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2年前,张翰宇坐的火车停在了济南站。比起他的家乡小站枣庄,这里是人头 攒动,让他想起兵荒马乱这个词。很多回校的学生们大包小包磕磕绊绊努力地尽快 地跑向车厢。转眼,安静的车厢就人声鼎沸。他被撞倒了最里边的座位。他看着窗 外,头顶上,身后的忙乱好像打搅不了他。但是背后的一个节奏很快,兴奋动听的 女声不断地撩动着他的神经。标准的普通话,很有韵律感,亲切欢快,邀请着众多 的耳朵和注意力。听起来这个女孩的哥哥正在给她摆放行李。就在他的头上。看来 她不是和他对面,就是隔壁了,他心里的无聊突然消失了许多,多了几分说不出的 期待。 很快,一只手拍拍张翰宇的肩膀,他终于回了头,看到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 穿着和他的笑容一样鲜亮的军装,指了指里面的座位。他不等他说话,赶紧挪回了 他自己在走道边上的座位。解放军在窗边的座位坐下。跟着对面有两个女孩挤到窗 口去和刚放好行李下了车的家人告别。半个身子探出去的,就是那个声音好听的女 孩儿。他静静地瞟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衣服比旁边的女孩的还老气。死棕色的中年 妇女的外套,齐肩的头发底部还烫成弯的。他不是个好奇的人,只不过有些失望, 这好像不是大城市的女孩子的样子。 车子动起来,两个女孩子都把招了半天的手缩进窗内。张翰宇有些莫名的紧张。 直直地看着前方,一直看到下节车厢的门,看到许多烟客已经占据了那个地方,开 始吞云吐雾。那女孩子有些潮湿的声音又动听起来,他忍不住微微转头把她收进眼 睛的余光里。他觉得眼睛一亮,似乎被她脸上白晰的光亮晃到了。他忍不住看过去, 她很快捉住他的目光,对他笑了一下,似乎她在等着他的目光一样。她的目光里有 好奇,调皮和观察。而且相当有穿透力,还有诱惑力。张翰宇故作镇静地转移了他 的视线,但是他的脸有些发烧。他更僵硬地坐在那里。她是大城市的女孩的样子, 比身旁坐的一位女孩看起来小很多,白皙很多,而且满脸热情亲和和机智。他的耳 朵再也休息不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有时忍不住想笑,但是那不是他的风格和习 惯。他把心沉了下去。他们班的小女生从来没有让他这么紧张过,他坐得很累,但 是一挪动身体,那好奇的询问的眼光就会扫过来。 她在和解放军聊天,她说她是北师大中文系的,张翰宇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难怪,原来是个才女。如果他理科不好的话,如果他不是男孩子的话,他绝对会选 择学文学的。她说她叫吴昕然,旁边学计算机的叫李丽。她的名字太普通了。她们 的名字都太没想象力了,那么多美好的名字,都浪费了。 吴昕然已经把解放军的军帽戴在了她自己头上。张翰宇忍不住看过去,吴昕然 突然对他说,“你想不想试试看?”,说着就站起来,把帽子戴在了他头上,他脸 红了,没敢动,好像怕帽子掉下来似的。吴昕然端详着他,说“你能不能站起来, 我看看?”。张翰宇像听了魔咒一样马上站了起来。吴昕然很专注地看着他,“真 的挺好看的。。。”。张翰宇突然清醒了一样,赶紧坐下,把帽子还给了她。她随 手就给解放军戴上了。解放军憨厚的笑笑,把帽子正了正。 吴昕然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和张翰宇说话的机会,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 “你做什么工作?”“我是学生。”“你是学生?!对不起,我以为你是25岁的煤 矿工人”。张翰宇哭笑不得,却没法对她生气。“没有,我还不到16岁”她捂住了 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只好扭回头,保持沉默。“真的吗?你看起来又 高又黑,你有多高?”张翰宇还是没法生气,“我1 米8 ”。“你有 180?不会吧? 我哥1 米82,你比他矮多了”“我比较壮吧”“你体重多少?”“我体重140 ” “哦,难怪。。。”“你一定是少年大学生了,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是北大的”, “哇!你高考分数一定很高”“我是省理科状元”“哇!你学什么?!”“我学生 物!”