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太美 作者:吃饱等饿 如果我们未曾相遇,我情愿用一生去后悔与你擦肩而过――泰戈尔 一 五月的阳光竟已经很有些招摇,这才不到9 点,它就肆意地晃开了我的眼睛。 昨晚喝了点酒,临睡时忘了拉窗帘――如果小宕在这里,他必不会忘记。有风从开 着的那扇窗里钻了进来,帘布缱绻的样子,羞羞的,想是它们已经调了一夜的情, 阳光必是醋了,调皮地撩醒了我,一返身又急急地跃上了窗帘,使得那一帘绿色尤 显妩媚。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乐此不疲地为阳光和风儿和窗帘编排着剧情。小宕的声 音依旧甜蜜,也依旧告诉我分公司很难上正轨,脱不开身。突然想哭,毫无来由, 又怕他担心,就没头没脑地说到今天想去买几幅画挂墙上。小宕不在的时候,我总 觉得这屋子空空的。 小宕似乎觉出了我的情绪,试探着说过几天抽空回来一趟。我忙回绝了他,闲 扯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在小宕的眼里,我的心事一览无余。 扔了电话,懒在床上不愿起身,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甜蜜。在我的生命里,没有 人比小宕更贴近我的心,我的任何细微反应他都洞若观火,我曲折宛转的心事他甚 至比我了解得更清。我的内心,原先长满了荒草,小宕把它滋润成了一座秘密的花 园,我陶醉于和小宕在这小园香径共徘徊,但小宕的忙碌却总叫我不时地生出些黯 然来。这次在外省建立分公司,先前过于乐观,真正落实下来却遇到了颇多曲折, 小宕一心都扑在了那里。其实小宕明白我不贪他的钱,但他总说要让我过得更幸福, 我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心里能多一点平衡,因为他不能给我名分和承诺,才想着要 在物质上多给我一些弥补。 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甚至,只是一个傍老板的贱人。这 些,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在乎这份感情。两颗灵魂的相遇相吸,填补了我的精神 空白,也填补了小宕婚姻内外致命的缝隙,这感情,真如世俗所圈定的属于不洁、 背于法则吗?何为洁?合法的才是洁吗?法又是谁定的?为何而定?为了道德和良 心,我们就该不顾自己的灵魂吗?这些诘问振振有词,可我却无力回答。 窗台上,和小宕一起买回来的那盆吊兰在阳光下更显葱茏,心头蓦地一惊,春 天,已经过去了吧?春天里所有的阳光竟似乎都被我浪费在了灰暗的心情里。自从 小宕为我买下这套房子,他便不让我再去公司上班,因疏于心情,暂时也没去另找 工作。这之前,关于我和小宕的流言已经开始在公司里暗传,只不过碍于小宕的身 份人们才不敢大肆宣扬,无奈之下,小宕把我辞了,用我的名字买下了这套房子, 为此,我和小宕别扭过一阵,我不要这笼子,更不要做展不开翅的雀儿,但我最终 说服不了自己不要小宕。事实上,我放弃了工作也就放弃了挣扎,这一切怨不得小 宕,在我爱上小宕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有家有责任。 我从没想过要破坏小宕的家庭,这大概是我的良心,但我的良心也不让我拒绝 小宕,同样,小宕的良心也不允许他放弃家庭,我也不允许。这或是一种矛盾,但 也不难明白,这一点我和小安一样:爱了,不是为了得到爱,而是因为我要爱。我 和小宕都妥协了,不是向世俗,而是向自己的灵魂。 阳光象是玩疲了,不知何时已经转出了窗外。肚子咕噜噜地抗议着我的惫懒, 起身胡乱填了几口面包,准备去画廊继续填充精神食粮。出门前换衣服的时候在衣 橱里挑来拣去,仍选了件绿色的衬衣——对这种大自然的颜色,我近乎痴迷。 二 大街上的阳光有些刺眼,竟忘了带墨镜。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夕颜,不由 喟叹生活中其实随处都有暗喻——夕颜花,柔弱而美丽,盛开于暮色,凋零于深夜, 永远也见不到阳光,就好比我和小宕的感情,盛开在暗处、盼不到光明。而我的青 春,或许注定要在黑暗中零落成泥。 这样想着的时候,刚好经过一家花店,下意识地停驻了脚步。那些花儿,鲜艳 娇嫩,扶郎、百合、玫瑰、香雪兰、郁金香,在我的记忆中,它们似乎都象征着爱 情。每次看到这些鲜花我都想买下它们,想得要命,可我见不得它们凋零,所以每 次都只看上一会儿,然后走开。 这家花店应该是新开的,以前没见过,一时又想不起这里原先派的是什么用场。 就在我准备走开的时候,花房里传来了一个阳光般的声音:“进来看看吧。”