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蜜月的最后一天 作者:蔡小刀 那天早上,于洋是在噩梦中惊醒的。醒来以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罗末肉鼓 鼓的眼袋上。那对肉褶有些肿胀,呈现出黑青色,好比两小块揉皱的脏抹布。于 洋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里,就像贪婪的苍蝇叮上了腥味。抹布的联想使她产生强 烈的惨不忍睹的感觉。她不由悲哀地想,就算拿手使劲去揉搓那肉褶,恐怕也无 济于事。结婚已经半年多了,于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这个夜夜躺在自己身 边的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陌生感和凄凉感。 她的脑子昏沉沉的,刚才噩梦的影子还在眼前飘乎。她乱乱地问自己:这就 是自己爱过的那个人么?他的睡态怎么如此丑陋,丑陋得叫人厌恶。他就是我生 命的寄托么?于洋的心情和目光一样散乱,有点伤心想哭的感觉。她从被窝里伸 出一只手来,呆呆地看了半天。手腕白皙、圆润,就像一截新藕。这只美丽的手 和死亡会发生什么关系呢?一个念头像黑烟在于洋脑海里一闪,她伸手一把捂住 了罗末的鼻子和嘴巴。 睡梦中的罗末痛苦地扭了扭脖子,眉毛皱成一团。他的睫毛闪了闪,眼睛终 于睁开了一条缝,流出绝望的光芒。于洋突然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我是要闷 死他么?她赶忙松开了手。 你干什么呀?罗末长长喘了口气。 茫然了一会儿,他朝于洋绽开了一个慵懒意味深长的微笑。老婆,咱们这是 在度蜜月呀。醒这么早干嘛? 罗末一边咕噜着,一边翻过身体。他把嘴巴凑到她的耳朵上,轻轻哈着气。 这个动作使于洋联想到一只哈巴狗。 别这样!于洋的思绪还延绵在刚才的感觉里。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坏 了,身体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罗末的身体一扭一扭紧紧贴住了于洋的身体,渐渐苏醒的手也 开始忙碌起来。浸淫在宾馆昏暗的晨光中,于洋感受着一条滑腻腻的多足虫正在 向自己的胸部爬去。那种贪婪的动作令她很不舒服。她扭动着,想离开他的身体。 罗末误解了她的意思,反而牢牢勾住了她的脖子。然后不由分说地伸出湿润 而柔软的舌头,顺着她的额头、脸颊、颈部、肩膀、胸脯、腰部、小腹,一路翻 山越岭,蜿蜒而下,仿佛一条跳荡着火焰的柔软河流。 但是,于洋始终进入不了状态。她的血液和激情似乎在隆冬的冰层下蛰睡, 那条燃烧的河流仿佛在别人的身体上流淌。其实,像这样已经好久了。于洋感觉 自己就像风中的黄叶,一天比一天干枯。这个比喻使她看清了自己的脆弱和无力。 伤感之余,她愈发怀念往昔的日子。 一年以前,于洋第一次遇见罗末。只到今天,回忆起自己的初恋,首先映入 于洋眼帘的还是那双长满黑色汗毛的腿。它们从西装短裤下露出来,修长而健壮。 腿上的肌肉紧绷绷的,充满了鼓胀胀的力量。于洋至今还清晰记得,当时自己的 身体一热,脸突然烧得像一块红绸子。后来她总是这样对罗末说,我先被你的腿 打动了,然后才被你打动了。当然,这种时候的罗末总是不置可否地笑。站在那 天午后阳光下的于洋,随后看清楚了一张刚毅的脸。那是张标准的男人的脸,线 条粗犷、棱角分明,皮肤微微有点黑,却在金色的阳光闪闪发亮。那张方正而肥 厚的嘴唇微微张着,使得少女于洋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像刚开锅的水。直到现在于 洋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产生那样奇妙的感觉。就是因为这种感觉,她 义无返顾地走向了这个陌生的男人。 罗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动作也越来越激烈。他粗暴地扳着她的臀部翻了个 身,换了一种姿势。于洋紧紧闭着眼睛,思想像云一样飘着。