“我最羡慕理科好的学生,理科好才是真的天才”她看他的眼神从好奇和调 皮变成了的尊重和爱慕,这让他那颗少年的心活跃了起来。 吴昕然和李丽都是人大大二的学生了,他才只读了半年大学,和另一个女孩之 间他感觉得到年龄的差距,但是吴昕然却丝毫没给他任何距离感。虽然她对他的态 度更像是对小神童的喜爱,他却没法把她当成比他大五六岁的20岁的年轻女子。 吴昕然的同宿舍同学谢娜珊从遥远的车厢来看她,带来了几个老乡和两副扑克。 这个车厢里又多了些响亮的扑克牌的声音。谢娜珊一副世故通达的样子。和所有男 孩子都有知己和哥们儿的感觉。吴昕然说自己喜欢下棋,不喜欢打牌,于是张翰宇 就加入了。他们拖了一个箱子,大家有坐的,又蹲的,吆吆喝喝,比车厢里出差的 大人还们还要热闹。 张翰宇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吴昕然一边蹲下来,吴昕然拿着一本鲁拜的诗集翻着, 好像很专心。张翰宇蹲不稳的时候,就轻轻地把胳膊肘有意无意地在吴昕然的膝盖 上架一下,吴昕然竟然悄悄地腿挪过来了一点点。吴昕然看书很安静,张翰宇打得 也很安静。在其他人的吵闹起哄中,他们好像越来越近了。 大家都打累了,故作老哲人的谢娜珊给大家用扑克牌算起命来。这个年龄的人, 正是对自己的一点一滴最关注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觉得骄傲和神秘的地方。大 家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女孩子们。谢娜珊抛下许多未解的命运之谜,带着两个老乡 又勇敢向遥远的车厢挤了回去。这里又安静下来。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在瞌睡虫的折磨下东倒西歪,打牌人的 声音变得遥远和梦呓般的了。李丽和吴昕然轮流爬在小桌板上睡,吴昕然看到张翰 宇离小桌板太远,又不能靠窗休息,就邀请他加入她们。李丽虽然有些脸红,但并 没有反对。张翰宇趴在桌板上的时候,他的宽大的脊背就成了吴昕然的桌面,李丽 就伏在吴昕然的背上睡。到了身体经受不了扭转时,大家会换换座位。吴昕然第一 次这样近地接触一个男孩子。一向大方的她,脸贴在张翰宇的背上悄悄发热。她好 像听得到他的心跳。他们都没有真正的睡着,张翰宇打瞌睡的一瞬间,吴昕然觉得 很沉重,但她不想让他的胳膊离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解放军下了车,李丽靠到了窗边角落里,用外套盖住脸仰着 脖子睡着了,吴昕然和张翰宇分享了那张小桌板。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朦朦胧胧地 看到对方的脸,在几厘米之外。张翰宇头前的那缕自来卷几乎碰到了吴昕然的额头。 用手肘作掩护,两个人各自眯着眼睛偷偷感觉对方的近距离存在。吴昕然有意无意 地用手指触到了那缕柔软的自来卷发。张翰宇隐约看得到吴昕然白皙的脸和厚厚的 嘴唇,但是他们谁也不敢睁大眼睛,他们大气不喘地坚持着,直到广播开始唤醒车 厢的人们。他们不得不站起来。大家开始来回于厕所,水房之间,很多人开始从行 李架上往下卸行李。 车子快到站了,还有人在打哈欠,但是大多数人已经收敛起动荡和疲倦,严肃 和沉稳起来。准备好下车后奔赴学校工作和家庭了。大学生们则显得期待和紧张。 吴昕然和张翰宇他们交换了宿舍的地址,安静地站在一起。 到站了,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北京站口。张翰宇看到了自己的校车。不由自主地 邀请说,“坐我们的校车吧,反正里你们很近。”李丽反对说,“不行,等我们的 校车吧,我们行李多”。吴昕然和张翰宇对视了半分钟,吴昕然坚决地说,“坐他 们的车走吧,我们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来。”。李丽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还是跟着走 了。张翰宇帮她们把行李放在车旁的行李箱里。大家一起上了车,张翰宇和吴昕然 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李丽自己坐在了前面一个座位上。张翰宇的腿略有些迫不及 待地靠紧了吴昕然的腿。两个人沉默着。突然,张翰宇把头倾过来,指着那轮在晨 雾中散发出热与光的朝阳对吴昕然说“你看!”。他的自来卷儿碰到了吴昕然的额 头。