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狠宝贝 作者:丁叮儿 苏红在她30岁又四个月零12天的清晨醒来,窗外是朦胧的春光。风微微的穿 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温暖而潮湿,象春天的手拂过她的脸。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甩手散开她长长的头发,对着空荡荡的、薄熹微现的天空卖弄了一下风情。 春天就要来了。 床头上摆着一幅蜡笔漫画,那是文君五年前为她画的。 “外,拜托你的头还能向左偏一点啊?”“偏你个头啊,这个姿势很累的! 不信你来试试!”“靠,那你会画画?我不介意当模特……要当裸体的那种。” 茶几上的一本书立刻以每秒10米的速度飞到了文君头上,苏红还是蹲在小木椅上, 歪着头笑咪咪看着他。文君对她怒目而视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露骨的性骚 扰我?!”苏红说:“真真是倒打一耙你……”她刚要又丢什么东西过去,发现 附近资源已经没有了。文君得意的皱了皱鼻子他一得意就要皱鼻子说:“嘿嘿, 你蹲在小木椅上的样子真性感,象小猴子也!”两个人又拌了几句嘴文君的画已 经好了。苏红跳下凳子,一把抢过画来看,很担心真的被画成猴子模样。文君手 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 “妈的混蛋,头画的这么大!……没有我本人漂亮!”“知足吧你,蹲在凳 子上看起来效果就是这样。你不是要与众不同的画像吗?多与众不同啊,等我找 个体面的像框……”那幅画从此固定在苏红的床头。画上一个大眼睛的女孩伏在 一棵树的枝桠上,象小狐狸一样俏皮机警。 文君没忘了给她加一条尾巴。苏红说:“象狐狸比象猴子好!”文君的职业 很复杂。他做过酒吧里的吉他手、调酒师,当过小报的美编,还作过电台的心理 辅导主持。不过他认识苏红的时候正在失业。苏红是医药代表,也觉得自己的生 活颇没前途。两个没有前途的人在酒吧里喝酒时惺惺相惜了起来,投机的不象个 样子。 “那时你可真颓废。”“靠,你一个德行!”他们的投机方式的彼此讽刺折 磨个不停。用苏红的话来说:“我越折磨你就越爱你,越爱你就越折磨你。”文 君以为这是经典的相爱方式,甚至比做爱还经典。 “你以为你是谁?”“爱人。”“贱人。”苏红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龇 牙咧嘴的说:“好~~~~啊!有够刺激!”苏红拍拍他的脸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文君从容答道。 文君和关海滔住在一起,南湖一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算不上哥们也不是仇 人,倒挺象生意合作伙伴,共同对这套租来的房子行使使用权。自从文君有了苏 红,他就强行把关海滔赶到客厅里住。关海滔虚弱的抗议了几声也就没了下文在 过去两年里文君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客厅里,之所以还有一年时间文君能住在屋里 是因为老关换女友的间隙他还是有希望睡回房间里属于他的床。 苏红上班后,老关通常会到房间里来看看文君。文君睡在床上,有时是坐在 床上抽烟。老关关切的问一句:“还活着?”文君悠闲道:“活得很滋润。”老 关不无妒意的说:“我也该找个女友了。夜里的声音太折磨人。”文君说:“没 什么声音啊。”老关顿足道:“就是什么声音都没有才折磨人啊!”苏红和文君 直到一年之后才有第一次。 苏红基本上什么事情都马马虎虎,唯有这件事她总是守着最后的防线。