循着 这明亮的声音,我看到了一蓬明媚的石竹花,花束后面,是一张明朗的脸和一双鲜 花般纯净又热烈的眼睛。 “喜欢吗这花?中国石竹。”那人看我盯着他和他面前的花,笑问。 “中国石竹?”我只知道它叫石竹,却不知石竹还有中外之分。 “对,外国石竹在这儿。”他指着康乃馨对我说道,脸上依旧是明媚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不由笑了,“我只知道它叫香石竹,不公平呀,凭什么外国 石竹香,中国石竹不香啊?” “哈哈,山不在高,花不在名,你闻闻?”说着,随手抓了几枝递了过来。 我接过花枝,凑近深吸了一口气,还真有一股清香直透心脾。 “喜欢就送给你吧。” “送给我?你开这花店不为赚钱专为送人的吗?”我抬头仔细看了看他,他脸 上的笑容使得他看起来明朗又年轻。 “呵呵,赔本生意我可不做。这花不值钱,但我喜欢这花,前两年我在屋后种 了几枝,这两年长疯了,串了一大片,花色也越串越多,你看,这红、这紫、这白、 还有这镶边,仔细看,各不相同。”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枝,随着他喋喋的讲述想 象起了那一大片的形景,屋前、屋后,放眼就是花红、绕宅都是花香,生活在那样 的屋子里,该有多惬意。 “看你也象是个爱花的人,你下次来我可以再给你几枝新鲜的。”他那明亮的 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多不好意思。”我把手里的几枝花也还给了他,“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再说我也不会养花,以前养过几盆盆花,都被我伺候死了,我就发誓再也不养花了。” “是花总要凋谢。不过这花好养,你回去在水瓶里放一点食糖,能延长花期。” 我正回味他的这一句是花总要凋谢,只听他又诚恳地说道:“给你我的名片可以吗? 我叫简安,欢迎以后常来这里。”说完就把名片连同那几枝石竹递了过来。 “简安?”我拂不过他一片热情,接过了花和名片,“这个姓,少见。” “呵呵,朋友们都叫我小安,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很奇怪,我应该没见过你, 却感觉一点儿不陌生,倒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商人特有的机敏,笑了笑,回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巧得 很,我的名字恰恰与花有关――夕颜,很高兴认识你。”我竟然用了这句俗语。 “夕颜花?怎么叫这名字?”我看见他皱了皱眉,但马上又展开了笑容。 “怎么不能叫这名字?”我笑着追问。 “哦不是,不是不能,只是……”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尴尬,我侧了侧头仍 旧笑着等他的回答,他也跟着笑了:“我只是想到这花虽美,却只开一瞬,而且, 我记得源氏物语中有个夕颜是个薄命的女子。”顿了顿,他赶紧又加了一句:“不 过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会薄命。” 我一时颇有些讶异于他的博识和敏感,看他也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开个花 铺这肚里竟还装着源氏物语,看来是我流于浅薄了,一下子自己反倒有些尴尬,匆 匆道了别走出了花屋。 阳光下的石竹花更显热闹,暗自有些后悔接了他的热情,这花拿回去,我必将 要面对它的凋零。遂又想起这些花儿现在离了水,阳光下恐怕会加速它们的枯萎, 于是决定先不去画廊了,直接回家去。 三 满眼都是石竹花,看不见根,看不见枝,只看见红红白白、细细碎碎的花瓣, 铺过来盖过去。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转过头去看小宕,小宕只是笑,牵 过我的手快步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一间房子前,小宕停了下来,对着我柔声说道: “夕颜,这就是我们的家,从此以后再不问世事,你我就在这儿听风看雨、耕耘播 种、布衣素食……” 我感觉到我的脸上有温热的两道下淌,小宕抬起手来温柔地擦拭,满眼怜惜: “你看,我在这屋前、屋后、屋左、屋右全都种上了你喜爱的石竹花……哎呀不好!” 我一个惊悸,小宕拍着脑袋笑道:“我忘了还有屋顶!”说着就朝屋后跑去, 一眨眼,也不知他怎地就爬上了屋顶,我从低处仰望着小宕,想起张爱玲的那句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是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 来”。 “夕颜,我想在这屋顶种上夕颜花,你说好吗?”不知何时小安走到了屋顶边 缘朝下向我大声喊道。我的心倏地一紧,正要喊小宕小心,只见小宕一个趔趄从上 面扑了下来…… “轰!”一声巨响。我一个颤栗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前却依旧红红白白着满 眼,床边柜子上的石竹花纷纷摇曳,飘飘荡荡地,象是没有根的云彩……惊魂未定 只听轰隆隆又一声巨响,这才回过神来――是外面在打雷。窗口的风带着急雨从外 面疯狂地卷进,将窗帘高高地扬起,恍惚中,那盆吊兰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轻盈地跃 起,又在窗前勾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我分明听见它在地板上“诘”地一声轻笑,随 后象精灵般跳跃着四散而去。小宕?!赶紧伸手去摸电话,竟不在枕边。头昏沉沉 的,起身先关上了窗子,突然看见电话正浸在雨水中仰着脸儿倔强地看着我,愣怔 着,猛然想起昨晚在电话里和小宕一起看了月亮。一阵莫名的裂痛袭来――小宕, 你在哪里? 回到床上,才发现头也痛得厉害,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的缘故。扭头又看到那 几枝石竹花,我静静地注视着它们,就像注视我自己——它们,曾以怎样的热情等 待开放?等到花殒时,会不会有未及说出的心事?不由暗笑自己中了席慕容的毒, 伸手摘了几朵下来,我把它们夹进了枕边的书页里。 “是花总会凋谢。”突然想起这一句,当时它就轻易地击中了我,但那个阳光 般的声音,阳光般的小安说起这话来竟是如此坦然。蓦地想起小安,再回想那个梦 境里满目的石竹花,依稀恍然。 雷声渐远,我好不容易抬起了沉沉的头起身走到窗前,雨竟已经停了,天晃晃 地,似是要出太阳的样子。窗台边一片狼籍,我小心地捧起那棵吊兰,心里想着该 去为它买个新盆了。 四 出了门,清凉氤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呼吸着,心情也慢慢变得潮湿了 起来。低头看脚下,一步一步迈出去,好像 有时光被碾碎的声音。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一直走在路上,离了起点,没有终点,抛却纷杂的俗事, 只剩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路人们行色匆匆,谁也不会注意我的心事,只一个重我 心事的小宕此刻却身在外地也不知我此时的心事――我和小宕的感情,会不会永远 在路上?答案似乎不在我这里。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崔健的歌总是这么执着有力,我却从来 也不会执着,只会逃避――逃避现实,逃避自己。事实上,很多时候我都很矛盾, 我投入了这份感情,但我爱得并不心安理得。于是我就当小宕只是我的小宕,伪装 自己没有歉疚和愧意,但这不能改变事实。 “夕颜?” 这一声喊,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这声音好熟悉。 “夕颜,真的是你,很高兴又见到你了。”依然明亮的声音,依旧明媚的神情,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那家花店的门前,那个小安正在一辆彩车前冲我笑着,手 里拿着几枝玫瑰,看样子还没完工。 “你好,你竟还记得我和我的名字。”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会忘记?第一眼就似曾相识,何况你的名字这么特别,”他一边说话, 一边又忙起了手里的活,“你要看花自己进去看吧,我赶活儿呢,一会儿他们就要 来取车。” “你怎么不请个帮手?” “小本生意,这店又刚开起来,还不知前景如何呢,等过些日子再说啦。” “不如我来帮你吧。”看他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未经思索地说了这么一 句。 他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我赶紧笑着加了一句:“我不要工资,只要石竹 花。” “呵,那不是大大地便宜了我嘛,”他爽朗地笑着,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工作呢?” “暂时还没工作,也不用工作。”