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祁州城外有一片平坦的江滩,此刻,冷冷清清。 今夜没有月亮,空中下着小雨,听得见雨点落在江边草叶上“簌簌”的轻声。 一个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的青衣男子在黑暗中沿江边缓缓走来,他微微抬头看了看 远方,江边的这条小路尽头溶入远方的黑暗。一阵微风来,裹着雨打在青衣人的脸上, 他皱了皱眉,复又拉低了斗笠,低首慢慢前行。路上除了他没有别人,一般人是不会在 这黑暗的雨夜赶路的。青衣人想起妻子阿缎在他离京前对他说的话:“江南烟雨,听说 十分动人,你可要好好欣赏一番。”他暗暗笑了起来,这雨是典型的江南风味,不过此 时,倒是“烦人”多于“动人”。阿缎那时抱着刚出生的婉儿,他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 这个孩子,和阿缎很象,将来必定和她母亲一样是个美人…… 微风细雨中传来的一声轻微响动打断了青衣人的沉思,他抬起头,看见前面的路中 间有个矮矮的人,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盯着自己。青衣人没有停步,似乎没有注意到 这个人的存在,一步步向那边走了过去。矮个子从腰间解下了双刀,青衣人停下了脚步, “有事么?”他问。“杀你!”矮个子阴森森地说了一句,忽地一低身,双刀向青衣人 腿部削去。与此同时,右边的草丛中霍地飞起一道人影,一把利斧向青衣人头顶劈来。 青衣人脚一跺,飞身向左边掠去,左边已是江水漫漫,还未等落地,水面“哗啦” 一声分开,一个精瘦的人形从水中如水鬼般窜出,手中峨嵋刺已戳入蓑衣之中。青衣人 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这么没用,枉费我们兄弟花这么大功夫。”卷云刀窦猛觉得自己实在是很亏,竟 然还没怎么出手就被老三抢了头标,顺手在青衣人尸身上砍了一刀。“刘青那混蛋给钱 的时候说过,这小子本事没多少,棘手的是那个随行姓池的。”黄水帆不是傻瓜,当然 听得出老大话里的无趣,虽然很得意自己一击成功,不过这会儿还是低调处理的好,他 咳了一声,又道:“这一路都是二人结伴,那姓池的会不会赶来也未可知,我们还是尽 快了结这事。”窦猛听了他的话,心中多少好过了些,心想:刘青这贪官也不是什么好 东西,这被杀的小子多少有点冤枉,干什么不好,去京城做证人告官,别人都不干,你 小子伸什么头,到头来告倒了还不是被那混蛋找人报复。窦猛叹道:“小子,算你好运, 遇着我们,让你死也死得痛快。”一旁持斧的秦壮笑骂道:“呸,姓池的两天前就没影 子了,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个啥?让我砍下这小子的脑袋带回去取赏钱罢!”一斧向青衣 人脖项中斩去。一斧下去,被什么卡住了,秦壮猛一抽斧,竟没抽出。 “果然还是刘青。”一个悠然的声音似乎从地底传来,“刺杀证人是触犯律条的事, 你们不知道吗?”青衣人坐了起来,斗笠此时已经落去,露出笠下一张清秀的脸来,这 张脸正微微地笑着,秦壮的斧刃夹在他的二指之中。“若是你们愿做证的话,或许可以 减罪。”青衣人好脾气地说。 窦猛怒吼一声,双刀已攻向青衣人下盘,黄水帆的峨嵋刺原是水中的兵刃,陆上不 宜远攻,也急向青衣人近身攻去。秦壮趁此机会猛抽巨斧,却不想青衣人突然松开两指, 秦壮向后急退几步,方稳住脚,再定睛看去,见青衣人衰衣如吹气般鼓起,只听“嘭” 的一声,黄水帆身体如球般被弹开,而窦猛连攻十几刀,却是连青衣人的衣角也未沾到。 窦猛“地趟刀”一路使去,连攻连进,毫无退意,青衣人皱皱眉,他最不喜欢和这样的 对手打架,于是解开衰衣,手一抖,衰衣如墙般向窦猛打去。一时间,衰衣的碎片如乱 蝶飞舞,而窦猛的攻势也因此阻了下来。 “他不是正点子!”窦猛大叫一声。“我是姓池的。”青衣人笑道,“叫池玉亭。” 黄水帆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池玉亭,他肩上有一个旅人的布包,右手提着一把刀,刀在鞘 中,看上去很旧的一把刀,象是一般铁铺里常见的那种。黄水帆再仔细看了一遍,池玉 亭身上绝对没有伤口,那么刚才……这姓池的是个练硬功的,而且硬功了得!黄水帆一 收手,将峨嵋刺收了回去,顺手一抽,将缠在腰间的软剑拔了出来,对付这个硬点子, 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池玉亭见黄水帆收刺抽剑,只是轻笑,旁边秦壮早已按捺不住,板斧裹着风声招呼 过来。池玉亭并不想与面前这三个找错猎物的刺客相缠,护送证人隐居的活儿他已不是 第一次干,也没少遇上这类事儿,面前这三个人并不是顶尖的角色,要排大概也只能排 在三流的地位,所以当他闪开秦壮的板斧,踢开窦猛的双刀后,只是提起未出鞘的刀挡 了挡黄水帆削过来的软剑。 “兹”,如流水过隙的一声轻响,池玉亭的刀连鞘被软剑削去一半,剑势未收,直 切臂膀。池玉亭向后掠过一步,闪过剑刃,心中惊了一惊:原来这软剑竟是宝物。当下 扔了手中残刀,弯腰从身边拔下一根长长的草叶来,见秦壮逼近身边,举草向秦壮抽去。 据说内功精深的人可把布条当棍使,不过以草叶做刀的没听说过。