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远处 作者:寒烟若水 可是亲爱的,你一定要记得,即使不幸福,也要快乐。 十六岁过到一半的时候,我常常做着各种奇怪而冗长的梦。梦中反复出现那 张熟悉的脸,庞大地占据着我本来无多的思维空间,把夜夜盘桓的忧伤逼得没有 退路,于是,泪流满面。 鲜红的血液从手腕上滴下,没有止境。她的身后尘土飞扬。灰黑而苍郁的尘 土和着殷红的血迹从天空中散落,人家屋顶上的炊烟袅袅混杂在模糊的视线里, 最终消失。她无力跌坐在地,血水混进纯白的衣裙,纠结的长发烈烈舞动,而她 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喜,亦不悲。婴儿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她擎起他。小手 小脚成挣扎挥舞,在一片绝望而惨淡的风声里停止了哭泣。他幼嫩的皮肤上起了 褶皱,像时光轰轰烈烈碾过,而他不知道错失在时空的哪一个流域。忽然间万物 静止,一片死寂。她无比凄厉地呼喊苍天。泪雨滂沱。然后日暮降临,残阳似血。 她直直地栽下去,衣袂翻飞。然而,再也没有起来。 寒烟,寒烟。 我坐起来,冷汗淋漓。她的呼唤历历在耳,我心如刀割。姐姐,姐姐!我冲 着黑暗大声地喊。然而时光沉堕,黑暗像是巫婆最深刻残酷的咒语,你将失去幸 福和快乐。 十五岁的时候,我开始唤自己寒烟。很清晰的平声,缠绵不绝。姐姐抚着我 的头说这个名字不好,太伤感和凌厉。她唤我若水,两个仄声的字,稳定深沉, 余韵袅袅。 女孩子天生就是水做的骨肉呢。 她笑着看我,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有细微的斑点横在鼻翼两侧,她 的眼睛明亮。我于是恋上那活泼的小斑点。这点微瑕,掩盖不了她不可方物的美 丽。 后来我才知道,那斑点叫做妊娠斑,是随着腹内的生命一起生长。等到她的 腹部隆起像一座小山时,在她的脸上已然形成一片蝶状斑点,淡褐色的蝴蝶,栖 息在她花瓣一样的脸上。 姐姐的妊娠反应很是剧烈,常常在跟我讲话时都会吐出来。我轻轻帮她捶背, 抚过她单薄的脊骨,我手指的骨节轻轻发颤,有碰撞的声响。她微笑,抱住我, 像哼歌一样喊着。 若水,若水。 我蹲下来,耳朵贴上她的腹部,柔软的棉布摩挲着我的肌肤,有淡淡的奶香。 为了防止呕吐,姐姐一直只喝牛奶,身上整日有婴孩般单纯的味道,甜美动人。 在怀孕的日子里,她常常来看我,甚至超出了平常的频率。我听见婴儿蜷在 她腹中微弱的心跳,甚至伸伸胳膊踢踢腿的小动作。我以十五年生命的承担去探 求一个尚在母腹里的婴孩的需索,有敬畏而感动的成分,像一个承诺,命运没有 关好门,留下狭窄的出口,而我们需要寻找深爱。 记忆在年轮的转动里被碾碎,堕入黑暗,深不可侧。惊恐蒙蔽了光明,黎明 沉陷。夜夜血火分飞的梦魇摧毁了我原本脆弱的感情。她的脸庞光洁如新,晨露 晓月一样温柔,可是背后总是血腥和猜疑的暗流涌动。 我惊醒,在十六岁过了一半的某个凌晨。窗外横亘着夜的波澜,而我的泪水 落在掌心变得冰凉冰凉。若水,若水。她唤我,如同深爱,语气焦迫,声线甜美。 我于是被指引,在她绝望的漆黑瞳仁里寻找幸福和快乐。 我亲爱的姐姐,你现在在哪里呢? 姐夫是沉默寡言的人。我想问他究竟爱不爱姐姐,可是他用冷淡的表情拒绝 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开始盘算为姐姐做点什么,她的对于我的依恋让我怀疑她 看似平静的婚姻生活。她开始无比地热爱水,那种柔软易逝把握不住的东西,这 让我焦急。 我亲爱的姐姐应该是拥有很多很多爱的女王,而不是和她一样苍白单薄的妹 妹互相依靠。她应该用她的善良美丽去赢得让人羡慕的幸福,而不是在蜕变出新 生命的时候颓伤。