罗末一直喜欢这种 姿势,也许能够刺激他产生施虐的快感,或者体会到男人的强大。于洋想象不出 奸尸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具尸体,干枯、阴冷而僵硬。亢 奋的感觉对她来说如同宋朝的歌舞一样遥远,而像这样已经有半年多了。每当她 和罗末做爱的时候,她总是被一股强烈的厌倦感和疲惫感所包裹。我是一个遭强 暴的女人。我能做什么呢?拒绝吗?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接受了吗?没有。 我只是在用一种自己才明白的方式固执而坚决地抵抗着。我的肉体阻止不了他的 侵入,但是内心的城堡紧紧地关闭着,那唯一的钥匙仍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于洋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身体内部的阵阵剧痛,这常常使她觉得虚脱。那是一种 灵魂在暗夜里游弋的感觉,孤寂、茫然、无助。精神的顽强也许是需要肉体的妥 协作为代价的。于洋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有时,当罗末在她的身上忙乎的时候, 她顺手扯过一份报纸来看。此时,罗末会用更剧烈的动作来回应她的行为。也许 他十分愤怒,但他不吭声。这更加使得于洋充满了绝望的感觉。 于洋觉得后悔这个词对她来说显得十分空洞。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工作 舒适,丈夫温存,在每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眼里,她都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他和 她甚至从来没有吵过架。每当怒火快要升起的时候,她总是压抑自己。让那团气 流在沉默中淤积、膨胀、消化、飘散,那个过程有着深入骨髓的刺痛。但不知道 为什么,她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选择。罗末当然也是如此。他们都认为,这是避 免伤害彼此的最好办法。是啊,牙齿有时也会和舌头打架,这只是小小的问题而 已。也许我的生活本来就是快乐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多么奇怪啊。于洋常常这 样长叹,内心充满了矛盾。这些感觉就像春天的霉菌,都是在于洋和罗末同居半 年以后结婚了,才突然冒出来的。 罗末大叫一声,像一团软泥从于洋身上滑了下来。于洋睁开眼睛,看到他那 副疲惫而满足的样子,不由有些茫然。在和他同居不久,于洋曾经反反复复半是 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在她之前,他是否和别的女人有过性经验。 面对这样的考问,罗末不动声色地飞快地给予了否认。于洋的本意也是无聊,想 戏弄一下他。但她没料到罗末的回答会那么果断。虽然他的语气很冷硬,但他眼 神中飞快掠过的一丝慌乱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于洋暗暗叹了口气,假如他承 认他真的有过什么,她也不会在意的。可他为什么要掩饰呢?这次经历像一堆垃 圾,无意间堆在了于洋的感情世界里。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腐烂的。于洋悲哀 地想。在自己之前,他的生活一定被另外的女人进入过。 此后不久,于洋又一次向他旧事重提。她说:假如没有的话,那你就编一个 故事给我听。这一次,于洋耍了一个心眼,她有心想曲折地进入他的内心世界。 罗末起初一口拒绝。但最后还是经不住于洋软硬兼施,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罗 末绘声绘色的讲述使那幅淫秽的图景栩栩如生,他的语调更像一只兴奋的公鸡在 打鸣。他讲的到底是别人的故事,还是他自己的故事呢?于洋确信,即使他的肉 体没有与那个被叙述的女人发生过关系,他的精神也一定和她有过亲密的遇合。 这叫一个被称作妻子人的怎么能够容忍呢?