他们 从老关那里搬出来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文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能搂着她睡,其他 的都不允许。 文君曾向阿怡透露过。阿怡当场表示要晕倒,指着他的鼻子道:“那你就跑 到我这里偷嘴?!”文君摇头说:“不是偷嘴,是偷情啊!”那天文君在阿怡家 翻天覆地干了一个下午,回家后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极佳。苏红还没下班,他溜 进厨房,发现还有昨天买的菜,就挽起袖子干了起来。 苏红进门的时候恰好是油炸土豆片在锅里巨响的时候,厨房里浓烟滚滚,象 发生了小型火灾。她惊讶的看着浓烟里的他,他丢给她无比灿烂的笑容。 吃饭的时候苏红一直没说话。文君就滔滔不绝的给她讲笑话,黄的黑的一起 上。吃着吃着苏红忽然说:“想不到你除了颓废还会煽情。”文君说:“不好意 思,这两样恰好都是我的专业。哦,稍有差别,我是色情系毕业的。”文君给她 脱衣服的时候很熟练。脱了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了。苏红静静躺在床上,文 君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后,苏红忽然说:“哎,好无聊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我们做爱吧!”他立刻把头向后一仰,作出很诧异的模样。苏红嘿嘿笑了出来, 象俏皮机警的小狐狸。文君说:“你也有今天!”说罢一个猛子扎了过去,想弄 疼她。 她的笑声由嘿嘿变成了咯咯,女人这时都别无选择的成了小母鸡。文君用力 搓她揉她,进去以后却力不从心了。软了以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出来,奇怪的 是一出来他就又硬了。 文君说:“我实在是太爱你了,不知所措。”她咬在他肩膀上说:“色情系 毕业的家伙伪造学历我看你是吹牛系毕业的。”那一夜的情爱实在是奇怪,他始 终只能在她体外硬。两人坚持了好久,最后还是怏怏放弃了。关于那晚的细节文 君始终历历在目,他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她不是处女。 苏红懒洋洋道:“米兰昆得拉说,陪女人做爱和陪女人睡觉是截然不同的两 件事。前者是因为情欲,后者是因为爱情。”文君说:“这么说我对你又有情欲 又有爱情拉?”苏红说:“其实也不是你的错。谁让我魅力大呢!”文君说: “我就喜欢看你得意洋洋的小臭样。”在这个有春天味道袭来的清晨苏红在窗前 又回忆起那晚奇怪的性爱经历,一切清晰如昨日。 那其实是他们一生中彼此唯一一次做爱。 如果,这能被称为做爱。 关海滔不知从哪得知跳健美操可以减肥。他弄了一个垫子和一盘磁带,每天 清晨六点准时开跳。 当一个体重197 斤的胖子持续做跳跃运动时,效果极其惊人。第一次听见客 厅里的轰隆声时,苏红惊慌的喊醒文君说:“不好了地震了!”文君相对镇静些, 仔细听了听道:“定是老关在走路。”再听了听,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不 是走路是在跳路。”文君探头出去看的时候老关正在做一个难度很大的分腿运动, 象一头畸形的大象试图用耳朵捡起地面的一串香蕉。文君对他喊道:“外,大哥, 不会吧?你又发情拉?!”老关头也不抬的说:“放屁!我这是新人类的健康生 活。”文君咬牙狞笑道:“这么说你是向上的有志青年喽?”老关结束一节动作 后擦了擦汗,扭头向他怡然一笑说:“错。我是向上的有志非常接近中年。”有 志而非常接近中年做的第二个举动是在客厅里挂起一条布幔,然后他从在地板上 用粉笔分别划了一条从门口到卧室及他下榻的沙发的路线示意图。通往卧室的路 线上写着“未来的幸福之家”,通往沙发的路线上写着“不幸单身者”。