两个人一起看着红红的太阳,眼睛和脸都被朝阳照亮了,泛着温热的红晕。 朝阳的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校车开到了南门内。三个人把行李卸下来。张翰 宇突然像清醒了一样,想到了自己的计划。他看着身边忙着搬行李的女同胞们,突 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叫她们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吴昕然说,“我就在那栋楼,有 空来玩。”。吴昕然有些失望也有些不舍地看着他,“你有自行车吗?能不能帮我 们把行李驮过去?”。张翰宇的行李杆已经拉在手里,他以他一向老成镇静的口吻 说,“我的自行车坏了,对不起,我先走了啊”。他对他们略感歉意的招招手,快 步走进了楼门。吴昕然回过头,看着生气的李丽。李丽说,“跟你说过等我们的校 车吧”。吴昕然连说对不起,李丽只好说,“算了,我这里有同学,他们应该已经 回来了。我去叫他们。”她走到不远的一个男生楼,仰起脖子大喊起来,喊声刚落, 就有一个脑袋从四层的一个窗口探出来,一只手也伸出来疯狂地招了招。很快,这 个男同学就奔了出来。高兴地和她们打招呼,很诧异她们怎么没坐校车回学校,吴 昕然有些尴尬地站在李丽身后。李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这个男同学很快回到楼里, 又叫了几个男生,在楼门口各自刷刷地开了自行车的锁,把她们和她们的行李装上 了车。临走前,吴昕然仰头看了看张翰宇的楼,心里有些失望,但是,16岁的少年 大学生,什么时候学过照顾别人呢? 张翰宇的内疚很快就被紧张的学习计划挤走了,但是他脑子深处多了一个影子, 心里也多了一份起伏。晚上睡前,常忍不住想着火车上的情景。想到她小小的身体 靠着他的感觉,体内便会有暖流通过小腹。她不漂亮,嘴巴有些突出,好在小小的 厚厚的嘴唇很有曲线。翘出来的牙齿本是缺点,但是却让她的笑容很灿烂,而且笑 的时候用小手掩嘴的动作会让灿烂的笑容瞬间变作嫣然。不过那双看似调皮的眼睛 深处透着严肃的底色和思考的能力。他摇摇头,他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女孩子只是 一个风景,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谈恋爱也不会找比他大5 岁的吧。不知道还会不 会再见到她。学中文的浪漫的城市女孩子,这么快就碰到了一个。虽然北大中文系 的女孩子多的是,可是心高气傲的,多看两眼可以,接近就别想了。不过清华的男 生还没得看呢,他的老乡说,有时侯周末坐在食堂外边,走过去十男同学,才看到 一个女同学。东想想,西想想,实在很难入睡,既然还没开学,为什么明天不去探 访她呢? 第二天是星期天,张翰宇醒得很早,他很想去找她,但又很紧张。他去水房耍 好了牙,穿好外套,冲好了一杯麦乳精,端在手里,心里犹豫着。突然有人敲门。 别的人都没有醒,张翰宇却心里一跳,迅速把门打开,果然是她,他脸刷的红了。 吴昕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却很勇敢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他轻轻说,“你等 我一下”,门也没关,就在凉台上匆匆忙忙把烫嘴的麦乳精喝下去。她在门外盯着 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清晨的空气把他们从臭烘烘的男生楼解放出来,他们不由地一起长吁一口气。 两个人各自上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骑着。他们话不多,但好像已经认识很久 了。张翰宇问她怎么这么早,吴昕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昨晚来给爸爸同事的女 儿送东西,就和她挤了一晚上。张翰宇不知道说什么,却觉得有些感动。他问她想 去哪,她说她想和他去北大图书馆看看。然后带他去她们学校。他欣然同意。 两个人在图书馆的书架间漫步了一个上午。张翰宇亦步亦趋,两个人时时停下 来,把头凑在一起看书。张翰宇自来卷碰到吴昕然的头发。 在骑车去吴昕然学校的路上,吴昕然突然说,“你做我的弟弟吧。”张翰宇的 车把一抖,他有些闷闷地说,“我有姐姐了”。“我没有弟弟啊。”“我有弟弟”。