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 作者:香蝶 (一) “银色的光环在空中闪动,我把手放在你手中,亲爱的,这年轻的心总在为 你跳动,爱情与幸福啊,永远是你我追求的梦……” “呸!虚假的幸福……”莱昂将手里的烟头捺灭在烟缸中,懒洋洋地望着天 花板。 音响里那个清亮的声音还在动情地唱着。 “不过是个幸运儿罢了,你真的以为这便是幸福吗?”他伸出手,做出个拿 枪的动作,对着黑暗中从烟缸中飘上来的青烟扣动了扳机。 “砰!”他轻轻地念道。 唱机里还是那个清亮的声音。 莱昂站起来,走到窗前。 纸醉金迷的城市,霓虹在夜色中闪着五颜六色的彩光,高架公路上车流的夜 灯象无数流星在划动。 莱昂的耳朵里满是歌声。 “希望啊,如银色风拂纱窗……” “哪里还有银色的风?”莱昂苦笑。 到处都是机器,在如此现代化的都市中已经难以找到自然的东西,连人们所 崇拜的歌星影星都大多是模拟的电子人。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有了一种怀旧 情绪,开始怀念那个真人演电影、真人唱歌的时代。那个碟片中正在唱歌的歌星, 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得到疯狂崇拜的吗? 莱昂在窗口呆呆地站着。 “嘀——”电话响了,是米利亚打来的。 “莱昂,明天早上七点钟开始工作,你是不是又在发呆?早点休息。” “是。”莱昂回答。 米利亚是个好人,但是,与她永远只有工作上的事情可谈。 莱昂放下电话。 “早点休息吗?早点……” 他拿起外套,穿在身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电梯中,莱昂忽然想起音响还没有关。 算了,随它去吧。 电梯门开了,莱昂走进了地下停车场。他的红色跑车静静地等在那里,流线 型的车身在停车场的灯光下反射着美丽的弧光。 莱昂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红色的跑车无声地滑出了泊位。 莱昂打开了收音机。 “银色风拂纱窗……” 收音机里仍是那首现在最流行的歌。 莱昂关上收音机,踏下了油门。 (二) 妮可将茶倒进了莱昂面前的杯中。 “请。” “谢谢。”莱昂客气地回答,端起了茶杯。 “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的话,请直接提出来好了。”妮可端起自己的茶杯, 一边啜茶,一边说。 “啊……并没有这个意思,”莱昂的表情十分抱歉,“今天的事,实在是我 的错。” “那个也很难说啦,我也常常会有进入不了角色的困惑,不过莱昂的演技一 直很好,整整一天都进入不了角色实在是很奇怪。”妮可向天叹了口气,“或者, 是我这个女主角不够魅力吧?” “没有,妮可很漂亮,很有魅力。”莱昂回答。 妮可放下茶杯,走到音响前,放进了一张碟片。 “银色的光环在空中闪动,我把手放在你手中……” “这首歌在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上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吧?”妮可走过来,向 莱昂伸出手,“怎么样?要不要跳一曲呢?” 莱昂犹豫了一下。 “怎么?不习惯在自己的歌声中跳舞吗?”妮可歪了歪脑袋。 “不……”莱昂伸出手去,站了起来。 他们在歌声中轻舞。 妮可仔细打量面前的莱昂,依旧那么英俊、挺拔,那青色的瞳孔里有着美丽 的光泽。 “我听到一个消息,”妮可说,“一个星期前莱昂出车祸了。” “我不是在这里吗?” “可是有小道消息说,他成了植物人。”妮可回答,她抓住了莱昂的手, “在合拍上一部电影的时候,我看过他的眼睛。不,你不是他,你的目光比他纯 洁。你是赝品吧?” 莱昂的舞步停了下来,“不,我是莱昂。” “你不是。那个当红的影视歌明星比你的演技高超,虽然你可以模仿他的外 貌,但他的那种感情你却没有。那种真人的感情并不是模拟得出来的。”妮可仍 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我并不会破坏电影的拍摄,但是要知道真相,说吧,你 是谁?” “MD-75” “模拟机器人吗?”妮可放开手,回到沙发上坐下,“真是笑话,因为真人 身份而大受欢迎的莱昂最终还是成了机器人……” (三) “我们并没有愚弄公众的意思。”米利亚摇了摇头,“只是,在这个数字化 的社会中,莱昂代表了一种精神,一种人类并不逊于机械存在的精神,我们并不 想让公众感到失望。” “但是MD-75的身份被揭穿的话,你们想过后果吗?”妮可问。 “那种事应该不会发生,MD-75是赝品中的极品,他并不一般的机器人,而 是借仿生学利用莱昂的细胞制成的克隆品。”米利亚回答,“而妮可小姐,我相 信你也是莱昂精神的信奉者,不会轻易地破坏这个秘密吧?” 妮可沉默了,“是的,”许久,她回答,“我相信人的存在。” “大夫说,在最近的两个星期内,莱昂或者会醒来,那个时候,一切都会过 去。”米利亚回答,“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期间和你合拍的电影中有些 感情戏出不来,因此就要拜托妮可小姐用你的演技来弥补了。” “我可以吗?” “当然,”米利亚信任的笑了,“因为,你也是真人,真人是不会输给机器 的,即使是仿生人。” 