开,而且站的位置刚好把开着的那部分空间挡住,用意非 常明显,那就是告诉谢小谢这个时候不便打扰,可她仍穷追不舍:“那你们的孩子 怎么办?”我不禁有点儿烦了,说:“小珊,我们会商量好的,你先过去休息吧。” 谢小珊总算悻悻而去。我重新把门关上,刘柯寒说:“朝南,就这样定了吧, 明天去办手续。”我紧了紧唇,说好吧,就明天了,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虽 然还是夫妻,但协议都写了,所以我说话相当客气。 “什么事,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尽力!”刘柯寒也够义气,把话说得坚定,在 我面前树立了一下良家妇女的崇高形象。我说:“就是我爸那边,万一他打电话给 你了,希望你能骗骗他。”刘柯寒点了点头,面容肃静,说:“嗯。这个我知道。 不过真的对不起,我上次不该那么急地把怀孩子的事告诉爸爸的!”我很自然地说 了谢谢和没关系。 妈的,心里还真难以接受。老夫老妻的,啥就搞得这么客气了?陌生,实在陌 生,陌生得两个人快要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其实在这个时候,我有点伤感,之所以 没表现出来,是因为在拿憋尿那劲儿在憋着。其实我很想抱抱她,用脸贴着她的脸, 叫声老婆。 最后一夜,我们没再同床共枕。我把刘柯寒支到谢小珊那边睡去了,我对她说 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她没有反对,或许在她想来,两个人马上就要一刀两断,再 往同一个被窝里钻,怎么都像偷情,或者说像敌我双方不小心逃命到相同的窑洞, 背靠背,却又按兵不动。这种感觉准让人翻个身做个梦都叫痛。 一一二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其实是我根本就没睡着。我到厨房把面条做好,谢小珊和 刘柯寒都已经起来了,洗漱完毕就坐在客厅里等。面条分三碗装起来,她们每个我 还给煎了个荷包蛋。第一碗端出去,给谢小珊,再折回来端第二碗,我的手就有些 颤抖了。 很没出息地,我哭了。迅速把脸别过去,可已经来不及,有一两滴泪,落在了 那碗面里,落在了那个黄得可爱圆得可爱的荷包蛋上面。有点情不自禁,我在心里 十分娇媚地叫了声老婆。然后是费了很大功无才把情绪稳定下来。 三个人坐在一起,低头把面吃完,谁都没说一句话。最后刘柯寒把碗收进厨房, 过了好一会还没出来,我进去看,她正在洗碗。我说:“柯寒,先不洗吧,我回来 自己洗就是了。”“没关系,一下就好!”她没有转头看我,声音也有点低沉。 好像是9 点多才从家里出发的吧,下楼的时候刘柯寒不知觉就把我的手牵住了。 我一愣,停下脚步,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然后她挺艰难地笑了笑,说:“怎么啦? 不行?现在我还是你老婆不是吗?”我无语,但没把手挣脱。我记得的,她以前就 说过,去离婚的路上,要牵住我的手。 车终于开过来了,人挤得满满的。上车的时候,刘柯寒走在前面,但依然没把 手放开,甚至在投币时,我看见她都是一只手很别扭地在口袋里乱摸。其实在她乱 摸的同时,我也在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自己口袋里乱摸。我想要是我先把硬币摸出来, 我会递上前,说:“柯寒,我这有呢!”遗憾的是,她比我先摸着。本来我可以先 摸着的,可刚好那会我大腿有点痒,胡乱搔了两下子就落后了。 在车上我们几乎是拥抱着的,因为人太多,给我们的空间就那么点,不那么紧 贴着实在没法站。到后来我干脆就半包围地把刘柯寒抱住了。我那没被她牵住的那 只手绕在她腰际,紧紧的,不过一点揩油的心都没有。要是在以前,我会凑近她耳 畔,说:“柯寒,好粗壮的水桶啊!”然而现在,已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自始至 终,我们没再说话。如果沉默是金可以兑现,那么这么一路下来,我们早发了,因 为我们一直在沉默。 我的手被刘柯寒捏得生痛,估计整点配料都可以直接上桌当红烧猪脚。到了民 政局,站在台前等工作人员办证时,她都还没有松开,反正越抓越紧。我真恨不得 对她说,你要是喜欢就咬一口好了,红烧的,免费,不过我出门前上厕所好像是没 洗手的。 一切办妥,工作人员送瘟神似的把两本离婚证扔在台面上。我们的手,就是在 这个时候松开的。刘柯寒拿了一本,我拿了一本,像小的时候从老师手里抢作业本。 在她的手缓缓离开我的手时,我是那么真切地产生了种跌落的感觉,像吊在悬崖上, 手从一个救命的树枝上滑开,然后就是下坠,无休止的下坠,深不触底。 走出办证大厅,路上车来车往,行人高谈阔论,或许是因为高度喧哗过多,我 觉得这个城市很安静似的。刘柯寒说:“朝南,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我深深 的换了口气,故作轻松说:“好啊,你打个车吧,我想走回去。” 刘柯寒上的士之前还深情地望了我几眼,像当年董存瑞同志望着炸药包,方志 敏望着乡亲们。我扬了扬手,像儿时在家里帮母亲赶不听话的猪。她把头一扭,好 像狠了很大的心似的,进车,关门。为了办手续,她请了半天假,还得赶到单位去 上班。 我有点像是疯了,因为我始终在笑,惹得路上很多人当我是神经病。过马路的 时候,因为步子有点凌乱,我被夹在了车流中,进退维谷。我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被 淹没,却总感觉正在被淹没。