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海青心中懊恼,知众人已将她视作刺客无疑,切不可再生事,急向后退去,口中 叫道:“我是冯知府的客人,刺客已逃了!”那些家丁衙役哪里肯听,冯年瑜一向待下 人不薄,故府中众人对他甚是敬重,今日得知冯知府遇刺,众人心中悲愤,哪里还听得 进秦海青的辩解。秦海青腾挪闪躲,已退至角落,因是以故友之女的身份拜访前辈,故 而自到曹州以来,她一直只作一般女子冗衫长裙打扮,此时应冯安之请,夜间见长辈, 自然也是未带兵刃,而冯府家人个个做博命状打来,却又不可伤及他们,秦海青不免为 衣裙所累,有些不便,左边刚闪过一刀,右边一枪又戳来。秦海青这份脾气,看群殴可 以,若要打群架又不能出手,实在是难受得不行。念在众人俱是出于一片忠心,也不好 真发火,嘴上喊又没人听,只得使些“沾衣十八跌”“移花接木”之类的小手脚,将攻 到面前的人用指头溜溜儿拔到一边,但总是躲得多。正走也不是、辩也不是、动手也不 是的当儿,忽见一把铁链向头上套来。秦海青是公门中混的人,对这东西自是十分熟悉, 这铁链是衙役用来锁犯人的,老道的捕头,通常一锁一个准。秦海青没有必要通常不诉 自己的官职,故而这府中人虽有知老爷来了故人之女的,却不知秦海青也是这公门中响 当当的角儿,一个铁链便向秦海青套去。听得一旁人不断大呼“抓住女刺客”的叫声, 秦海青哭笑不得,心想本姑娘终日做猫,今日却被当做老鼠抓。铁链落处,已套着一物, 那使链子的捕头不禁欢叫“抓着了”,再看去,廊边一盆花木不知何时已被移过来,正 套在链中,哪里还有秦海青的影子。 秦海青眼光一扫,见冯府师爷冯吉在一边慌乱地指挥着家丁们进攻,心想:事已如 此,不如先将冯吉擒了,逼众人停下手来再做商量。心念动处,已腾身跃起,眼见院中 家丁密麻麻立于当地,从中穿过自是少不了一些麻烦,索性如一只大鸟般平掠过去,从 几个家丁头顶踏过,已到冯吉面前,伸手向冯吉抓去。冯吉眼见这白衣的小女子从众人 头顶如履平地般横掠整个院子飘到眼前,已是吓得脸色发白,见秦海青向己抓来,惊得 动也不动。眼见秦海青的手将触及冯吉肩头,突然斜刺里一道白光闪过,直向秦海青手 腕削来,秦海青大吃一惊,这剑势甚急,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快捷,且来势甚凶,剑未 到,一股寒气已直削手腕,却不闻任何剑风,足见使剑者驭剑已入无形之境,内力之精 纯不可轻视。此时收势已是不及,只得将手腕一抽,女孩儿的手腕原是极柔软的,便硬 生生地从剑下收回手去。那剑势变化亦是极快,一招未使老,已将削出的剑收回,剑尖 一转,直刺向秦大小姐胸口,秦海青此时扑向冯吉的势头还未止住,直向剑尖撞去。却 见秦海青不慌不忙,收回的手腕轻轻一转,伸出纤纤玉指,做出个兰花的手形儿,食指 曲起,在刺向面前的剑身上轻轻一弹,只听“呛!”的一声,夜空中竟传来如金属相撞 的清脆之声,秦海青已在这一弹之下,半空中向后一个跟头翻过去,落脚处是一家丁的 头项,秦大小姐轻轻一踩,又是一个横掠,落回来时的位置。脚刚落地,一条绳索裹上 右脚踝。颇出秦海青意料,这冯府家丁倒是训练有素,趁乱抛出绳索,要将敌人绊倒。 秦海青的脾气可也不是太好,这一来不免有些烦火,“你们当我是马吗?给我下绊儿。” 只觉右脚绳索被拉紧,索性较了真劲,就势提腿一扫,将那拉绳的二人带起,横扫出去, 扫倒一片。不及喘气,见众家丁的家伙已齐齐向她身上招呼过来,秦海青双手一翻,将 身上的绣花长衫褪了下来,就势一抖,将杀过来的家伙一股脑儿全卷进了衫中,众家丁 衙役只觉一股大力从手间传来,兵刃立时脱了手,向外直跌了出去。 秦海青将众人手中兵刃照单全收了过来,心中却极是懊恼,“倒可惜了我这件绣花 衫。”原来秦府家教甚严,对家中的大小姐管教有加,秦大小姐平时没案时,在家中也 是做些女红的,只是在家时候少,这许多年来,正经八百做下的衣衫倒也没几件,这件 绣花长衫若是换了其他大户家小姐,做起来不过两三天功夫,在她乃是花了近半年才做 成,所以极是爱惜,只在见长辈,出去游玩时穿穿,眼下皱成一团卷住这些脏兮兮的杀 人家伙,虽不至于弄破,倒底让她心疼不已。不过此时不是心疼绣花衫的时候,秦海青 手一抖,将所裹兵器扔了一地。此时与众人误会已深,更不可硬来,所以她将兵刃夺过, 却又掷了出去。 这抓人、返回、夺刃一气呵成,倒是将家人衙役们惊了一惊,秦海青趁他们发楞的 空当,向冯吉身边望去,只见一个捕快打扮的青年持剑立于冯吉身边。此人面白无须, 模样甚俊,身材高挑,颇有几分大家之气。秦海青心中起疑:曹州府的公门中竟有如此 俊才吗?为何从未听“老头儿”提起过。此人功夫了得,就其出剑之快,江湖上只怕无 几人可比,如此身手,为何甘心做一小小捕快?