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吴非醒来时,夜色已如块厚重的绒布遮住了窗户。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自己 巨大的心跳声。有些凉意。但很舒服。吴非伸手摸向开关,拍地声,把灯打开。 这一觉睡得真好。脸上露出笑容。吴非拿起电话拨了一连串号码。过了好久,这 才有人接起电话。是个慵懒的女人声。“谁啊?”“曼儿,醒了吗?还睡就要变 猪了。” “是非儿呀。啊,洗个澡,就一直睡到现在。变猪好啊,男人是用眼睛看骨 感女人,用手去摸丰满女人。嘻嘻,你还没吃饭吧?上哪去?” “去泌园餐厅。我在那等你,快点。” 穿哪件衣服?打开衣橱,试了几件,又放下来。太多选择反而无所适从。人 真是种稀奇古怪的动物。动物,吴非脸上浮上苦涩的笑容。动物是用不着穿衣服 的。人之所以要穿衣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本身过于丑陋。吴非怔怔地望着镜 子里自己赤裸的身体。好看吗?在人的眼前这应该算得上玲珑有致,可在猴子等 动物眼里,还会是好看吗?它们会不会说,呀,那张脸上连根毛都没有,真是丑 死了?不知道猴子会不会想这样的问题。吴非摸了摸脸,吃吃地笑起来。随手拿 出件吊带裙套在身上。踮起脚尖,就像芭蕾舞里的小天鹅,轻盈地转了个圈。 吴非在泌园餐厅坐了好一会儿,曼儿还没有来。想来又是在往脸上涂脂抹粉。 如果说女人一辈子最关心的地方在哪里?那不消多说,就是这张脸。吴非要了杯 开胃酒,端在手上,无聊地左右张望。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弹着吉它,在 每张餐桌边晃来晃去。歌声有些苍凉,但很好听,白云飘过天空,远方是高高的 山峰,无数牛羊在草原上,我心爱的姑娘却不知去了何方?……心里隐约有些痛。 不敢再多想。吴非掏出张钞票,递给他,“会唱康定情歌吗?”络腮男人弯下腰 接过钱,“好咧,谢谢姑娘”。说来也好笑,在这个城市,男人对陌生女人的称 呼只能是姑娘,没谁敢张嘴闭嘴小姐了。除非他不怕挨揍。小姐已经有着某种特 定的意义。 曼儿还没有来。邻桌一对男女交谈的声音却随着音乐声飘入耳朵。声音越来 越大。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这正是在给你机会。你上班,我下班;你下班,我上班。这样的夫妻做 的有什么意思?你想想,这半年来,除了在纸条上留言,我们一起说的话加起来 有十句吗?” “我以后改正。老婆,好吗?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从头开始。” “瓶子打碎了再把它粘好,也有着裂痕。我已怀了他的骨肉。真对不起。” 久久无语。女人站起身,“明天去把协议签了吧。你会找到更合适的。这才 真正是给我们二人重新开始的机会。”说着,转身离开。 一夜夫妻百日恩?吴非凝视着杯里透明的液体。婚姻不过是张纸,撕了也就 撕了。只是那男人有点可笑,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难怪他老婆会这样决绝。 男人也慢慢站起身。灯光下,影子是这样疲倦不堪,曲折地投在吴非酒杯上。然 后他抬起头,对着四周诧异的视线茫然笑着。有些滑稽。像个小丑。吴非差点都 笑出声,赶紧咽下一大口酒。不过,人在世上,谁又不是小丑?做小丑,笑容有, 看那花开水长流。人或笑我休,人或笑我陋,一笑就忘心中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