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并不懂得爱情。我的姐姐在冬天来临时获得了第 一份可以扶持的温暖。我记得他有明朗的笑容,会俯下身来给我一颗棒棒糖。所 以我用少时残存的回忆断章截取了那个冬天的甜蜜。 冬日的天田野上有收割过后的苍凉,天与地薄薄地接在一起,稻茬突兀在视 线顶端。各种活物蛰伏着期待来年的春天,偶尔几声鸟鸣也有悲戚的感觉。枯黄 的杂草蓬在田埂上,有的地方被火烧了,留下一段一段和黑色灰烬铺就的地毯。 姐姐一只手牵着我,而他跟在她身旁,一直盯着她看,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我以小孩子懵懂的眼光看他,亦觉得满心欢喜,好看非常的。 他们在一个小堰塘里放野火。一人多高的芦苇秆子在火舌的席卷下倒伏,火 势蔓过水面,像一场缠绵。我呆看着,心里有喜悦升腾。姐姐笑得如同小孩子, 而他们在这场火前拥抱。我看见他通红的脸,流转着幸福的光芒。姐姐背对着我, 青春挺拔的身体在我眼中变得那么美好。她的长发在火焰腾起的尘风里飞扬。 那时我尚小。可是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情感攫住了我的心灵。奇异而美好的, 像一股电流,轻轻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我的脆弱而泛黄的发丝在火焰里开始燃 烧,我却浑然不觉。我只是一直望向空旷的田野,天阔云低,淡褐色的泥土在风 雨的剥蚀下褪了灿黄色的农田。而天地之间,我亲爱的姐姐和一个漂亮的哥哥正 在拥抱。他们那么般配,哥哥的眉眼里堆砌着幸福。然后我闻到焦糊的气味,还 有隐隐的臭。哥哥奔过来时我感到我的耳边开始渗出疼痛。他的手掌从我的脸庞 侧翼掠过,疼痛消失。我的皮肤泛出红色,是在火焰的光芒下绽放出的浓烈的红, 带着害羞和渴望的。我的触觉在那一刻缺失。许多年以后,当我想起少时的那场 经历时,火焰跋扈的尘风又掠过耳畔,我于是渐渐想起,那种感觉,应该是温暖。 是的,温暖。在烈焰里分裂出来的恩赐。姐姐亲爱的恋人为了她而赐予她年 幼的妹妹,像一种溺爱,奢侈地开放在那个冬天肃杀的空气中,有烟火的气息弥 漫。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时自己用小小身躯所承担的巨大旋风,感情在翻滚升腾。 我那么笃定他们必然会到一起,就像笃定自己对幸福渴盼一样。直到时光一年年 贯穿在我的身体里面,突然长到十五岁,十六岁时,我依然笃定。像一个信念。 可是如同我突然长大的过程一样,在我十五岁醒来的早晨,一切都变了。迅 疾得仿佛张满帆的船,咸腥海风刮如帆布的罅隙,一瞬间,就换了地点。再也回 不去。 在那天早晨,我慈爱的妈妈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姐姐今天结婚,中午 我等你,去吃饭。 早上我在箱子里翻到珍藏的珍珠项链。记得以前她说过,结婚时是会穿一件 漂亮的红色旗袍,而他要穿上缎面的宝蓝色对襟装,可爱的般配。她一向是古典 的女子,像个文静的闺秀。我常常会想象她宫装的样子,娴静美好,盈盈浅笑。 于是我托去海南旅游的亲戚帮我带回一串纯白的珍珠项链,预备送给她作结婚礼 物。 那串珍珠每一颗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红色的旗装,配上这样的项链,是高 贵优雅的美丽,我喜欢的样子。我亲爱的姐姐,我要你漂漂亮亮地嫁出去,让所 有的人都羡慕。 急急赶到时,看见姐姐穿着丰盛的白色婚纱,层层叠叠的褶皱垂在地上,她 的头上插满了鲜花。浓艳的新娘妆,像个傀儡娃娃。而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我并不 认识的男人,矮小的身材,臃肿的西服,而且沉默寡言,眼神涣散,甚至在我祝 贺他时都没有任何表示。 