两条不 甚雅观的路线图几经脚睬变得模糊(他的字实在称不上好看),但老关又锲而不 舍的重新描清。他似乎热衷于此,甚至为此储备了一大盒粉笔。 苏红的储蓄被新租的房子几乎索要一空。文君的工作还是没找到,而苏红依 然很没有前途的做她的医药代表。搬家的第二天苏红不知从哪拣回来一只很脏的 小白狗。她坚持要养它,文君说他们没东西可给它吃,因为他们也就快要没吃的 了。苏红还是留下了它,并且每隔四天给它洗一次澡。 小白狗靠吃剩下的大米饭很快以惊人的速度长成了一只大白土狗。它不仅饭 量惊人而且特别讨嫌。苏红不在家的时候文君总是没耐心面对它,就放它出去瞎 混。恰好邻居有一只花猫,大白狗就以每天骚扰花猫为乐事。有一天文君从阿怡 那回来的时候看见大白狗正得意的吃着猫食邻居家的伙食标准较高,猫食里总有 鱼头鱼尾一类的东西花猫委屈的缩在一边愤愤不平的看着。文君第一次觉得大白 狗颇有可取之处,遂爱怜的摸了摸它的头。那狗只顾吃饭,也懒得理他。 可花猫总也得吃饭啊。一开始它要求主人加大饲养它的饭量。邻居很生气的 骂它:“真是个饭桶,就他妈知道吃!”后来挨了几脚后它不得不将就着吃大白 狗的食物。靠着这种狗吃猫食、猫吃狗食的日子大白狗着实风光了一阵。后来邻 居终于发现了蹊跷,是因为有一次猫狗打架的时候文君帮忙踢了一脚猫。 邻居找上门来说:“我们家猫碍到你们什么事拉?”文君说:“哈哈,它们 打架啊。”邻居讲:“猫和狗打架你也要上啊?”文君说:“你们家猫欺负我们 家狗。”邻居讲:“你们家狗长得跟猪一样子的,我们家猫怎么欺负它?!”晚 上苏红回家后文君对她说:“外,邻居讲我们家狗象猪一样子耶!”她问:“那 你怎么说?”文君说:“我说”怎么能长的象你呢?“邻居的脸立刻真的成了猪 脸啊!”他们相对狂笑了起来,笑声之大惊醒了在旁边傻睡的大白狗。它呆呆的 望了他们一眼,打了个呵切就又昏睡过去。 他们第一次打架也是那天晚上。苏红把一枚枕头用力摔在文君脸上骂道: “骗子!你还没和她分手!”文君用手遮挡着后退逃跑。苏红不放过,继续追打 他。挨了几记耳光后他怒吼起来:“可不可以不要打脸,明天我还要去家公司面 试呢!”她怒气冲冲丢起一只只茶杯砸他,他一边灵巧的躲开一边念念有词的道: “五块,十块,十五块……外,为了打我你已经花了三十五块钱的代价了!…… 外,连碗你也不放过!没人性啊你!”那天晚上他们的战争耗尽了家里每一只可 打碎的器皿。大白狗躲在角落里幸灾乐祸的看着两个人闹来闹去。到凌晨的时候 它实在困了就睡着了。等它再醒来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在床上安静的搂着睡觉,地 上到处是狼籍的碎片。从那以后他她它都不敢在地上随便光着脚走路(最惨的当 然是大白狗),随时都有可能被残留的碎片弄伤。 文君面试失败。 苏红被药品公司辞退后,他们家里就有一个半人失业了。文君间歇性的为小 报画些漫画糊口,算是半份工作。 生计越来越窘迫。连着三天吃白米饭后,大白狗忽然离家出走并且再也没回 来过。苏红对文君说:“我知道什么地方能弄到蔬菜。”他们骑了30公里远来到 江北的农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菜。 苏红说:“不能在这里干。”他们又骑了一会拐到一块小山头后面的菜地, 文君喜道:“这里没人能看到我们了。干吧!”他们从车上跳了下来,迅速干了 起来。文君说:“靠,好大,比你的波还大!”苏红斜着眼睛问他:“你是喜欢 马铃薯呢还是喜欢我?”文君说:“那要看是在饭桌上还是在床上了。”“少废 话,快,有人要来了!”“靠,不是回答你的问题嘛!况且我一直在挖呀!” “我们是不是只挖马铃薯?”“马铃薯放的时间长,贪心的傻瓜!”他们用两只 黑色的垃圾袋装了满满的马铃薯放在车筐里,苏红不满足,又跑到对面的菜地里 拔葱。 文君对她喊道:“不好了,农民伯伯真的来了!快呀快呀宝贝!”远远的一 件蓝衣服正抗着锄头一类的东西向他们飘来。