怕他细问,赶紧又道:“说吧,现在我能做 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啦,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的笑,很感人,“这 车我来搞定,你能不能帮我扎一束新娘捧花?” “啊我不会,怎么扎?” “呵呵,很简单,没扎过总看见过吧?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专业。”说着,不由 分说地将我引进了花屋,手指划拉了一下,“这些花你随便搭配,我相信,你扎出 来的花束一定不俗。”说完,把剪刀绳子包装纸等一骨碌拿给了我。我只好硬起头 皮道:“那我试试吧,扎坏了可别怪我。” “放心大胆啦,这就交给你了,我忙车去。”边说边朝我笑着走出了屋去。 小安装扮完彩车进来的时候,我正捧着我的杰作在作最后的修剪,“这几朵玫 瑰花瓣有些焦边,我修一下,看看,满意吗?”我把花向他递去。 “你捧花的样子真美,”他笑着,没接,“当然满意,相信你也即是相信我自 己,我的眼光不会错。” 我不由地微微一怔。低头看花,红色的玫瑰真挚热烈、白色的百合圣洁高贵、 绿色的情人草明快清新,拿在新娘的手里,会衬得她何样地美丽? 五 回家的路上,黄昏垂下了帘笼,象极了我的心情。小安的那句“你捧花的样子 真美”就象一记轻锤,敲醒了我深埋的渴望。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克莱德曼的 “梦中的婚礼”,叮咚的琴音释放着激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渴望藏起来―― 更深地藏起来。 遇上小宕,是我这一生的福祉。许是苍天也嫉,它让我和小宕彼此付出、却不 能拥有全部。我知道,我这一生做不了小宕的新娘,我的福分浅浅又沉沉。 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真的丢了魂,竟忘了花盆的事。只记得在花房里,花香 一阵阵袭向我的心头,我的心开始黯然落泪。敏感的小安象是看出了我的恍惚,虽 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毫无掩饰地流露着关切和问询。我试着用喋喋不休的卖弄 阻断那些无可名状的忧伤,我和他从红玫瑰、白百合的象征说到夕颜花的薄命,从 扶郎花的爱情传说再到花的各种香气,甚至提到了野菊花和熏衣草。临走的时候, 小安认真地对我说他很高兴我去帮他,还说工资的事也不跟我提了,就依我的意思 用花来还情,当然,不仅只石竹花,凡我喜欢的我都可以拿回去。 我什么也没拿就回来了。屋子里仍依旧是那种迫人的虚,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 地拖长着时间的身影,地上和床上横七竖八地散着猫狗兔熊等毛绒玩具,墙上挂了 一排油画,上次从花房回来之后又出去跑了几家画廊,在其中一家的一处不太起眼 的角落里我看到了这几张花卉,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无心吃饭,这阵子喝酒好像上了瘾,只要一想到小宕,想到我们一起走过的日 子,就觉得空荡荡的,有时候真想似歌中所唱的那样只愿长醉不愿醒,醒来,就要 面对空空的现实。 六 渴,焦渴,我大概是渴醒的。天黑着,摸索着开了灯,床前一片狼籍。终究还 是醉了,醉得淋漓尽致。想起身,一种虚脱了的感觉顿时软软地霸占了全身。头, 剧烈地痛。又是一场宿醉,不知今夕是何夕。醉前的情形是段空白,再过去的一些 事情、甚至一些寻常的细节,却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我不要这清醒。试图坐起来,但眩晕感又使我不得不躺了下去。冷,透骨的冷。 月光冷冷地趴在我的窗口,窗又没关。我要飞,飞出这窗外,飞向属于我的天空… …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好象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到自己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走 不出,也逃不脱,背负着渴望,疲累地行走。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夕颜!夕颜你终于醒了,别动,正在吊盐水。” 有一双有力的手温柔地按住了我,声音遥远得就象来自另一个世界。眼前一片 花白,有个人影在晃动。我找到了他的眼睛,满是怜爱,满是心痛。 “小宕?!”我的眼泪和着这一声轻唤夺眶而出。 小宕一言不语,吻向我的眼睛。才知道,这样的吻也可以叫人窒息。 “以后再不许这样作践身体。”小宕的话暗含着痛悔。 我睁开眼睛,看见白的墙壁、白的床单,一只手上扎着针。