原来短短的时间内,她就要嫁给拧另一个人了,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有我看到,姐姐明媚的笑容背后,写满了忧伤。 她必是知道的,她的妹妹如此了解她,她不愿意妹妹小小年纪就知晓太多人 世的悲哀。 我的眼泪开始掉下来,擦也擦不干净。我的手中攥着一串珍珠项链,圆圆的 珠子柔柔地摩挲着我的皮肤。我曾想象了多少次啊,我美丽的姐姐戴上它会如何 楚楚动人,甚至看到哥哥沉醉的眼神,他要爱她,爱到生,爱到死,天涯海角。 我曾那么天真地以为那个哥哥,有漂亮面孔和温柔心思的男子会娶了姐姐。可是 转瞬之间,我的姐姐就嫁了一个陌生人,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亲朋好友的祝词溢满了礼堂,婚礼异常盛大,而我的姐姐,我从她强颜欢笑 的表情里看出勉强。 我默默地从人群中走开,到外面的草坪上。我用力地捏着珍珠,一粒一粒, 饱满诱人。可是它突然断裂开来,牢固的线居然断裂了。珠子一颗一颗掉下去, 隐没在草中,像长久以来的泪珠。 姐姐,原谅我没有给你结婚礼物,可是你要知道我有多么爱你。这,并不是 本意啊,那串珍珠,它突然地,突然地就断了,没有恢复的可能。 再也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包括那个我曾以为会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亲爱的姐 夫的哥哥,他和她最终分开,不管是否是因为家庭的压力。现实生活中,爱情太 脆弱,纵使它曾像火一般的热烈,可以焚毁一切世俗樊篱的样子。只不过是幻象。 当我在很久以后想起来时,那些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午后一只云雀飞过,它的歌 声清越激昂,有童话里的幸福气息。我摸了摸自己漆黑的长发,开始觉得,它们 是在那一次被烧以后变黑,而那一天,我就彻底地告别了我的黄毛丫头时代。 我是一个过早看穿了人间的孩子,于是在昼夜不息的歌声里哀怨地沉沦。我 叫自己寒烟。轻薄的纱状物质,没有终结到漂泊,寒冷凛冽。世事不过如此,变 化无常。 我的姐姐在结婚后便一日一日地瘦下去,苍白的皮肤宛若透明。而且,她不 再来看我,很长时间内她把自己从我的生活里抽离。 我的生活变得紊乱而没有秩序,我开始写很多奢侈糜烂的文字,我完全忘了 她给我的告诫,她说我是需要而且应该得到很多疼爱的,那时她给我买很多好吃 的东西和小女孩的玩意。她说,我亲爱的妹妹,我希望你快乐。可是我不快乐, 虽然我一如既往地笑着,。我在纸上一遍一遍写着幸福,可是我一点也不幸福。 我的每一个关节都难受地发抖,我在夜里反复地哭泣。 那一年,好朋友开始和喜欢她的男孩子出双入对,她总是挂着笑容,一脸幸 福的样子。她告诉我他对她很好,比如说她提到要吃橘子,一下课他就会冲出去 买了剥给她吃。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她这样跟我说话,在她很多年的朋 友面前,肆无忌惮。所以,所以你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我的表情平静如水,可 是内心却波涛滚滚。我的好朋友将要离开我了,她构造着所谓爱情和浪漫,而我 总是一个人回家,飞快飞快地走,以至好多人都说我走的比跑的快。 我只想快点快点回家,不要被寂寞碾碎。 我深刻地想念我的姐姐,在有阳光的午后,在阴霾的早晨,我放下笔就能看 见她美丽的面庞。她唤我若水,若水。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听到这个词,本来不喜 欢被称为水的,太柔太弱的样子,可是彼时那么希望听到啊,她甜美的声音,温 糯安好的。 