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失语者 现在想要在小城里找到两排绿色的杨柳,简直是一种童话。因为它只存在于七 十年代的小城人的记忆中了。那时后浦街还有两排很整齐的杨柳树,那条有杨柳的 街不宽,不过自行车也少见,更不用说什么摩托车轿车了,所以街太宽其实是一种 浪费,小城人挺注重实用主义。 后浦街之所以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并不是玉立两旁的柳树,也不是随风飘拂的 柳枝,而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是一个智障者,连我都看出来了。我每天放学时都要经过他的家门口,总看 见他整天坐在门口的石礅上,支着腮,撅着厚嘴巴,眼睛一动不动的瞪着马路,有 时我也会好奇的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只有对面 的一株大柳树在风中舞动它柔软的枝条,或者是一个行人低着头匆匆路过,仅此而 已,可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正常人的兴趣呀,所以我知道他是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 智障少年。有时我背着书包进入他的视线范围时,他偶尔也会抬头看我一眼,还是 用那种白多黑少的眼睛观察着我,然后又埋下头去,很感兴趣地盯着地上忙碌的蚂 蚁,浑然忘了周围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听大人的关于他的议论,我才陆陆续续的知道了一些关于更多的他的“轶事”。 原来他生下来后,很晚时才学会走路,而且跌跌撞撞的,到两三岁时才开始学说话, 而且结结巴巴的,他的父母见生了个没用的傻瓜,也懒得打理他,就整天将他放到 外面自己玩,到吃饭时再叫进来,有时他玩入迷了,不想进去时,他家里人就端出 一碗稀饭,上面放了根腌萝卜给他吃。因此那个傻瓜整天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呼 吸着和正常人一样的空气,但说话却越发的口吃起来,到后来竟像哑巴一样完全失 语了。我很难想像一个人要是不说话那该是多么可怕!而只有一个人的世界又是多 么荒芜和黑暗啊!我甚至断然得将他的弱智原因完全归结于他的失语。不过与一个 正常人相比,弱智的人对社会固然无益,但是也无害,因为他不会伤害别人,所以 大家谈到他时还会抱着一丝同情。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奇迹降临的:他开口说话了! 第一个奇迹是由一个大人造成的。那人总爱在街上停停走走,停下来的时候他 就发表讲话,现在已记不起他说什么了,反正行人总是饶有兴趣的停下来看热闹, 有时一讲就是一个多钟头,直讲得连嘶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为止,而这其间,他周 围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也挤入人群中看,见他的嘴不停地动,好像是比 耳朵更不知疲倦似的,觉得他不像一个正常人,后来果然从大人的口里知道他不过 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每逢这时,那个智障少年总是出神的看着他,盯着他的翕动 的嘴唇,有一天,他的脸憋得通红,好像要拉屎一样,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吃力 地挤出两个音节:“啊要--” 第二个奇迹是由一个女人造成的。那时他坐在家门口的石礅上已经长高了,他 家里不知从哪儿给他找了一个矮墩墩的丑媳妇儿。他出神地盯着她的胸脯好久,流 着一丝涎水冲着她咧嘴一笑,奇迹又出现了--他的嘴唇中突然蹦出一个词:“妈 妈--” 可惜他的新娘子却听不见,因为她是个聋哑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就这么两 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