“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回来了?” “我打电话过来你总也不接,一天一夜,你不知道我有多焦急。好像有种预感, 今天一早就赶回来了,看见你横在床上,满屋子酒气,怎么叫你也不醒。送到这儿 来,医生说你酒精中毒,程度不轻。”小宕一边说一边拉过我的手摩挲他的脸, “夕颜,你不知道你可把我吓坏了。答应我,以后不要喝酒了,我再不许你喝酒了。” 霸道的温柔。一直以来,我被小宕的温柔禁锢着,我就象那夕颜花,为他盛开 在暗处。爱是当下的感觉,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爱着,不去想结果。可我错了,我 越来越看不清未来,却偏更频繁地遥想未来、指向结果。一开始,我只是认定了这 份感情没有错,错的,是时间。但时间也告诉我:我和小宕的爱,没有归宿。当我 明白这一点时,更深地体会到了生命的哀艳与无常。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小宕一边温柔地为我拭泪一边俯下身来,在我唇边 轻喃:“夕颜,我决定回来了,陪在你身边。”我闭上眼睛,任心儿一揪一揪地痛。 随后,有温热的两片覆上了我的唇。 七 进了家门,小宕一把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这里,才真正是我们的天地。他的 舌缠上我的唇齿,我的手臂缠上了他的颈。我们彼此敞开,接纳,融合,交流,我 不顾一切,又无比顺从。 激情过后,小宕拥着我,轻轻地为我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滴。我娇软无力,有 种被掏空的感觉,我知道,我把整个身心都交给了身边的这个男人。 “小宕,我们要个孩子好吗?”话语一出,我立刻惊觉刚才的缠绵竟忘了防护。 小宕拥着我,久久无语。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两个人,两个灵魂,一同领略红尘,一同轻蔑现实的 限定,历经百转千回,知情深,知意浓,这,已经是何等的幸福?这幸福唯其难, 所以美,但美得纤弱,美得凄楚,怎又容得下第三个人来侵扰? 我感觉得到小宕的沉重。他能给我爱,给我幸福,但不能给我孩子、给我家庭, 他负不起这个责任。良久,他松开我坐起身,背对着我,抽起了烟。他这样子我最 心痛,不由轻叹一声,一手绕上他,一手捻熄了烟。小宕一把搂紧了我,把头埋在 我胸前,哑哑地说不出话来。我抱紧了他的头,沉默。在我胸前的起伏里,我又听 到了小宕的喘息,他的唇舌又开始逡巡,掠过又惊起,松开又噙住,久久地吮吸… … 这一次进入,小宕比任何一次都粗暴,全然不顾我的反应,我感觉到,这不是 爱意和迷恋,而象是一个决定,一个赌气的决定。 八 清晨的阳光照在小宕的脸上,很充沛的样子,他一边打着领带一边叮嘱我别太 贪睡,语气里当我孩子似的。 从外地回来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医院陪我,家也没回,公司也没去。小宕虽脱 手了分公司的事务,但这边公司里也有好些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我侧在床上,看着小宕,和小宕身上的阳光,未作回答。他穿戴整齐以后走了 过来,捋了捋我的头发:“到那边我抽空给你电话。”我闭了下眼睛,表示回答。 小宕起身,又返回,给了我一个热吻,然后依依不舍地出了门去。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屋子里一片寂静。扭头去找电话,小宕已经给我换了一个 新的,原来的电话那天浸了雨水。突然有一种宿命的感觉:要不是那夜我在窗边和 小宕一起在电话里看了月亮、要不是我把电话忘在窗台上而又忘了关窗、要不是后 来的那一场雷雨,小宕现在也不会回来这里。 我和小宕的感情,会不会也是个宿命的结局?那天梦里小宕从屋顶摔了下来, 那盆吊兰随后坠地……赶紧收起思绪,起床,出门去。 九 公园里很静,三三两两走过的,多是些老人,或平和说笑,或相携相依。这样 的情形生生如画,瞬间就濡染了我的情绪。我的眼里流露的,不知是羡还是嫉,脑 海中萦绕起一首老歌的旋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当我老了,小宕会不会还在我的身边?我是否还能守住灵魂?谁能给我这样的 安详与知足? 越来越感觉到内心的疲乏了。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好让注意力涣散开去。 满眼都是绿,搬来这里这么久,竟不知附近还有这么一个好景地,刚才出门其实毫 无目的,沿街走来,看到这家公园就拐了进来。 