我告诉自己,我说寒烟,你要叫自己若水。 然后在我转头的瞬间,我真实地看到了我亲爱的姐姐,她在阳光下微笑,穿 着小碎花的棉布衬衣,有清新的奶香味。她的脸色苍白,清瘦,颧骨突起来。她 抱住我,轻轻地问,妹妹,你最近好不好。 姐姐怀孕了,她常常到我这边来。妈妈给她煮乌鸡汤,给她炖鸡蛋,她都微 笑拒绝。我吃不下的啊,妹妹你告诉阿姨我只能喝牛奶了,这个小混蛋总是不安 生,一直折磨我。她抚着小腹,跟我说道。 我说姐姐你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吧,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我问了很多人, 她们都说没有你这么大的反应。 她乖顺地点点头。 可是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她来到我家。惊恐的神色,腹部隆起像小山一样, 脸上的蝴蝶越发深浓,像一个庞大的阴影。她喃喃地说,他们要我的孩子,他们 要杀了我的孩子。我抱住她,轻轻地拍她的肩膀,我说姐姐他们是谁,我不会让 他们伤害你和我的小侄儿。我爱这个小生命,如同对你。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 伤害到你。她仍然在发抖,瘦弱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泪水顺着我的脖子向下 流,冰凉冰凉。 接着我的伯母和姐夫到来,满脸焦急。姐姐躲在我的身后,瑟瑟发抖。姐夫 绕到我旁边,伸手拉她,我转身阻挡。我不喜欢他,尤其看到原本美丽的姐姐变 成这样,潜意识里我已经认定是因为他。 然而我不得不把姐姐交付给他们。伯母是姐姐的母亲呵,她不会不心疼她。 他们告诉我姐姐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这是主要,我不能代替医生。 我帮姐姐拭去眼泪。我说,我跟他们说好了,他们不会伤害你。你病了,要 好好治病,我会去看你,去找你玩,你要快点好起来。 她依然乖顺地点头。 我的姐姐如此深谙顺从的含义,她点点头,再点点头。我背过身去,眼泪汹 涌地流下来。很久以前,我以为白血病只是小说里煽情的情节,离我很遥远。可 是我没有料到啊,我亲爱的姐姐居然也得了这个病。伯母伏在我耳边说,你不要 告诉你姐姐,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贫血。 在他们决定拿掉孩子的前一天,我去看了姐姐。她躺在床上,嘴里吐着呻吟 的词语,因为化疗,她的颜色已经和墙的颜色相差无几。她说,疼,疼。然后眼 中灵光闪现,妹妹,你来了,真好。我看见被子中间,小山一样隆起来,我的侄 儿已经七个月大。我伏在床边,最后一次倾听它清晰的心跳,我的心绞痛起来, 一点一点撕裂我的知觉。我说,姐姐,它很健康呢。姐姐笑起来,手里更加快速 地织着一双小袜子,淡青色,像鲜活的生命。 第二天我没有去医院,在学校里忐忑了一整天。看着老师挥舞的双手,我的 眼前幻化出执着手术器械的大夫,又忽而转化成刽子手,凶神恶煞。 晚上给伯母打电话,她显然是疲惫而且哭泣过。声音嘶哑。是个男孩,还活 着,医生说留下来怕是要成傻子或者有其他病,不如用来拯救大人。后面她的陈 述在我脑中变成空白,我想着永远不能谋面的侄儿,痛哭失声。 可是,我亲爱的姐姐,你将要如何面对。 那一双淡青色的袜子,在我眼前徐徐闪过,闪过。叫人心都揪起来。 然后姐姐离开这座城市,又到她曾去过的治疗白血病很有名的城市去。我再 也不能去看她,那么远的地方。 4 月的时候,姐姐回来,比以前胖了些,脸上有虚假的红晕。她的表情变得 机械,她说,妹妹,我快要好了,真的,你要来找我玩啊。