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后……停! “向后……向后……停!” 这是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玩的一个游戏。在废旧的阳台上,一个人闭着眼 睛,双臂向前伸着听另一个人的口令,脚步一点一点向后挪动,接近阳台的边缘, 直到另一个人喊停。 在这个完全裸露的阳台上,没有人和的屏障和阻拦,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跌下 去,一个极度危险的游戏,以谁距离边缘最近来决定胜负,考验勇气和彼此的信任 程度。 因为太相信那个一起玩游戏的人,相信那个人永远会在她距离危险最近的地方 喊停,所以放心的一步一步走下去。 很多年以后那个令她深信不疑的男人提出要和她离婚。 这对她来说几乎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因为安静的生活让她忘记了怎样去 怀疑,也不敢相信自己小小的爱情有一天会结束。她仍然停留在那些个近乎休止的 平静里。梦见小时候回头去测量脚跟和阳台边缘的距离。还有那个在梧桐树下用背 心为自己擦干眼泪的男孩。 于是,她拒绝接受离婚,她说:除非我死。明明是不可挽回,也决不放手。因 为还怀念那些有风和微笑的日子,所以相信他只是犯了小小的错误。相信仍然还爱 自己。 那是一个阳光充沛的日子,云随风游走,树影轻舞晃动,她想挽回他的心,于 是带他去了那个废旧的阳台。地板在潮湿的浸泡下散发出溃烂的气味,楼梯长满暗 绿色的青苔,水泥的台阶已残破不全,路也被丛生的杂草遮盖住了。 高跟鞋踏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她站在阳台上向下望,下面几根钢 筋胡乱横在那里,还有一些生满红锈的铁丝。她走到原来画线的地方,看着他的眼 睛,没有任何的语言。 用最后的勇气和所有的信任她闭上眼睛,慢慢抬起双臂,向后一动脚步,一步, 一步……她等待着有一个声音说停…… 在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以后,她睁开眼睛,蓝色的天空中好像还是那几 朵惨淡的云往同一个方向游走。她伸出手摸到腰间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但并不觉 得疼。一个铁丝穿过了她的肋骨。 他没有说停,他看着她跌下去,跌进了深渊,一个死亡和黑暗也不能形容的地 方。他不爱她了……不再爱了…… “然后呢?” “没有了。” “那个女人死了吗?” “有什么分别呢?” 他摇摇头,伸手把我拥进怀里。 “这个故事不好听,我不喜欢!” “那你讲一个!”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心很凉。几条锁链一样的纹 路占据了他的掌心。 “我不会讲故事。而且我的嘴巴也很忙……” 夜晚总是让城市丢失了宣泄和骄傲的时刻,月光也变得温和而柔顺。让人身体 变成了一条激动的河流,环绕着山脉的轮廓涓涓流淌,温度使然,干涸于唇边,所 有的渴望和幻觉凝聚成了彭湃和热度的激荡,直至达到了冰的沸点,顷刻又无声灭 亡…… “你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爱情?”他的眼光注视着我腰间一块核桃型的疤痕上。 我反转过身体,在背部对称的地方有着同样一块疤痕,光滑的肌肤上两块丑陋 的疤痕让我感到羞耻。我迅速地用床单裹住自己。退到灯光暗淡的地方。“我没有 恋爱过,没有!我从来不曾被深爱……” 他看着我,眼神里蔓延着疼痛。修长地手指温柔滑过我脸颊的轮廓。这样的动 作太美妙,让人不能呼吸。我连同白色的床单被他一起拉过来,在我们的鼻子可以 碰到的距离,视觉失去了清晰度。 “你想哭吗?” “不!”我迅速地回答,让那些过往的旧事化为尘埃。物仍是,人却非。 “可是,我很想哭……” 他的脸埋进我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一阵阵传来刺痛,却不清 楚为什么…… 一些人在爱情里进进出出,一些人把爱情当事业来经营,到头来不知谁输谁赢。 放弃多少才算让步,保留多少才是底数,幸福是自由还是牵挂? 一枚钻戒戴过多少人的手指,没有计数,不计其数。 当走到离深渊最近的一步,有没有人说停,要看你够不够幸运。 那段时间我常常会产生某种幻觉,好像自己事一个走了很多路的旅人,穿过每 一条街,抚摸每一棵树,那些灰尘的气味和阳光的温度,都好像是在重温。