远处阵阵隐约地传来孩童清脆的笑语声,循声慢慢踱去,原来是一角儿童乐园。 园子不大,设施也很简单,孩子却不少,有的在荡秋千,有的在翘翘板,笑闹声最 大的地方,是在一个放满了海洋球的池子里,数十个小朋友在里面爬的爬、跳的跳, 玩得不亦乐乎。池子边上站了一圈大人,他们的脸上无不开着灿烂的花儿。 一声婴儿的啼哭穿过了这些笑语声袭向我的凝神。一位年轻的妈妈无措地抱着 她的孩子,一边轻轻拍打,一边嘴里低声哄着,小家伙扭动着身子,挥舞着的小拳 头开始扒拉她的衣服,头直往她怀里钻。只见她毫无羞涩地撩起了她的胸衣,小家 伙迫不急待地噙了上去,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 孩子,我看到,她的脸上展开了世上最美的笑容。 我分明听到了我的心里澎湃起潮声,却不见了潮水。我心甘情愿地做了小宕的 女人,却不能象这位妈妈一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她的笑容,一下子就折断了 我灵魂的翅翼。 不知过了多久,我离开了乐园,向公园深处走去,在一处土丘一样的地方,我 闻到了花香。 十 在我看到小安的时候,也看到了他的眼里,有许多的问。 我淡淡地告诉他我住了几天医院,他轻声说了句难怪,便看住我的眼睛,没了 下文。 我躲开了他的眼睛,问:“难什么怪?你怎么在这里?” “难怪你看起来很憔悴,看样子还没恢复。”小安的语气在一片芬芳迷离中捂 暖了我凉凉的心。 我低头看花,轻轻道:“这些栀子开得真好。” “这是我刚搬来的,前几天和这家公园签了合同,”我能感觉到小安的眼睛仍 在注视着我的神情,“这几天你没来花店,我设想了多种原因,就是没想到你生病 了。你的病……不要紧吧?” “不是什么大病,伤风咳嗽而已。”我回过头朝小安笑了笑。没想到我会对小 安说出这一句谎言,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一次遇到小安,更没想到小安会为我这几 天的消声无迹猜虑担心。在我向他展开笑容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也随之舒展 了开来。 我只感觉到,他这一个展颜,轰然打开了通往思忆的门:仿佛很久很久以前, 我曾拥有它,它曾拥有我,经年历月的等待后,终于又在此刻相遇。原来,任何一 个因素都可以在冥冥中注定一场相遇,时间、地点、心情,每个环节都有潜在的微 妙手指,一直在为相遇铺垫着,准备着,日趋成熟。我隐约明白了,许许多多的感 受,其实都生长在此之前,所有的昨日,都是一种不可少的安排。 十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就是从小安在公园的栀子旁向我展颜的那一瞬开始, 我渐渐依赖起小安明媚的笑容,那闪着年轻的光华的笑容,扫开了我阴霾已久的天 空。 我告诉小宕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花店打工。小宕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他 想说什么,我只说了句我喜欢花的气息。小宕无言地拥住我,我蜷在他的怀里,直 想哭。小宕回来以后依旧忙碌,要兼顾几头――家、公司和我,我心痛地感觉到, 我们苦心经营的爱情,正一点一点被现实抽去幸福的砝码。 花房里香气氤氲,我喜欢坐在花丛间听小安谈花论草。小安总说花草也有感情, 它们也喜欢人们善待它,这时候,他的眸子里总是如水般澄澈明净。小安特别喜欢 石竹花,他说它们就象天真烂漫的孩子,细细的花茎上缀着一朵朵温柔的小花,微 风过处,轻轻摇摆的样子就似在调皮地向你致意,惹人怜爱,除此,石竹还能吸收 有害气体,净化空气。小安对花卉的研究也出乎我的意料,比如说到这净化空气, 他还列举了一大堆,什么芦荟、吊兰、石竹、唐莒蒲可以吸收空气中的有害物质; 兰花、桂花、腊梅、花叶芋又是天然的除尘器;玫瑰、紫薇、茉莉、丁香能分泌杀 菌素,等等等等,真不知他哪能记得这么多东西。 对植物尚能如此生情的小安,对人,更是悉心。他为我挑了一盆花叶芋、一盆 绣球和一盆芦荟,说它们都不难侍候,带回去放在家里既美化环境,又能净化空气。 当然,还有石竹,每次回家的时候,小安总要叫我带一把新鲜的石竹,他说过了五 月就见不到它们了,实际上到中旬就已经开始渐次凋谢,但到明年,会串出更大的 一片。 突然明白了:这世上,原是有种种为我的等待,从小到大,我便不断地走向这 一个个等待,有些,也许一生都不能与其相遇,也有些,不用寻找,自会从一个神 秘的深处迎面而来。小安就在某个午后等在了公园的栀子旁,把我引领到这间花房, 引领进他的内心。 十二 这些天总觉得乏力,小宕说我缺少锻炼,叫我去健身。可我天生不爱运动,没 事宁愿蜷缩在沙发里看书或听音乐,小宕总笑我象只慵懒的猫咪。