苏红气喘吁吁捧着葱跑回自行车旁 边,那蓝衣服已经发现了这个明目张胆的盗窃行为,大声喊了起来。他和她不由 分说跳上自行车开始800 里狂奔,文君没忘了回头喊了声:“拜拜!”蓝衣服无 能为力的象征性的追了几步,向地上吐了口水,大声咒骂起来。 苏红和文君喜气洋洋的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招摇过市,车筐里堆着他们偷来 的马铃薯和葱。那葱鲜绿鲜绿的可爱,从来没有哪家菜场卖的葱能比得上。 那夜他们又试图做爱以兹庆贺。还是失败。 他们无法做爱,但他们可以打架。打架的过程是凶狠不留情的。他拉扯她的 头发,她就踢他的腿,或者咬他的手。打架的时候越来越多,两个人都没有正式 的工作都无聊,又不能做爱,打架是唯一的聊以自慰的方式了。 在一次凶狠异常的打架之后她决定离开他。她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 伤口,然后找出旅行包塞了几件衣服和文君画的那幅蜡笔画后就走了。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城市这么大,想找一个姓苏的相貌平常的女人不太容 易。 文君没有叫阿怡搬来一起生活。尽管他还是时常和她做爱,但他知道他心里 牵挂着那个姓苏的女人。这个女人养过一条离家出走的狗,和他有过一次不成功 的作爱,和他共同生活了两年。这两年里他们始终过着拮据异常的生活。 老关找他喝了几次酒,据说他在某家夜总会里看到过苏红的身影,但他又不 确定那是不是她。文君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继续颓废,偶尔画漫画糊口。 一年后苏红回来了。她进门的第一件事是睡觉,睡了一天一夜。她那么疲倦 好象从来没有睡过一样。 她好象老了很多。眼睛和身体,还有一颗心。 文君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电视台做舞台美工。他既不讨厌这工作也不喜 欢它。家里开始催他的婚事了,他想他不能娶苏红也不能娶阿怡,但他又离不开 她们。他还是和阿怡做爱和苏红打架,没事的时候画漫画。其实他们也有阔气的 时候。一次是打猎。文君的一个朋友有三枝猎枪,他一直琢磨着要去打猎,就拉 者文君跟苏红一同去。和其他朋友讲好等他们回来用猎物下酒,三个人开了朋友 那辆旧吉普晃晃悠悠向乡下开去。 结果那天他们一直打倒天快黑了才打了十几只麻雀。这个物种和数量是不会 让伸长脖子嗷嗷待哺的朋友们满意的。他们又转悠了一阵,发现有个农民家外面 的屋檐下挂了好多风鸡风鸭。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直接去拿实在就是偷,但那 风中摇摆不定的鸡鸭裸体确实诱人。于是他们瞄准栓鸡鸭的绳子乱打一气,终于 打下来了几只。刚要过去拣战利品,农民家的门忽然开了。农民出来看见三枝猎 枪,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就逃回屋里。文君觉得自己的形象很酷,这等乡下小 儿见了只有望风而逃的分。岂料那位仁兄转瞬间又拎着耙子冲了出来,后面跟着 五、六个庄稼汉,都是抄家伙的。 文君他们只有望风而逃的分了。他们没命的逃到吉普车上慌忙发动,绝尘而 去。后来看不见农民兄弟的身影了,他们松了一口气清点物品。发现不仅辛苦打 来的十几只麻雀丢在了农民那里,连猎枪也掉了两枝。这算是文君生涯里的一桩 丑闻了,朋友圈里广为流传,到后来有了十几个版本最搞笑版本是说文君去勾引 农民老婆,被人家追杀得落荒而逃。 另一次阔气的记忆是苏红和文君去郊游。他们买了好多吃的和啤酒,还问朋 友借了一台价值不菲的相机。两个人坐在充斥着塑料袋的树林中拌嘴喝啤酒,喝 了几瓶后两个人吵得更凶。后来文君看见看林人小屋的门口有只黑色大狼狗,就 说:“休得唣罗,我去和狼狗合影。