当时的于洋被自己的推理震惊了。老 天,我竟然成了那个女人的替身?!罗末后来问她,你不会当真吧?于洋回答, 我弄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构,也许,生活本身就是暧昧不清的。她心里却 说,你为什么这么虚伪呢?就算你承认了,又有什么呢?从此以后,一个模糊的 女人如魅影,常常徘徊在于洋的生活里。她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她总是以一副嘲 笑地神情看着她,在说,他是你的么? 罗末打起鼾来,又进入了梦乡。于洋皱着眉头清理了一下身体,准备穿衣起 床。她捏着粉红的胸罩,嗅着上面的气息。可惜嗅觉没能唤起她关于旧日的丝毫 记忆。懒洋洋地,她穿了一件衣服,又穿了一件。 就在那年的情人节,于洋的心被一簇红玫瑰点燃了。罗末是一个热力四射的 男人。只要他一出现,只要他的眼神一看过来,于洋就感觉自己无处藏身。无论 走到那里,她都会感觉到他的眼珠在自己的裙子上滚动。这个粉红的胸罩就是他 送给他的礼物,可是现在,上面的一切随着它的颜色全褪尽了。那是一个凉爽的 夏夜,于洋为罗末第一次打开了自己。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体验过什么叫幸福。过去的快乐和兴奋也许都是自己虚构 的。于洋打量着酣睡中的罗末,困惑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嫁给这个比自己大五岁 的男人呢?是因为爱她吗?可爱又是什么呢?假如重新选择,我还会嫁给他吗? 于洋一遍一遍问自己。我对他来说,除了满足欲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总是那 么的快活,从肉体到灵魂。这个男人,他是多么自私啊! 也许是在那个凉爽的夏夜之后不久,也许在结婚以后,于洋开始感觉到生活 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的东西都被吞噬了,包括想象、激情、快乐、痛苦、欲 望,剩下的只有倦怠和虚弱的感觉。 婚礼举行以后,他们就开始计划蜜月之行。咱们什么时候去度蜜月?开始的 时候,于洋总是这样问罗末。也许是因为工作太忙,他将日期一拖再拖。于洋每 天翻来覆去地看旅游地图,用铅笔在上面勾勒自己的幻想和快乐。日子一天一天 往后拖,遥遥无期。时间长了,于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有鱼竿的钓鱼人,天天 看着鱼在水里游动,却总捉不住它们。渐渐地,她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后来某 一天,罗末想起了这件事,猛然迸发了热情,便屡屡催问她。可惜,此时的于洋 却已心如止水。有什么东西能找回业已失去的感觉呢?蜜月的感觉已经留在了旅 行地图上。于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饿到极点的人,已经失去了品味佳肴的能力。 只到最近,在罗末的强烈要求下,于洋才决定出来度蜜月。因为她越来越感觉到, 这次蜜月旅行和拍结婚照、举行婚礼一样,就像一个仪式,是罗末所感受到的幸 福生活必不可少的构成。她那时还乐观地想,换个环境,也许会有新的体验和激 情。 相识之初,于洋的确对罗末的旺盛精力充满了由衷的赞赏。每天夜里,他都 要折腾两三次,每次她都是尖叫着攀上颠峰,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然后缓缓降 落到人间。看到报纸上说,中国只有三分之一的女人真正体验过性高潮,于洋想 自己应该属于这个一小半了。因为大多数女人是不幸的,相形之下的于洋应该是 幸福无比的了。那段时间,她脸色红晕、嘴唇饱满,虽然白天上班脑子总是晕晕 乎乎的,但是一到晚上就双眼发亮。一个周末,罗末边脱衣服边说,咱们创造一 个记录吧!结果,那天夜里地上扔了五个“小夜衣”。于洋开始也是竭力应和, 渐渐地感觉到器官的敏感性越来越迟钝。身体似乎满足了,但是心里又忍不住生 出新的期待,下一次会不会更好?最后听到罗末说,我已经弹尽粮绝了。于洋甚 至感到一丝遗憾。