可现在也不知怎 的,恹恹地看不进书,也无心听什么音乐,不如在花房闻花香听花语。 诗里说花开花落也有声音,我曾凑在花旁痴痴地感应。小安居然也跟我一般痴, 他做了好多干花,说这样能留住花的心事。他还认真地跟我说,若用心,就能感觉 到喧妍的花间细语。 我想我大概就象一朵花,柔弱地开在小安的眼底。在我恢复晴朗的途中,小安 如花般纯净的关爱始终洋溢在他的眼里。 渐渐又没了胃口,整个人很虚。没告诉小宕,怕他担心,也怕他逼我去健身。 倒是小安,看着我的气色,几次催我去医院检查。我固执地拖着,从小就不愿吃药、 不愿打针、不愿闻医院里那种苏打水的味道。终于有一天撑持不住,一阵晕眩之后 站立不稳,软倒在花房里。小安不由分说地架起我,叫了辆车直奔医院。 薄薄的化验单子交到我的手上,很沉,和心一样沉。小安静静地看着我,只涩 涩地说了一句:我送你回家。我摇了摇头。 我想打电话给小宕,想了想,又放弃了念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化验单子 告诉我,那里有一个延续我和小宕的小生命。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隐 隐的预感,他将切割我和小宕的爱情。 我站了起来,想一个人回去,可是,脚下软软地,还有阵阵晕眩。刚才那位和 蔼的医生对我说要多加营养多加休息,应该还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在 末了说了声恭喜。 喜?该喜。小安轻轻地扶住我,我知道他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走出大门,他 扬手招了辆车,坚持要送我回去。我没再反对,默许了。 十三 送到门口,小安知趣地说不进屋了。我已经深知他的细敏,便对他说我想喝水, 要他帮我烧一点开水。小安看了看我,没再犹豫。 进了屋子,烧上开水,小安不再沉默,叮嘱我好好休息,注意营养,口气跟那 医生似的。他还去看了我的花儿,笑我可能浇水太多,我说我就怕它们渴了饿了, 每天都要让它们吃饱喝足,除了浇水,我还给 它们喝牛奶和酸奶。 青花瓷瓶里没几枝石竹了,且已是枯枝残花,没舍得扔。小安说他家里的石竹 也都已经结籽。我突然想起我压在书页里的那几朵石竹,忙去翻了出来,花色早已 经褪尽,花形却压得很漂亮。我挑出一朵,递给了小安。 这是小安第一次送我的石竹,我留住了它的心事,也留住了花开的声音。小安 拿在手里看了许久,不言语。我找了张纸,折了几折递给他,他接过,小心地将花 夹了进去。 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小安和我同时转过了头去。门开的刹那,小宕看 着小安,小安看着小宕,我看着他们俩。小安先开了口,他微笑着自我介绍以后, 我看到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该回花店去了。好好照顾夕颜。”小安对小宕说完又转向了我,“你自己 也要知道照顾自己。”说着就往外走去。我追到门口,说了声谢谢,小安还我一个 微笑,快步离去了。 转过头去看小宕,他满脸疑惑。我突然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孩子的事。我撒了 一个谎,对小宕说我今天不舒服,所以小安送我回来了。话一出口,我的心里一个 悸动,随后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小宕似乎没听我的解释,他一把将我抱紧,狠狠地吻向我的唇、颈、身体。他 大概感觉到了我的僵硬,停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小宕的热情。 十四 黑暗的乌云飘浮在半空,低低地逼仄,我感觉自己就象一颗悬浮的微粒,在不 定地漂移。出了医院的大门,不知道要往何处去,有如我不知道从何而来。不想回 家。家?哪儿是我真正的家? 扶着路边的一棵行道树,我阖上了眼睛,下体的疼痛已经失去了强度,心,就 如投入深海的岩石,被浮力削除了重量,只求缓缓下沉。 终究没有告诉小宕,我不忍看他的迟疑。我知道,我无法给这个生命以足够的 幸福,我也很清楚我扼杀的,岂止是一条小生命。 浑浑然漂浮到了花房,小安惊惶地一把扶住了我,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 看见眼前的那些花儿开得正美,同时,我也看见我身后的时间和爱情正一点一点凋 零。 隐约听见小安说要把我送医院,我使尽力气,才吐出了一句我刚从那里出来。 小安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我才 感觉到我的手冰凉。 