两旁的车呼啸而过,似乎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一一三 傍晚突然下起了雨,很大的一场雨,不知道上帝他老人家是喝多了啤酒还是憋 了太长时间。可它又没什么尿德,酣畅淋漓之时自己不抖倒是要让人类替它抖。不 过小的时候我也挺蠢,最无聊不过跟别的男生尿尿比射程,那认真劲,真有点拿射 程当前程在拼。 上了一下午班,也没什么事做,走出单位之前,我在窗前站了许久,看着如注 的雨水,奢望什么时候能停下来,甚至只是能小点儿都可以。可等了十来分钟,没 有任何迹象表明雨会停或会小。估计上帝是在边尿边喝,最后还悠然自得地睡上了 懒觉。我硬着头皮,下楼,一头就扎进雨里。 手机躲在口袋里动起来搔我痒痒的时候,我正在街边奔跑。这个情景已经有点 像我反复做过的那个梦了,跑得很没方向感。有时候一场雨就是一场无边的噩梦啊, 四面围剿,无处躲闪,并且,晕头转向。 终于在一家小商店门口停下来,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旁边已经站着好几个跟 我一样没带伞的人在躲雨,个个像落汤鸡,狼狈得可以,看上去比那个之后还败兴。 我旁边是个还算漂亮的女人,淋得透湿,我转眼就很不好意思地隐约看见了她 胸前的两粒小葡萄。现在的女人也怪,动不动就喜欢不戴胸罩,真不知道是为了省 钱还是为了出门干坏事时省力。 听说现在长沙一些公园比较流行“掀裙一族”,就是那些偷腥成瘾而晚上又不 得不归的男女,两个人穿得尽量简便和方便,完事之后,就又各自回家。效率之高 是很令人钦佩的。别以为这是在开玩笑说聊斋,我有朋友就很多次推荐我试试,说 是特刺激。听了,我咽得差点掉了小命。妈的就不怕蚊子咬吗?我就不信一边累死 累活还要一边这里拍拍那里拍拍能爽到哪里去。 把手甩干,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电话是高洁打的,我给她拨了过去。“喂, 小屁股,什么事?”因为刚跑过,我说话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问:“朝南哥, 你在哪里?我担心你!”我说担心个啥,我在回家的路上,没带伞,现在躲雨! “那我过来,我有伞,你等我!”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孩子似的说:“嗯,我 等你!” 在高洁到来之前,我除了时不时地瞟身边那个女人的那两粒小葡萄,就是努力 地调情绪。至少我要保证高洁出现的时候,我能对着她笑。结果她一出现我还真笑, 不过不是因为我情绪调整很成功,而是因为高洁刚把马路过完,手里的伞就被风吹 翻了。 高洁跟扯什么似的,拼了命才把伞扯住。我看着她,笑不止。她则好像有点恼 羞成怒,边走边骂骂咧咧:“死朝南哥,你笑什么啊?再笑我用伞敲你。”看她脸 都红了,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见我站着不动,还在笑,她又生气似的说:“你到 底走不走嘛!” 乖乖地躲进伞里,伞很小,两个人是无比靠近的距离。转身走了没几步,高洁 就在路边招了的士。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无论是我说没伞,还是她说给我送伞,似 乎都有点故意而为。一场雨多大事啊,打个车一溜烟回去不就得了。并排坐在后座 上,我问:“去哪?”她呀地叫起来:“去你家啊!不会离个婚就真蠢了吧?”我 嘿嘿笑着,对的士司机说了地点。高洁把伞搁脚边,腾出手来给我拨了拨头发上的 雨水。 要是在小时候,她对我做这种显示关心的动作,我会乐颠颠地说丫头你咋对我 这么好?我都恨不得叫你一声妈了。可如今,我不再敢拿“妈”这个字眼说笑。痛 苦,常常需要我们小心谨慎地去回避,回避与痛苦相关的所有。快乐可以让我们无 拘无束,不快乐就常常要求我们谨小慎微。 一一四 回到家,谢小珊正拖着个大肚子慢悠悠地在厨房滔米。我站在厨房门口,挺兴 奋似的说:“小珊,加米加米,高洁……”我话没说完,高洁就乐着挤了挤我进去 了,叫了声小珊,然后说:“来,让我看看宝宝是不是又长大了!我这做干妈的急 呢!”谢小珊笑着说:“看你疯得,没事把那把小菜洗了!” 谢小珊捧着电饭锅到客厅煮。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问:“小珊,你又下楼 买菜了?”她点了点头说:“今天运气太好了,刚买回来就下雨。”她蹲在墙脚把 电插好,又说:“中午刘姐姐回来把东西搬走了,她让我告诉你。”我哦了一声, 垂头丧气地进了卧室。 跟以前也没多大区别,只是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不见了,衣柜显得空 荡荡,只我的几件衣服躺在里面,显得安静而孤单,连为数不多的几条内裤都显得 形单影只的。妈的以前老嫌刘柯寒胸罩多,可现在不见了,竟然也失落。 谢小珊往门内看了看,小声说了句:“朝南,不想那么多了。”我说我知道, 没事的。“要不你试着跟高洁在一起?”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愣,瞬间转头,却 撞见谢小珊一本正经的脸。我想说点什么,却支吾着没说出口,虽然不是和高洁面 对面,尴尬却一点不少。好在这时高洁在厨房大呼小叫起来:“小珊,朝南哥,快 来准备炒菜啊!”我从难堪中挣脱出来,很大声地答了句:“知道了,今天晚上统 一吃孕妇餐!怀孕的吃,不怀孕的跟着吃。”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