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冯知府把目光从桌上的书本移向窗外。 思绪完全是乱的,下午与秦海青谈过以后就一直平静不下来。这个故人的女儿,七 年前离京时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今日再见,眉宇间却已隐隐有了如她父亲那般的英气了。 冯年瑜一想起秦老捕头当年长亭话别,送他离京时的一幕心中就不禁作痛。土木堡之灾 如昨天发生的一般又复演在他的脑海之中,当年的一切本已随时间的流逝渐渐趋于平静, 可是秦海青的到来,使他不得不又记起这一切。 秦海青并没有谈过去的事,那时她还小,应该对那场皇权的争论没有什么印象,可 是,她却谈到了故人的儿子。冯年瑜当然记得陈太炎,他是翰林学士陈敖的独生子,当 年陈敖与杨霄同自己在菊园中品酒对奕时,时常唤他在一边把壶侍棋。土木之变后,杨 霄被杀,陈敖为示自身清白在金殿撞柱而死,这旧日的老友撒手而去,故人的家人亦是 死的死、散的散,陈太炎虽已中举,也只能随母亲回乡做个小官儿,本想就这样事情已 经淡下来了,谁知陈太炎却和他父亲一般认死理,拼着个小命去告御状,唉,这官场上 的是非,岂是能仅凭一腔热血断得的! 烛火在纱罩中跳动,将冯年瑜沉重的身影投在雪白的墙上,冯年瑜隔着红纱罩看烛 火,只觉得那烛火有血一般的颜色。长江中的漕船一事他不是一点也不知道,在京中那 么多年,在官场这么长时间,这种事情是瞒不过他的。只是,冯知府没有陈知县的那个 勇气,他也没有当年那种不顿身家性命的锐气了,他还有个女儿,冯年瑜只想把自己的 女儿瑶环平安无事地抚养长大。 秦海青也谈到了杨小姣,她似乎是偶然地提起杨霄这个女儿,问他是否最近见过小 姣,冯年瑜当然没有见过她。当年杨府女眷被一道圣旨卖为官妓之时,冯年瑜曾经试过 偷偷地把小姣买出来,可是却没有成功,后来冯年瑜自身难保,这件事儿也就被搁了下 下来。眼看老友之女进了火坑却无法救助,他已无颜再见那个印象中清纯可爱的小姑娘 了,虽然自此以后,他每年都会偷偷地派冯安去京城的天香楼给那个叫玉版的花魁送些 财物,却从来不让她知道是谁送的。 冯年瑜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屋里踱了起来。为什么秦海青这个时候孤身来曹州, 她真的只是代父亲来看望老友吗?冯年瑜走到窗口,月亮时隐时现地在云中撒下凄冷的 光来,院中的假山阴森森地立在那里,墙边的树丛阴影重重,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 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冯年瑜的心头,冯年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觉得应该和 秦海青再谈谈,秦海青一定是为别的事来的。 冯年瑜打开门,连叫了几声“冯安!”冯安一边儿提着鞋,一边儿从旁边的房中跑 了出来,他正跷着脚就着一碟花生喝着小酒,听见老爷叫唤,忙不迭地应声出来。“去 请秦姑娘来,我有话要和她谈谈。”老爷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说道。“是!”冯安应 了一声,便朝客房那边快步走去。 冯年瑜见冯安走了,转身走回屋内,屋里仍是一片寂静,冯年瑜迈进门,一眼看见 窗旁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个子不高,很瘦,穿着一身黑衣,脸是蒙着的,手里提着一把 剑。冯年瑜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人,该来的总是会来,这几日他并不是完 全没有思想准备。“谁让你来的?”冯年瑜问。那个黑衣人没有回答,他慢慢举起手, 掀开了面纱。冯年瑜见到那个人的脸,惊呼了起来:“蒙……”他没有办法把这句话说 完,因为他的喉咙立即被刺穿了,冯年瑜只是瞪大了眼睛,直沟沟地望着那个人,他想 说很多话,但说不出来。黑衣人走过来,在直直站立的冯年瑜肩头推了一把,冯年瑜便 倒了下去,他死了,黑衣人看见一颗泪水从冯年瑜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滚出。“啐!”黑 衣人向他啐了一口,转身走到窗口,一纵身便跳了出去。 秦海青随着冯安走到了冯知府的房前。“老爷,秦姑娘到了。”冯安叫了一声,屋 里没有回应。“老爷,秦姑娘到了!”冯安提高了嗓子,又唤了一句,屋里还是没有回 应。“请姑娘稍等。”冯安向秦姑娘揖了揖,推门进去。突然间,冯安尖叫了起来,发 了疯似地一把将站在门口的秦海青推向一边,狂奔了出去。“来人啦!不好啦!老爷被 杀了!”冯安凄厉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碜人。秦海青一步跨进门内,见冯知府就躺 在门边,俯下身仔细看去,可以看见冯年瑜颈中流血不止,一支精致的碧玉钗插在喉中, 镂空的钗身已灌满血水,而鲜血还在汩汩地从钗眼中流出来。 秦海青突然觉得不对,冯安的声音消失了。秦海青跳起来冲出门去,冯安直挺挺地 站在院子里的月光中,一动不动。秦海青屏气静听,院中有人向这边赶来,却没有离去 的声音,想是凶手已经走了。秦海青细看冯安尸身,没有任何流血的地方,只见冯安脸 色极为恐惧,仍做张嘴呼唤状,想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一掌毙命。秦海青正待细看, 忽听一声怒吼:“大胆刺客,给我抓起来!”一只灯笼向她打来,秦海青挥臂扫开,正 待开口,一群手持兵刃的家丁衙役已向她猛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