再看那人,只觉他长相甚俊,不觉多看 了两眼。 那捕快模样的人与秦海青交手之下,未能制敌,亦是颇出意料,低头看剑身,只见 被秦海青弹过的地方,竟缺了个小口,他心中吃惊不小,眼见秦海青出手,一招一式虽 有女子通常的阴柔之气,却也不乏刚阳之道,能将阴阳之功融合到此种地步的年轻女子, 世间极少,心知必是遇上了名家。高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海青听了此话,楞了一楞,此人模样秀气,嗓子竟也是尖细得很,乍一听,倒似 个女人在说话。秦海青本对他的俊模样感觉甚好,听了他这声音,此人在她心目中的形 象不免低了一截。“我是谁,冯师爷当很清楚才是,我倒要问你们何以如此不分青红皂 白。”秦海青没好气地答道。冯吉用颤抖的手指着秦海青怒道:“你这卑鄙的刺客,骗 得我家老爷信任,竟下毒手,还杀了冯安灭口,如今又阻我等去看老爷,实该遭天诛!” 秦海青听了这话,好生恼火,心道:是我不让你们进屋看老爷吗?明明是你们将我堵在 门口,倒反过来怨我,刚才我离开门口的片刻,你们只顾抓我,不进去是你们的事,如 何怪我?见众人悲愤模样,忽而想起房中的冯年瑜,心中也是一阵黯然,便向旁边让了 几步。几个家丁见她闪开,也不顾她是否出手,向屋中冲去。秦海青自是不会出手,任 他们进去,只听随即屋中传来哭声。 冯吉哽咽对身边那位捕快模样的人道:“许年,快将这贼人抓住!”许年长啸一声, 跳入院中。秦海青忽然不作声了,她改变了主意,不再辩解,这个主意是在看到许年后 改变的。她微微一笑,不去管身后的哭天抢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把刀来,慢腾腾地走 到院中。“许年吗?好。”她轻念了一句,以刀代剑,一招“怀中抱月”防在胸前。可 以看见,许年的这柄剑与普通剑相比稍有不同,剑尖有一小钢珠。秦海青也曾听说过与 此类似的兵器,想必这许年是点穴的高手,剑尖的钢珠是用来点穴的。 许年尖尖的声音透着股子阴气:“我再问一句,你倒底是谁?”秦海青哼了一声: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许年冷笑一声,突然发起了进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许年的 剑已化做一团白光将秦海青包裹其中。 一眨眼,许年已攻出三十六剑,招招直指秦海青要害。“好毒辣的剑法!”秦海青 心中一紧。许年的剑招以快制敌,且刺出是点穴,撤招与换招之间的连接全是劈削,竟 全无一点多余的转换动作。一招之下攻出三十六剑,此等骇人的速度十分罕见,秦海青 虽剑剑看得清晰,一时却也找不到破绽反击,只得挽个刀花,反攻出三十六刀。场中只 听衣袂舞动的声音,众人还未看清,二人一个照面已过,只见许年向后一仰,退出一步 脸上俱是惊愕之色,月光之下,可见他的脸色变了变,忽地怒吼一声向对面脸色有些诡 异的秦海青扑去。 “住手!”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许年硬生生停下手来,转头看去,见冯府小姐冯 瑶环跌跌撞撞扑进院来。 这冯府院子甚大,冯年瑜为图清静,将书房安置得与家人住所甚远,故而冯家女眷 知道消息赶过来时这边已打了好一会儿。那冯小姐满面泪痕,呼道:“秦姐姐是爹爹的 贵客,且问清楚了再说。”一边直扑入房中,房中立刻转来她的哭声。 被冯小姐这一搅,许年呆在当场,打也不好,不打又不甘心。听见秦海青叹了口气 道:“冯小姐如此悲愤之下尚还记得些礼数,着实比你们明白许多。”一转身已跃上高 墙。“刺客要跑!快追!”冯吉高声喊道。许年不等他喊,已追了上去,秦海青反手将 长刀向他掷来,许年躲得一躲,只一瞬间,再上墙头,已不见了秦海青的影子。极目望 去,门前的街巷空荡荡的,远处曹州房屋黑压压一片,冷清得可怕。 许年在墙头呆住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冯吉在下面的怒吼他根本听不见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第三十六剑时秦海青在他身边的耳语。 那是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秦海青反攻那一刀时正好侧身在他耳边,从“呼呼” 的剑风与刀风中隐隐传来了一句话,那声音小得只有贴近她嘴边的许年听得见。 很简单的一句话。 “你是许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