你且照下我这飒爽英姿再作计较。”说罢他 就过去挑逗狼狗。那狗正在午睡,对文君不理不睬。文君对狗一向没有耐心,遂 拉起狼狗的脖圈,强迫它以人立行走的姿势随他到另一侧风光适合合影处照相。 苏红被他气得笑了出来,那狗却不消受,勃然大怒而咬了文君的手一口,顿时鲜 血长流。 文君捂着手气急败坏的去找看林人。看林人说:“俺的狗一向老实,怎么会 咬你拉?”“我不过是想和它合张影。”“合影怎么会咬上你的手?”“靠,我 就是拽着它的脖圈拖它走了几米远。”“靠!要是我拽着你的脖子走几米,你他 妈也会咬我!”文君顿时语塞。 那次郊游后,她陪他打了一个星期的狂犬疫苗。 想来这些都是他和她相处时的乐事了。他们真正的欢乐并不多,所以记的特 别牢。 九月里阿怡终于如愿拿到了去英国的签证。拿到的那天她在文君怀里大哭一 场,问他说:“你要我走还是我留下?”文君说:“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漂亮姑 娘都出国的话,我们中华民族的人种要受影响的我很爱国,当然我也爱你。”阿 怡仰着头腻在他身上说:“娶我。”文君说:“大姐啊你有没有搞错?我现在全 部的存款是负三千块,你要我用什么娶你这个购物狂?”阿怡轻笑一声松了手, 说:“真是没有专业精神到了极点,连他妈的虚情假意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 声轻笑里飞机飞上了天,带走了美人阿怡。文君没去送她,躲到一家酒吧从下午 三点喝到凌晨五点。苏红找遍了玄武区所有他可能去的酒吧,终于找到了因烂醉 如泥而被寄存在衣帽间酣睡的文君。她付了帐,又拖了他出门回家。那时候天刚 亮,路边除了卖油条豆浆的就是晨练的矍铄老头。不知道是因为有雾还是污染太 重,她始终觉得天空灰蒙蒙的。连太阳都是颓废而无生气的样子,懒洋洋看着苏 红拖着一个无知觉的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 文君醒后苏红狠狠打了他几个耳光。文君跳起来指着苏红骂道:“贱人你这 么凶,当心一辈子嫁不出去!”他一边骂一边躲闪扔过来的碗碟他们现在所有的 碗碟都是打不碎的塑料质地,买的时候一致认为物美价廉且结实异常,符合他们 的国情苏红没和他对骂,只是起劲的扔碟子。 阿怡走的时候把文君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托人还给了他。东西也不多,除了 已经消失的玫瑰和巧克力,剩下的只有一枚银指环和几张CD. 文君恢复了天天喝 酒的习惯。他把指环送了另一个刚认识的小姐(已经忘了她的名字),CD留下来 自己听。 苏红说她不想再去公司应聘了。她没有什么优势,学历是自考大专,长相普 通,年龄也过了可以凭借青春掩盖容貌的时候。她除了爱笑和笑的时候那对若隐 若现的酒窝别无长处。有一天她要文君给她做个小木箱。文君问:“你要干啥?” “街上擦皮鞋是个有前途的新兴行业。小投资高收入,既无污染又很环保我要去 当擦鞋小姐。”“你不要作怪啊好?拜托。”“就当奉献社会,同时赚钱交该死 的房租还行啊?”文君还是不肯做。她就自己弄了个硬些的小纸箱,里面放了买 的各色鞋油和从柔软衣料上弄下来的小布条,意气风发的去了新街口城市花园对 面的人行道上开始工作。文君懒得管她,只等她意兴阑珊了自动退出。 苏红于擦皮鞋一业颇有天赋,这得益于从小给爸爸擦皮鞋的经历。第一天她 就擦了16只鞋,收入40元人民币,收回了全部投资。她把四十元钱塞在牛仔裤的 口袋里,哼着有怪兽有怪兽回了家。干了月余后,她的手粗糙了些,短跑成绩也 提高了不少。一般体力的市容纠察已经捉不到她了。 “外,跟你说个事。”“说。”“我妈一定要我见个人,说是给我介绍对象。 不去不行。”“去呗。”“跟你打个招呼,我不会和她玩真的。听说已经是25岁 的老家伙了,还没有朋友肯定是恶丑恐龙。”“哦。”说完了文君才想起来苏红 已经29岁了,他们在一起也有六年时间了。