饶是如此,秦壮 见草叶向自己抽来,仍是鼓足了劲一斧挡去。适才交手几个照面,三人俱已看出池玉亭 硬功了得,看他清秀文雅的外貌,倒象个教书先生,不料出手却是硬朗得很。一斧挡去, 草叶竟非如想象般是刚硬的,就势下走,已缠住斧柄,草身甚长,秦壮的手亦被顺势缠 住,只觉如被鞭抽一般,疼痛刺骨。秦壮心叫不好,正欲抽手,草身传来一股大力,将 他拉向池玉亭面前。秦壮怒吼一声,就着冲势,未被缠住的左手举斧向池玉亭劈去。斧 未到,池玉亭身形已抢到面前,一掌印在秦壮胸口。秦壮只觉胸口如被大锤击中,一阵 剧痛从前胸疼到后背去,也不知怎么搞的,自己粗壮的身体便倒飞了出去,狠狠摔在老 远的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池玉亭松手任秦壮摔出去,顺手一操,又从身边拔下一根草叶来,只见眼前窦猛叫 一声“二弟”红了眼睛又是一团刀光向脚下卷来,看准刀来方向,一脚将窦猛右手刀踏 于脚下,用力碾下,只听一声脆响,刀身已被踏为两截。窦猛此时杀红了眼,不顾右手 刀断,左手刀此刻已砍向池玉亭足踝,将及踝部,突然肩部一痛,左手立刻软了下来, 池玉亭也不客气,收回踢向窦猛肩头麻穴的足尖,一脚将麻软在地的窦猛踹开。 黄水帆的手微微地在颤抖,他刚才不是不想出手,而是还没来得及出手,所以看到 了两个兄弟瞬间落败的过程,自己是下一个,他想。池玉亭就站在对面看他,“你不是 对手,”他听这个青衣的年轻人说道,“有宝物也不是。”黄水帆的精神突然一下子提 了起来,对了,他还有手上的宝剑,有了宝剑,他黄水帆就不是刚才的黄水帆,怎可与 他的两个兄弟相比?“是吗?那我们试试!”黄水帆决定豁出去了,反正,如果不杀了 对方,会被对方所杀,这是被雇杀人者的命运,而他,现在还不想死。 黄水帆很注意池玉亭手中的那根草:不能让它缠住自己的手。黄水帆很注意的与池 玉亭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他可以刺到池玉亭,而池玉亭缠不到他的手。池玉亭 出手了,草仍然缠了过来,不是手腕和剑柄,是剑尖。黄水帆一楞:他想干什么?马上 他就知道了答案。 池玉亭轻松的一转,已转到了黄水帆身后,手中草一牵,已就着长剑的韧性将剑身 弯了个弧圈,而弧圈的中间,正夹着黄水帆的脖项。宝剑是宝剑,但草已不是普通的草, 它缠附在剑尖,竟成了斩不断的韧线。 “杀了我吧。”黄水帆仰天长叹,松开手,剑到了池玉亭手中。他不能不松手,不 松手也只能被圈在软剑之中。“我不杀你们,你们是刘青买凶报复的证人。”池玉亭伸 出手指,在黄水帆背后某处叩了一下,黄水帆瘫软在地。 “你是捕快吗?”黄水帆还可以说话,他记得那个买凶杀人的刘青并没有提过姓池 的是捕快。“不是。”池玉亭将软剑缠在腰上,“此物我暂管。”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用 油布包好的东西。“真正的证人在哪里?”黄水帆问,他不相信自己不会死,但死要死 得明白。“别费心了,世间已没有这个人。”池玉亭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特制的烟火, 他拉了一下烟火上的引线,“嗖”的一声,烟火猛窜入高空,“啪”的带着响声爆裂开 来。城里看得见这烟火,先前已与祁州城衙说好,今夜有人城头值更,若是不见烟火便 罢,若见得这烟火,定会速有人来。 又一件事情了结了,池玉亭拾起地上的斗笠,抖净泥水,没有带到头上,而是拿在 手中,湿也湿了,不带也罢,他静立于江边等待祁州府人来。最近几年,常常会听老爷 的安排做这类事,事情很简单,就是把结了案的重案证人送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给 他们一个全新的人生,让他们从这世间消失。有时,一路没事,有时,会遇上被重惩之 人收买报复的杀手,今夜的这三个,实在不能算他们之中的高手。池玉亭抬眼眺望了一 下江面,黑暗中看不清太远的地方,听得见风声、雨声、涛声。那个证人,大概这会儿 正在他的新家睡得正酣吧。 “喂!你!”窦猛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池玉亭回头看他。“为什么不杀我们?”他 问。“我是人不是杀手。”池玉亭有些不满窦猛打断他的沉思。“成王败寇,你也是江 湖中人罢,又何须假慈悲!”窦猛大声地叫道。池玉亭心中叹了口气:与这些把杀人于 无形视为英雄风范的江湖人实在说不到一起,我又不是判官,要你们性命做何?于是池 玉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若是你师父未教过你,我来给你补一课:功夫不是用来杀 人的。”他又转过头去不再理地上骂骂咧咧的三个人,这次他看的是小路的尽头。 将这三人交祁州府押送京城老爷处就行了,池玉亭想,还是尽早赶到吴县找到大小 姐的好。虽说秦大小姐本事不错,但单独办这样的大案却是头一遭,老爷多少还是有些 放心不下,还是去看看的好。 池玉亭叹了口气:把大小姐手把手的教大,这鬼精灵的丫头却不买帐,一定要单干, 可自己又不能不管。管家,管家,当真是个不好干的活,特别,是遇上这样的大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