我知道小安在隐忍着,但他终于忍不住开始责备:“夕颜,我虽不知情,但我 能感觉到你们之间非比寻常,你的笑,你的愁,你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你过得并不 幸福。也许你们的爱情是个错,但孩子有什么错?我想,你今天的决定肯定不是你 们两个人的决定,他在哪里?即使是个错,也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和面对。” “小安,”我打断了他的话,“小安,我知道你是敏感的,你虽不问,但我知 你己有感觉。我有幸福,但是偷来的,我要不起这个孩子,小宕,他有家庭。”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跟小安说这些,我只知道,我终于回到了现实。 十五 不记得在哪看到过一句话,说开始比结束容易,记得比忘记容易,爱比不爱容 易。 我看着小宕心痛又愤怒的眼睛,暗自有些后悔。在我决定舍弃孩子的时候,实 际上我也已经决定了舍弃小宕。可真要舍,谈何容易。 一切解释都显得多余。一直以来,我和小宕都在虚伪地回避着现实,但这现实, 突然就无比霸道了起来。我感觉到了心力交瘁,五内俱焚。 我装作平静地对小宕说该结束了,就当是醒着做了一场梦。这场苦心经营的梦, 给我的灵魂插上了羽翼,也给我带来了折翅的痛。然而我无悔,如果没有这场相遇, 那才是憾事。 是的,我无悔,也无求了。小宕让我等他,他说他要离婚。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暗下了离开的决定,我怀疑,我是否只是爱上了爱情。 实际上,从我和小宕相遇的那一瞬起,结局就已经写好,只是我不愿去面对。 这一程风雨和着我的泪水浸润了我的灵魂,到如今,我的泪水,应该归程了。 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抽了几本书,书页里掉下了一枚石竹,我小心地拾起, 轻轻放回书页,塞入了行李。环顾这间屋子,全是小宕的气息,青花瓷瓶里枯萎了 的石竹凄凄地触目。小安,小宕,小宕,小安,每一念都心痛。我的世界曾经很窄 很窄,窄到只容得下小宕给我的幸福与痛,是小安打开了心门,给了我一片芬芳的 园地。然而,我已经没有余力抱拥这片园地,唯有将它埋在心中,如夹进书页里的 石竹,任谁也拿不走。 街道上花香浮动,栀子的香总是这么浓郁。蓦然想起公园里的那个午后,那小 土丘,那些栀子,还有小安的那个展颜,那如梦一般的相遇,又如诗――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全文完) 2004-6-20 12:35 初稿 后记 在我打上(全文完)的时候,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篇《相遇太美》是我的一 个全新的尝试,我想借纯属虚构的小说,完成我对文字的一些梦想。但一位朋友看 完以后说这更象是一篇叙事散文,其实不用他说,在我写到中段的时候我就知道我 又走回了老路。 整个写作过程当中,几次想打退堂鼓,因我发现这样的创作实在太累――首先, 我没有文中主人公的经历,身边也没有这样的原型,其次,我没有虚构的天分,再 次,我也没有足够的写作经验和能力,更主要的是我的投入:我虽不是夕颜却品尝 着夕颜的矛盾,夕颜迷茫的时候我必须得清醒,我就在这个虚构的“我”和真实的 我之间体验着一种模糊却强烈的感情,于是常常会乱了方寸。以至于在我完稿以后, 一朋友要我谈感受,我说我只有一个深刻的体会――杜撰太辛苦了。 本文题记“如果我们未曾相遇,我情愿用一生去后悔与你擦肩而过”是我构思 这篇文章的起因,前不久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朋友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并质疑说 既然未曾相遇便不知相遇的甘美,那又何来擦肩而过的悔?当时我无语。放在这篇 文章中,这个矛盾倒可以解释通篇的矛盾:夕颜与小宕的相遇本是不该,他们却心 甘情愿地彼此付出,而这份相遇也是后一场相遇的铺垫,夕颜与小安的相遇应该正 是夕颜所一直渴望的,但却因上一场相遇而注定了最终无望的结局。这两份相遇, 不管对夕颜还是对小宕和小安,都无悔。 正如西会所说,这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从始至终,我一直为情节而头痛,我恨 我没有丰富的想象使得这篇相遇更美更动人。我的朋友不时地鼓励我说:你笔下的 故事,完全可以弱化情节,你只需将夕颜的内心描述得更细致、更立体。我尽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