遗憾之后,她也隐隐感到了恐惧。人的欲望就像幽深的洞,真 的是无穷无尽的吗? 结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解决性欲吗? 天气有些闷热,于洋脱了衣服去卫生间想洗个澡。宾馆的浴缸即使洗刷得再 光亮,也还是让人联想起可怕的淋病、梅毒等等病菌,叫人望而生畏。于洋打开 了淋浴的水龙头。她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对于性的热情的。也许是在 罗末讲了那个故事之后吧。每次罗末进入她身体,她总是厌恶地想,这个器官曾 经沾染了别人的液体和气味。那幅淫秽的图景使她不能容忍。 于洋从镜中观看着自己白皙丰满的身体,曲线还是那么地完美。她的脑子有 点发热。突然,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搂住了她,并把她朝浴缸那边推去。她的脚 下一滑,双手撑住了浴缸的边缘。她的这个姿势正好为罗末的进入提供了便利。 他的动作热烈而疯狂,于洋开始很反感。一会儿,那迷失了许久的快感像潮汐一 样朝她缓缓漫过来。小小的浪花舔着她的脚趾,痒痒的、酥酥的。她扭动着身体 尖叫,渴盼更汹涌的海浪将她推上颠峰。但她却听见罗末大叫一声之后,就一动 不动了。一切归于平静。她感觉自己就像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份食物,刚刚品 出了一丝美味,冷不丁被人给夺走了,不免有些被意犹未尽的失望。 罗末温柔地吻着她的腰部,喘息着说,我好久没有这么爽快了。于洋低着头, 眼眶里沁出了泪水。 洗漱之后,他们到街上找了个小吃店。一边过早,一边打听怎样去飞龙洞。 飞龙洞是他们旅行的最后一站。于洋记得一本关于旅游的小册子上是这样介 绍的:飞龙洞是一座天然岩溶洞,面积约一百多平方公里,地处海拔一千多米的 绿江上游。它像一座迷宫,至今还有许多洞尚未完全探明。这个巨型洞穴系统分 上、中、下三层,保留了老、中、青三个不同时期发育完整的岩溶地貌。主洞成 “Y ”字形,150 条支洞与主洞高宽不相上下,小支洞不计其数。雄奇壮丽,神 秘莫测。什么叫神秘莫测呢?于洋悲哀地想,人的感情也像它一般歧路丛生、神 秘莫测么? 老婆,打起精神来,今天是咱们蜜月的最后一天了,坚持住。罗末拍了拍于 洋的脸。于洋当时正心不在焉地想,假如我重新选择,假如婚姻重新开始,事情 又会怎么样呢? 飞龙洞距县城十几里,他们只好坐的士去。天色昏暗,空气使人郁闷。一路 上,罗末的兴致却很高,不住地和女出租车司机说说笑笑。司机说,现在是旅游 淡季,今天天气不好,去游飞龙洞倒是少了许多嘈杂,别有一番味道。她的身上 散发着劣质香水味,语调和表情十分夸张。罗末热情地应和着,眉飞色舞。他和 每个女人在一起都会这样吗?于洋心中堵得慌。他像一只发情的狗,真是一点品 位都没有。 绕过几座山头,车子在一片生机盎然田野里停了下来。司机说飞龙洞到了。 于洋抬头看去,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完全没有风景旅游区的热闹气氛, 甚至有几丝阴森森的恐怖。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我到底在那 里?又要到何出去? 下车以后,罗末拉着她的手,两人穿过一条两旁种满密密麻麻玉米的水泥路, 终于看见了几间房子。几个青年男女站在那里说笑。于洋有点担心他们会突然跳 起来大喝,把钱包交出来!她的手心直冒冷汗。 一个瘦瘦的小伙子却和气地说,游洞的吧,请到这边来买票!于洋瞅了瞅其 他几个人,见他们并无恶意,这才松了口气。和罗末在一起没有安全感,这是她 在这次蜜月旅游中渐渐感觉到的。稍有风吹草动,她怀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扔 下她,逃之夭夭。 门票二十元钱一张。罗末又租了两个电筒,每个押金十五元。一位小姐热情 地问他们需不需要导游。罗末问,另外加钱吗?小姐说,你多买一张门票就行了。 罗末笑了笑说:我们还是度二人世界吧。一张门票得多花二十元钱,于洋知道罗 末的心思,不划算。那女子说普通话就像小学生唱读似的,感觉别扭,于洋也说, 算了吧。小姐依然热情地叮嘱:洞里有许多岔路,你们小心别迷了路。