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九八年的夏天,我回到了榆树屯,独自住在家里,一切都是那样凄凉,令人伤 感。看见毁掉的栅栏我就会想起妈妈用力插柳条时的情景,看见铁木犁就又会想起 来爸爸坐在上面用力捶着风湿腿的样子,我的眼泪就会在眼眶里打转。 我骑着马去草原上散心,看见随风起伏的牧草总觉得老虎只不定什么时候会从 远方跑过来和我去追赶狼群。我下了马,一步一步的走着,仔细体会着双脚踩在泥 土地上的感觉。草原上有很多野花,看上去就象和远古某个情感往事血脉相通似的, 红的如滴血朱唇,黄的如贫血的心脏,丰满的象少妇的屁股,单薄的就象是系着风 筝的一丝纱线。我于是问自己它们都叫什么名字,这时我才发现大都不认识,遂为 自己的浅薄而倍感羞愧,我不知道哪朵花是妈妈的灵魂托化的,但是我知道妈妈一 定会在其中,静静的看着我呢。 我忽然就释怀了,去找海风,海风和我说了很多小学校里的趣事,他说自己过 的很充实,开学我就要毕业实习了,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本来想考研究生的, 现在不想了,实习完就找个地方上班。他看着我说:“你念吧,我供你。” 我摇摇头说:“你凭什么供我啊?又不是我父母,更不是我哥哥。” “我是你老公,你是我媳妇啊。”他哈哈笑着说。 我也笑了,这就是我不能花他钱的原因,毕竟我也是个男人,到什么时候不能 仰仗他人啊。 小竹在这方面比我好一些,我知道陈强负责了她的所有费用,但是她是个女人, 天生就是要靠男人照顾的。 就在我准备要返校时,一场大水从天而降,而且每日都是阴雨连绵,柴草都淋 湿了,人们为了省些干柴,每日只升一次火,槐哥哥来了,跟我说生活多么艰难, 拿不出我下半学期的学费来,我什么也没说,木然的看着他,看到他有点不好意思 了,起身离开了。其实之前我利用业余时间给人家做家庭按摩师学费早都凑齐了。 雨还在继续下,水从我家的灶坑里流出来,地上全是水,我把东西都抬到了炕 上,家里用于引火的柴油已经用光了,我硬挺着,一个发霉的面包我吃了三天。 海风来看我时,我正手捧着书往窗外看,海风一进屋就把齐腰的水叉脱下来, 坐在炕上的小凳子上说:“甸子上全是淹死的老鼠,还有麻雀呢,我捕鱼都快上瘾 了,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只要你随便拿什么东西一舀准能整出鱼来,只是不好吃。” 我看他兴致忡忡的反倒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木子。” “照这样下去,交通都中断了,我怎么去上学啊?”我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是啊,这大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撤?”他也坐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忽 然问:“你怎么瘦了,这几天你都吃什么了?” “吃饭呗,我能吃活鱼啊?”我笑着说。 他环视了一下我家,最后说:“你必须去我家,顺便商量怎么上学的事儿。” 他家就是好,因为他有妈妈,真是幸福,哪怕是煮口粥呢,也做的那么香甜。 我整日不说话,好象在想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就是不说话,又什么好说的。 晚上我和海风睡在阁楼上既通风又温暖,主要的是我搂着他的身体,那是我的最爱。 他也搂着我,抚摩着我后背,笑着说:“你这小子最能装,就是不肯来我家, 不想我啊?” “不想,想也没用,你又不是。” 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后来自己却笑了:“我都让你整糊涂了,自己都弄 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了,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耽误你什么事了?” 我一翻身把他压在身子底下,他笑着说:“你小点声,这床老是嘎吱嘎吱的响, 怕我妈听见。” 我就放慢了动作频率,但是幅度却加大了。 激情过后,我趴在他光滑的脊背上,他偏着脸,闭着眼,好象睡着了。我在他 的脸上亲了又亲。 许久他轻笑着说:“可以了,要秃撸皮了。” “海风,我爱你,你知道吗?”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搂了我一下。我知道要想听他说爱我,是不可能的,他从不说 假话。 “知道,我记得,永远。”他说完这句话就睡着了,我的困意也涌上来,没多 久也沉入梦乡。 等到我开学的前三天,海风找来了辆三轮儿送我。天还没有亮,淡蓝色的天空 上飘着几片网织的白云,我忽然觉得有点冷,海风觉察到了,将一件大衣披在我的 肩上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多穿衣服,特意多给你拿了一件。” 太阳升离地面的时候,三轮突然停了下来,水已经漫到车身上来了,司机说: “你们下去走吧,趟过前面的那片水会有捎脚船的。” 海风扛着我的包,我找了一根大一点的树枝在前面探着。大水接着天边,漫无 界限,我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大水,心中对自然产生了很大的畏惧,仿佛这个世界上 除了水还是水,人在它的面前实在是小的可怜了。海风跟在我后面,因为我知道他 不会游泳,他的胳膊绷的紧紧的,本能的靠着我,后来索性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 我笑着说:“你放松点儿,没事的。” “我也没紧张啊。”他看着我笑,“就是有点害怕。” 水不见底,只能凭着两排树木和其间的电线杆来判断哪里是路,哪里有可能是 深沟。路面多半被冲走了,坎坷不平,我有一次险些跌倒,多亏海风扶住了我,终 于走了过去,回头看白花花的全是水,还真有点后怕呢。 还没有捎脚船的影子,我和他只好坐在一处高岗上等着。清晨的冷清湿气已经 散去,阳光晃着周围的水影,世界好象变亮了。我靠在海风的肩头上,有点困了。 “现在有钢琴就好了,我在水边给你弹一曲。” “那你哼一曲吧。”我低声说。 他真的哼起来,我一听,是他高中毕业时我唱的那首《偏偏喜欢你》我也跟着 他唱,我俩都笑了。 此时一条小船从水那边过来了,发动机的声音由小到大,我和海风都站了起来, 等我无意间转头看他时,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海风,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没什么,船来了,我们上去吧!” 刚上船不久,他就开始呕吐。 “我的天,你晕船啊?”我惊诧的问。 “是啊,我还晕水呢,一开始我就有点恶心。”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埋怨的说,连忙帮他拍后背。 “我早说你还能让我送你啊?你那个破脾气!”他一边吐,一边笑着说。 “我压根就不用你送了。我自己的水性很好,不怕的。” “水性好也不行,到底让我担心。”他说。 上岸后,他帮我送上了那边的客车,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 “你不要罗嗦我,你回去怎么办,还晕水?” 那几个渔民笑着说:“没关系,交给我们,我们一直把他送到安全地方才放他 走,你放心了吧。” 我点点头,一个劲感谢。 我上了车,看着他还站在那儿笑,我看着他竟然凭空升起了一种不安。我也不 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他很遥远,遥远的我无法企及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