我拼命的点着头。她 于是低头吃些零食,机械地运动嘴巴,无喜,亦无悲。 我突然很想听她叫我若水。她说过水是阴柔而坚强的。我于是又想叫她若水。 姐姐,你要坚强些。 5 月她的病加重了。然后有一天她终于没能逃脱命运的束缚。她不用再长久 地面对病痛的折磨。她闭上了曾用来探求这个世界的美丽的眼睛。她曾那样热爱 生活,像田野上的烈火一样,可是终于被生活所愚弄,成为傀儡。 我笃定地相信她曾经是幸福的,可是幸福长着翅膀,一转眼就飞走了。 我长久地犹豫,不愿再提起那个日子。让我心疼的日子。父母告诉我的时候,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寒冷侵入心脏深处。我亲爱的姐姐,你怎么可以这 样就放弃了人间呢? 十五岁最后的夏天很快过去,我孤单地蜷在房间里,像一只刺猬。双手双足 的冰凉似无法消减,有时它们会变成青紫色。我攥着姐姐给我的信,是她在去那 个城市之前写,没有来得及寄,伯母整理遗物时发现,并给了我。 字迹艰难模糊,纸张脆弱,有如她的生命。 最后一段,她说。 我想念我的宝宝,每夜我都听见他的哭泣。可是我知道,他会有甜美微笑, 只是,我无法保护他。我那么懦弱啊,连我的宝宝都无法保护。我想念你,我的 妹妹,我要叫你寒烟若水了。你要温柔坚强,同时,相信并提防这个人间。不要 像我,先坠入满溢的幸福,又堕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我希望你幸福。即使不幸 福,也要快乐。 即使不幸福,也要快乐。 在这样的叮嘱中,我进入了十六岁,告诉自己,你要学习面对。这样的人间, 常常会有猝然的生,离,死,别。 在那个夏天的尾声,喜欢好朋友的男孩子告诉我,她似乎有些厌倦了,想要 分手。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啊。我说,我不知道,不知道。那个时候突然想起 初中的时候,好朋友说她喜欢的男孩子跟别人在一起了,怎么办。我同样说,不 知道,不知道啊。我要怎么帮助你。 命运这样喜欢兜圈子。 那一天上街,看见最初和姐姐在一起的男子,我以为他会成为我的姐夫。可 是现在他的身边站着另外的女子,腆着鼓起来的肚子,笑容满面。我捂住脸,飞 快地穿过人群,泪水从指缝流下。这是曾经让我相信温暖的哥哥啊,可是他成了 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姐夫。 世事这样无常么? 突然想起王菲的歌,“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 得闹哄哄”。姐姐离开了我,于是再也没有和她一起让家变得闹哄哄的机会。那 是多少年前的习惯呵。还有拉着哥哥一起去收割了的田野上放野火,虽然要坐长 时间的汽车,却是从来都热情有嘉的。 而现在,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 幸福,幸福在多么遥远的地方。 十六岁过了一半的时候,我开始习惯性地梦见姐姐。她地白衣白裙被鲜血染 红,她的婴儿遗失在时空的角落。 我深刻地想念她,和我那从未谋面的侄儿,他的曾被我无数次自母腹感知的 小手小脚和脉搏心跳。 她唤我寒烟,寒冷和漂泊。我亦不能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所以在某个惊醒的深夜,我睁大眼睛,告诉自己,只有这样,只要这样,去 抵御伤害。 亲爱的,你要记得,即使不幸福,也要快乐。 也给我的姐姐,愿她走好。 献给我亲爱的被白血病夺去生命的姐姐。 献给我十六岁的单薄生命以及错失的时间。 献给温暖。 献给幸福。 献给快乐。 献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