有人迷过 路吗?罗末问。小姐笑着说:你们记住沿着主洞走就没事了。于洋想,迷路了又 怎么样呢?会一辈子走不出来吗? 穿过一条走廊就进了洞,首先灌入耳际的是雷鸣般的水流声。于洋不由打了 个寒战。只见一挂闪亮的瀑布从半山腰跌下来,奔腾着冲向黑暗的洞中,气势夺 人。猫腰钻过一个石洞,过一座石桥,再沿着依山小路走百来米,便看见了飞龙 洞三个大字。于洋抬头看见一座天然大厅,似乎有一二十层楼的高度,面积足足 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罗末说,你笑一笑!举起相机为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让 她也给他拍了一张。哎,可惜我们不能照合影。他叹了口气,挽着她的腰向洞中 走去。 于洋记得那本书上说,洞内由石山分成十个大厅,每个大厅的面积都在八万 平方米左右。洞中有岔洞,洞洞相连,有如迷宫。岔洞有许多天然钟乳,奇形怪 状,栩栩如生。于洋想,现在看见的应该是第一个洞了。因为没有游人,洞里的 灯关着,幽暗而阴森。两柱电筒光照在洞壁上,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于 洋发觉,自己一点游览的兴致也没有,她觉得被罗末揽着腰行走在洞中,其实是 被她挟裹着在完成某个约定或者是尽某个义务。 罗末手中的光柱扫来扫去,终于有点不耐烦地说,他妈的,怎么什么也没有? 越往洞里走越幽深,偶尔听得见岩缝间的滴水声,表明还在人间。洞里除了 石壁还是石壁。四周阒静,脚步声和心跳声放大了,显得特别响亮。于洋想,飞 龙洞也许就是一个陷阱,其实什么也没有。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就像婚姻,只 有在抵达的途中,只有被幻想所缠绕的时候,才是最富有魅力的时刻。旅行途中 的许多经历已经使于洋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罗末却不这么认为。 罗末在她的臀部捏了一下说,这个洞就像你的阴道,充满了神秘的不可知性。 于洋冷笑一声。 也像我们的生活,嘿嘿。罗末自言自语。 于洋不想理他,只顾往前走,向着黑暗深处。电筒光在洞壁上晃来晃去,他 们偶尔也能意外地发现一些钟乳奇景。但大多数时候,漆黑的洞里什么也没有, 只是遥遥向前延伸着,不见一点光亮。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山洞似乎也失去了 具体的形态,一切显得虚无缥缈。于洋的身体在连绵不断地穿越中渐渐丧失了灵 敏的感知,但是大脑却异乎寻常的活跃起来。一个可怕的想法像烈火在她的脑海 里篷地燃起。 她对罗末说,假如在这里发生凶杀案,估计谁也不会发觉的。 罗末哈哈大笑着说,你看你看,尽是些希奇古怪的念头。 于洋心里说,如果迷路了,大概只有等死。她知道,因为地形太复杂,这里 的许多支洞目前还没有探测清楚。死亡突然变成了一件十分具体的东西,这使得 她心中不由一凉。她扯了扯罗末的衣角说,咱们往回走吧! 来一趟不容易,再逛逛吧。罗末却说,你不用怕,有我在呢?说着,他拿出 餐巾纸,每到一个拐弯的地方就做一个记号。 他得意地说,瞧,这样万无一失了吧。 于洋虽然有些害怕,其实也有些不想放弃。洞中的那股神秘气氛像毒品一样 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隐隐生出探究的欲望。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也许都潜藏着探 险因子,这种征服的欲望伴随着强烈的快感,在血液中若隐若现。于洋在两难的 困境着体会到了暗藏的兴奋感觉。 穿过一个洞,进入另一个洞,每个洞里总能发现不同的景观。一个洞接一个 洞,一样的漆黑,一样地充满诱惑。 我想干你,罗末突然笑着说,在这里一定很刺激! 你有病?!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倏地从他们眼前飞过,掠起一股凉 风。罗末用电筒一照,发现是只蝙蝠。于洋的心在一瞬间被又恐怖笼罩了。蝙蝠 是不祥的象征。她说,咱们还是回去吧!手电筒的光已经昏暗,看来电池快完了。 于洋关掉了自己手中的那一只。 