他溜着眼看她的表情。她没有表情, 只是反复的收拾着她的谋生工具。 为了表示清白(尽管他通常不是很清白),他选定见面地点在城市花园。那 里是苏红的地盘。苏红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文君嘿嘿了一声表示迎合。 相亲那天苏红擦鞋总是出错。文君罕见的穿了西装走进城市花园,和她第一 次见到他时一样年轻挺拔,一样的惹眼。透过落地的玻璃窗能看见媒人和那姑娘 的背影,很苗条纤细。 媒人应了个景就走了,然后文君和姑娘亲切交谈了起来。她看见苗条姑娘几 次被文君逗得笑起来一抖一抖的。苏红把黑色鞋油擦到客人棕色的鞋上。客人正 要提个醒,她却已经话也不说拎起鞋箱飞奔而去。客人看着自己两种颜色的鞋, 对她飞跑的背影喃喃道:“有个性。”半小时后苏红穿了自己最体面的天蓝色套 装,脸上敷着一层白粉走进了城市花园。文君见了她惊讶道:“你好!这里见到 你真是太巧了。”苏红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说:“你好,邹文君同志,这里见 到你真是太巧了。”她的脸随后转向那姑娘那是一个绝对标致的女孩,样子绝对 不是25岁,也许19也许20,青春逼人。 苏红坐了下来,叫了杯蓝山。漂亮女孩笑着要文君介绍一下,文君说:“苏 红,我的一个朋友。”漂亮女孩立刻甜甜道:“姐姐你好。”女孩很乖,和她说 话时赶着叫她姐姐。她一声声被叫的老了,文君却还是那把新鲜的葱,鲜嫩的绽 放。苏红觉得不自在,两次借故去洗手间补妆她总疑心被阳光晒黑的肌肤没有很 好的被脂粉掩护起来又洒了两回香水。已经很久没用香水了,用时洒的多了些, 呛得文君和女孩扭头咳嗽。 文君看着苏红白里透黑的脸庞,心中有些酸楚。六年里她没有希望的陪着他, 如今她还努力着。她凶狠可她非常爱他,那层厚厚的脂粉就是证明!他的心微微 疼了,想起身拥抱她,拥抱他的凶狠宝贝,古怪宝贝。 苏红没有坚持到终场就先走了。依漂亮女孩的意思还要去看电影。 “我好久没看电影了。听说在放《风云》,我好喜欢郭富城,只可惜一直没 机会去看。”文君踌躇了一下,便说看电影还是不错的选择。两个人找了家舒适 的影院,看了一场“很酷很酷”的电影。黑暗里女孩坐在身边,浑身青春的气息 象一个漂亮苹果诱惑他来咬一口。电影里女主角死的时候女孩哭了,晶莹的泪珠 从她颤抖的睫毛里滚滚而出,滑落她脸庞的美好弧线。她哭的时候身体有倾斜的 角度,恰好把头搁在他的肩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想拍拍她,然而又缩 了回去。他不动声色的说:“别哭了,一般比较煽情的故事里女主角都会死去的。 你一哭,就中了导演的计谋。”女孩不依不饶的抽动身体,带着哭腔说:“不公 平,这不公平!他们是相爱的!”文君说:“这是命运。好了,该送你回家了。” 文君回家时不算晚,但灯已经全熄了。在与陌生电影院里完全不同的黑暗里他感 受到熟悉的味道。房间里那边是床,有个29岁的女人躺在上面。 “女孩不错。”她的声音平静冷漠。 “是吗?”他没脱衣服摸上床。借着窗口微弱的月光,他能看清那张有了第 一道浅浅皱纹的脸上布满泪痕。泪水映照着月光使这张脸异乎寻常的凄美。他被 这美震撼得久久得不能言语,只是轻轻的、很当心的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着, 有些湿。 “红。”“哦?”“我想,也许有一天,历经千辛万苦我们真的会结婚的, 永远在一起。”“是吗?”“我爱你。”她静静的被他握着手,静静的被他的话 打湿了心。共同生活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们之间仿佛第一次看清了 爱情的真相。他们依偎在夜色里,不说话也不做爱。象亲人一样,无界限的依偎。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文君发现自己的手和苏红的手都有点黑。