我在熟 悉的感觉里寻找来路,而我来的地方却只有黑暗的丛林和湖水,盲目而且危险。 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始终没有安全感。 我想我爱的只是他某一个莫名的微笑和眼神。爱上他指间淡淡的褐色烟斑。有 时假装睡着,看他坐在一边抽烟,幻想自己是他手中的烟,被他的手指轻轻抚慰, 在他的唇齿间流香,等到焚烧殆尽,只剩半截烟尸。他在抽烟的时候眼神非常迷人。 深夜醒来常无法再睡去,走进浴室把水温调到最低,让冰冷的水淋湿身体,在 水中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告诉自己保持清醒。从浴室出来已是凌晨,地平线可以看 到微弱的光线,他坐在床沿手指夹着烟,望向脸色冻得青紫的我。那个男人从嘴角 的弧线和眉间的距离透露着某种伤感。这时候他总会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伤口愈合仍然会留下永久的疤痕,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外表健康的人,这样的我 不知道他还能忍受多久呢? 我曾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的回答是,因为你是那种感情糜烂的人,这 种人本身就是一种动人的音符,会发出你无法想象的旋律。 两个月以后,我和宁终于在大连的一条街边发生了一次不愉快的争吵,那天下 了轻雪,很冷,我穿着羊绒大衣,丝袜和细带的高跟鞋走了很久的路,回到酒店时 双脚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我迅速地收拾行李,还没等脚趾暖过来就托着箱子离开了房间,在关上房门的 那一刻,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拿,但没有犹豫很久,窝里开了…… 回到当初告别过的城市,我习惯于尝试另一种生活,我找到一份在广告公司的 工作,每天忙碌,那段时间我几乎忘了自己时多么的孤独,因为有太多的事情可以 做。 我仍然会在凌晨3 点多的时候失眠,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一片浅蓝的天空,几 朵惨淡的云,闻到木头腐烂的味道。我不得不下床倒一杯牛奶,听人说牛奶可以调 节睡眠,减轻精神压力,但至今我仍然没发现。有时我会把看过好几遍的电影再从 头放一次,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画面还有我可以一字不错的重复的旧台词。其 是我更喜欢看电影结束时放的片尾曲,看着演员名单一行一行的掠过,回想那些精 致画面仿佛又是另一场电影,一场我可以预料的故事。 没有新的恋情,这种日子持续了3 年,尽管好心的同事有意为我穿针引线,但 最后还是被我拒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一些事没什么太有说服力的理由。 2001年的12月,我仍然听肖邦的音乐,看法国电影,喝碳酸饮料,只是今年冬 天北方的天气比较温暖。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和宁又遇见了,那天下了雪但并不 冷。他胖了,而且染了头发,黑的有点不自然。 我们喝了些酒,他一直抽烟,天快亮时我们离开了酒吧,他一直送我到公寓的 门口,我说:你能吻我吗?我的嘴唇很冷。他说:我结婚了。然后给我看他的无名 指,我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想逃走。他追过来拉住我的胳膊,用力搬过我的身体。 “我没有伤害过你,是你自己伤害了你自己!” 我想挣脱但没有力气,我想说话,但无话可说。 “是你自己太胆怯,你害怕会得不到幸福,所以你逃走了……” 是的,我一步步后退,退到无路可退,连有人对我说停下吧,我都听不见。我 失去了我的勇气,原来我一直在我的丛林里徘徊,安全感是我给自己设下的假想牢 笼,其时每个人都没有安全感,而有些勇敢的人相信幸福的存在,于是可以成为童 话里的小王子与公主。 那天以后,我发现我变得很容易发呆,常常在半夜里惊醒,我努力回想我失去 的梦,我想我错过了些什么,那些可能成为幸福的东西,很多东西是不会永远等在 那里的,而如今我依旧孤独。 我一直留着宁的电话号码,但我想我是不会打的,一生也不会。 那是个曾在深夜里抱着我哭的男人。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