往回走了一段,过了几个岔洞,却没有发现罗末刚才留下的餐巾纸。于洋倒 抽了一口凉气,脚下不由一阵发软。 咱们迷路了。 罗末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挽着于洋的胳膊,身体有点发抖。但他还是 说,别怕,咱们会找到路的。 于洋紧紧地靠着他,心中涌起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闻着他身上发出的寒酸 和发胶混合的气味,她想起了父亲。父亲是个足球运动员,身上常常散发着这样 的气味。小时候,她一直特别喜欢父亲,喜欢用手抚摩他腿上的肌肉,调皮地拔 他腿上的汗毛。玩累了,她就枕着那双腿睡觉。父亲的腿充满力量,让她觉得安 全、温暖。可惜,在她十三岁那年,父亲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于洋回想起自己 曾经做过的一个梦。那是她和罗末刚刚认识不久,梦中的罗末疯狂地吻她。他的 面孔明明暗暗,有时似乎变成了父亲的,这让她觉得无比羞愧。 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心灵在这个时候代替了眼睛和耳朵。各种各样的念头 像小飞虫在于洋的脑子里扑腾,却没有一条清晰的轨迹。她只感觉到一双腿的存 在,仿佛已经跋涉了千年。 终于走累了,他们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没事的,罗末说,老婆,我们不会死的。 于洋却突然说,今年的情人节,你怎么不送我玫瑰呢? 我忘了。结婚了还送什么花呀? 我知道你忘了。于洋说,现在好了,咱们虽然不是同日生,却是应了同日死 那句话。 哪能那么容易死呢?罗末说,我今天早上还做了个梦。我在悬崖边看日出, 一不小心跌了下去。但是很奇怪,我像一只鸟展开翅膀,在云雾中飞呀飞,就是 落不到地上……这说明我富大命大,死不了。 于洋联想起最近自己无休无止的噩梦,却记不得一点情节。她悲伤地发现自 己成了一个空心人,只剩下疲惫和忧伤。 罗末说,回去以后,咱们生个胖儿子,好不好?。 于洋不敢对自己说,回去了,回去了……就要和你离婚。她已经感觉到了, 自己的婚姻就像这一个又一个的洞,那些迷茫的黑暗和虚空足可以吞噬掉她的青 春、激情和生命。那没有尽头的行走让她像落水的人一样绝望。没有爱的生活如 同没有星光的夜空,这让她无法忍受。 歇了一会儿,罗末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手电筒的光晕晕忽忽,显得迷惘 而虚弱。一只灯终于灭了,于洋的心一冷。不久,另一只也灭了,她的嘴唇哆嗦 起来。 用闪光灯照明。罗末说着举起了相机,喀嚓一声,洞在一瞬间亮如白昼。于 洋已经失去了思维的能力,脑子里所有的细胞都在迷雾中乱撞。她绝望地发现自 己是那么地孤独无助。 偶尔一闪的光亮像一个幽灵,让于洋愈发不能确认世界的真实性,让她愈发 茫然。不知又过了多久,前面似乎出现了一点亮光。 嘿,找到出口了!罗末牵着于洋的手,兴奋地加快了脚步。 眼前的路突然变得窄了。于洋借着闪光看去,发现脚下的一边是悬崖。她紧 紧握住罗末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走了一二十步,岩石下传来簌簌的落土 声。于洋感到脚下有些松动。显然,岩体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退回去已经来 不及了,于洋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心想这下完了。 老婆,当心!罗末大叫了一声。 这一声喊叫使得于洋有些惊慌失措,她的手下意识地往罗末身上推了一把。 随着啊地一声尖叫,罗末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向悬崖下坠去。他手上相机的 闪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洋愣了愣,一瞬仿佛千年。 哇地一声,黑暗中响起了她尖利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