苏红醒后他 迷惑不解的问她怎么回事。她想了一会格的笑了,指着屋角里整整齐齐码的、亮 亮的象新的一样的他和她所有的皮鞋说:“昨晚等你回家时我刷皮鞋,可能后来 洗手时太马虎没洗干净。”他们平静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有点乏味可是幸福得不 可思议。多年以后文君回忆起这段幸福生活时总要对朋友说:“靠,那是我一生 里最快乐的时光。”然后他总不忘加上一句:“可惜造化弄人,幸福总是短暂易 逝……”不知从何时起,苏红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吵架甚至打架又成了生活的主 流和常态。他常常不得不逃避到外面喝酒鬼混,越来越灰心。 “靠,你的更年期提前来了吗?”“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就象我看你不顺 眼!”“我他妈招你惹你拉,现在我贤惠得象个家庭妇男,你还要怎样?”“不 要怎样,我烦你!”“我也烦你!靠!”这种对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具杀伤力。两 个人被弄得疲惫不堪,生活不知怎么好象一下走到了尽头,似乎除了分手再无其 他出路。 “分手就分手,老子什么时候缺过女人拉?”“你是没缺过!我就烦你这个 快滚吧你,免得见了你心烦。”冷静下来后,文君做过若干次挽回的努力,但都 被她冰冷尖锐的讥诮挡了回来。他以为她在外面有人,因为她最近经常无缘无故 的出门。但调查了一下发现没有别人的介入。他终于到了无计可施那一步快乐的 那一页被翻过去了,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他们在她三十岁零十个星期时分手。 苏红第二次拎起旅行包离开这个家,包里有简单的衣物和文君的蜡笔画。走 的时候她试图带走一张他们的合影做纪念,找了半天才发现将近七年的时间里他 们竟然没有一张合影。最后她挑了一张他的单人照代替。相片上的他站在中山陵 前,阳光美美的照在他脸上,和他的笑容一样灿烂。 文君因为苏红的离去对女人“这种动物”彻底失望了。他经历十余年的叛逆 后终于和他的高干家庭和解,很快就结婚了,和那个漂亮女孩。他不仅得到一大 笔结婚资金而且婚礼办得有声有色,很是体面。他对这门婚姻既不热心也不讨厌, 带着点局外人的幸灾乐祸看着自己穿着礼服和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红在她30岁又四个月零12天的清晨醒来,病房的窗外是朦胧的春光。风微 微的穿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温暖而潮湿,象春天的手拂过她的脸。她扑哧一声笑 了出来,一甩手散开她长长的头发,对着空荡荡的、薄熹微现的天空卖弄了一下 风情。 春天就要来了。 床头上摆着一幅蜡笔漫画,那是文君五年前为她画的。漫画的后面、像框的 深处藏着他灿烂的笑容,那个她爱了七年的人,共同生活了七年的人,每个夜晚 分享呼吸的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曾经让他抚摸过无数次的长发因为化疗已经脱落的 厉害,她还是不忍心剪去。如果,如果她能熬过这可怕的化疗,她还会披着这头 长发去找他。 苏红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上午站在医院大厅里不知所措。手里的化验单明白 无误的确诊她得了白血病,她明白了最近她为什么经常性的乏力和眩晕的原因。 她站了一上午后知道了自己该干什么。 她撕碎了化验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