妮可从玻璃窗外看那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 “不敢相信,莱昂的驾驶技术应该很好的,怎么会突然掉下路基?” “从现场看,似乎解释成自杀更合理一些。” “什么?” “那天接完我的电话就出去了,然后超速从海边的公路上掉下去。”米利亚 走到吸烟走廊上,点燃了一只香烟,用长长的手指夹着。“其实不是第一次,” 她吐出一口烟,“以前这种事也曾有过,不过没得逞罢了。” “为什么?” “人在最顶峰时也会有空虚吧……”米利亚回答,“突然成为了某种偶像, 成为了人类与数字化竞争的精神象征,大概很早就觉得太累了。” “因为压力太大而逃避?”妮可问道。 “也许吧,你不也经历过这种事吗?”米利亚不动声色的反问,“我记得两 年前你也因为盛名之下的压力而试图退出艺坛吧。” “是的……”妮可回答,“但我仍然留下了。” “希望莱昂也能这样。”米利亚叹道。 (四) “我并不想这样。”莱昂说。 “我知道,”米利亚淡淡地回答,“你大概又想说只是一时糊涂吧?” “只能这样回答了。”莱昂躺着的沙发上坐了起来,“可是,也许以后还会 糊涂。” “随便你,但你要知道,这是你的命运,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叫醒你的。” “哦……那么拜托了。”莱昂走到窗前。 窗外仍是那车水马龙的世界。 “人类战胜了数字化又怎样,那些电子人从来不会有压力,它们没有感情, 可是也不会累,仍然是我们输。”莱昂恹恹地说。 “可是人类之所以还坚持着是因为比机械多一个梦想。”米利亚翻看着唱片 柜里的碟片,“而你,是梦想的一部分。” “那个MD-75,不是也可以变成梦想吗?” “但它没有感情,人的感情属于自己,在这方面,你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我回舞台,那个MD-75怎么办?” “那只是个赝品。” “销毁吗?” “做为你的替代品,它有这个自觉。” “可怜的生物。” “所谓赝品,即是它不过为最为相似的仿制品而已,其价值是远远不能和真 品所相提并论的。”米利亚的回答冷冷的。 “但多少也是生命吧?” “所以这件事要你自己去做。” “什么?” “他是用你的细胞克隆出来的,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不能杀人,只有你 自己有权利处理自己的生命。” 米利亚扔过来一只枪,“怎么动手,你自己决定吧。”她冷冷地说。 (五) 门铃响了,莱昂打开门,是妮可,右手捧着红色的玫瑰,左手则是一瓶酒。 “请进。”莱昂将她让了进来,“米利亚说半小时以后到。” “谢谢你们邀请我吃晚饭。”妮可微微笑着,把酒递给莱昂,然后将玫瑰插 入花瓶中。“麦克呢?” “在做饭。” 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MD-75端出了茶。 “您好,妮可小姐。” “您好,麦克。” 麦克回厨房去了。 “最终你还是没有杀他。”望着他的背影,妮可微笑着说。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心。”莱昂苦笑着摇头,“本来,我将一切都计划 好了,把他引入着火的房间,把枪放在他手边。如果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拨枪 自杀,那么第二天的新闻报道上只会说‘莱昂因煤气爆炸,被困火中。为减轻痛 苦,不得已拔枪自杀’。那么我也就解脱了。” “可是,没有人教过他自杀吧?”妮可问。 “问题就在这里,”莱昂啜了口茶,“即使是在精神崩溃下抓着枪四处乱射, 直到被烤昏过去,MD-75都没想过对自己的脑袋开一枪,虽然那样就可以解脱。” “而你终于看不下去,跳进火场把他又救了出来?”妮可笑了。 “没办法,我并不适合杀人。”莱昂打开了音响。 “希望啊,如银色风拂纱窗……” “这首歌依然流行。” “并不是因为它写得多好,只是因为是真人唱的,和模拟电子人唱的听上去 有点不同罢了。”莱昂回答。 “不管你愿不愿意,总得接受被当做人类偶像的命运。”妮可说。 “知道米利亚为什么要我亲自动手吗?她早就知道是这个结局。”莱昂望着 楼下的霓虹灯慢慢地说,“她后来对我说,‘莱昂,你应该多读点书。’” “什么意思?” “很久以前,有个叫法布尔的昆虫学家就做过试验,把蝎子放在火里烤,虽 然用毒针扎自己一下就可以解脱,但它至死也不会那么做,因为在动物的本能里 并没有自杀这个词。”莱昂回答。 “哦……这话我听过。”妮可说,“他说过人类总以为自杀是一种勇敢的行 为,可是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是懦弱的表现,因为学会了自杀,人们反而忘了生物 的本能——向前看,尽力活着。” “麦克有这种本能,”莱昂笑了,“没办法,有他在身边,我也只能尽力活 下去,在我累的时候,他也许能帮我。” “可是这样不危险吗?两个莱昂。”妮可担心地问。 “麦克是单纯的生物,没有复杂的想法,现在他只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莱 昂伸了个懒腰,“妮可小姐对他倒是格外关心。” “当然,”妮可霍然开朗地笑了,“因为两年前我的双胞胎姐姐因为压力过 大而自杀。现在的妮可和麦克一样,是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