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有些失望。好象吴昕然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了他 的位置和他们的关系模式,好象定得太近了,又定得太远了。随便吧,他想。他们 顺着话题聊起了家常,张翰宇的父母是宣传干事。吴昕然的父母是中学老师。 张翰宇终于走进了一个女生宿舍,比男生宿舍干净很多,有很多搽脸油,洗发 膏等等的香味。吴昕然的床是窗边的下铺,窗外有白杨树。吴昕然床上的蚊帐搭得 歪歪斜斜,还有不少灰。吴昕然请张翰宇坐在她的床上,那蚊帐让张翰宇抬不起头 来。他正有些尴尬,吴昕然突然拿了一个毛线团来,要他把手张开,帮他撑线,说 现在全班女生都在学织毛衣,她手很笨,所以才开始。然后她拿了凳子过来,坐在 他对面。真的是学文科的女生,要这样在意地去学伤逝里的子君么?但他还是张开 了手,向床里挪了一下,重新坐下去,谁知却听到床扳被压裂的声音。他尴尬地站 起来,吴昕然看都没看就说,“没关系,我只需要睡一边就够了。”他转身看到她 床里边靠墙摆了一排书,包了书皮,却没写书名。张翰宇马上有了兴致,“我来给 你写书梁吧”。“好啊!”。 张翰宇赶紧坐到门口的桌边去,开始安静地翻书,在书梁上写书名。吴昕然看 了一下,“你的字挺好看的”。“我能借两本吗?”“可以啊,这些精典的,都是 我才买的。很多走向二十一世纪的丛书,我都看过了”。“我借这本”宽容”吧, 下星期还你”,“不用着急,我有的是书看。文科真的很过瘾,天天看书。我不喜 欢去图书馆,有时候躺在宿舍看,直到看得头晕。理科一定很辛苦?”“还好,我 喜欢理科,不过我也喜欢文科。思维方式不一样”。吴昕然突然想起来,“对了, 我这里有香蕉”。她从挂在床头的塑料袋里拿了一小串香蕉,剥开一个喂过来,张 翰宇向后闪了一下,用手接过来。吴昕然好像没了别的事情,他写好一本,她就接 过来一本,欣赏半天,然后排到床上去,然后就是给他剥香蕉。香蕉对这两个北方 人来说,是稀罕东西,没多久,张翰宇就被动地吃完了所有的香蕉。他没有注意她 有没有吃,但是他却明显地觉得她对待他的态度成了对待弟弟的态度。他好像没有 别的选择,在她面前,他好像很被动。而且,他又能怎样的主动呢?不过,女孩子 还真舍的买零食,这些香蕉一定很贵吧。 张翰宇回去了。吴昕然送他到了校门口,回到宿舍开始给家里写信。告诉爸爸 她已经安全回到了学校,也把东西给他同事的女儿送去了。要父母注意身体。宿舍 很安静,北京的同学都还没返校,另外两个一个去读书了,一个去约会了。吴昕然 刚寄了信回来。就被读书回来的回民同学拉去回民食堂大吃了一顿。因为是回民的 一个节日,所以免费给回民同学做了大餐。有很多好吃的牛羊肉啊,肉串啊和面食。 吴昕然不小心吃得太多了。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前天是在火车上,和 张翰宇在一起,昨天是挤在北大的一个女生宿舍里,今天晚上才像是真正的回到了 学校。但是却满脑子是张翰宇。她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但是却清醒地知道他比她 小五岁。而且,他拉着行李走开时的平静的甚至有些躲避的表情深深地刻在了她的 心里。成了一个永久的提醒。说要做他的姐姐,吴昕然是违心的,但是那样说,好 像是挽回了一些骄傲,划清了一些界限,也长久地把他留在了身边。她私下想着和 他在一起的情景,让感觉信马由缰地走了很远,直到转回到他拉着行李要走开的表 情。肚腹和精神的双重膨胀,让吴昕然开始吐了起来。李云把她送到了学校医务所, 打了止吐针。医生说是暴饮暴食引起的急性胃炎。但是吴昕然想起了一年前的止吐 针。那和食物无关,和身体无关,纯粹为了一个男孩子。 那个男孩叫李光。也是在火车上认识的。是第一次离开家来北京上学的时候, 爸爸给她找来的一起赴京的同学之一。李光是市重点中学的帅男孩。火车开动,吴 昕然抽泣的时候,他站在她身后轻轻地说,“别哭了。。。别哭了。。。”,那一 下就把吴昕然的心抓了去。到了学校,李光经常大大方方地来找吴昕然参加同乡会 的活动,但是没让同宿舍的同学们嫉妒很久,在她的情书递出去之后,他就很成熟 地和她谈了一次,说现在太早,而且不合适。吴昕然的自尊心让她再也没有去找过 李光。但是,谈话的当天晚上,她头疼欲裂,吐了很久,直到同学们送她去医务所 打了止吐针。得不到喜欢的东西的心痛,有一种排解不开的绝望。三天后,吴昕然 去食堂,可怜她的食堂大叔听说她三天没吃饭,给她盛了一碗大米稀饭,加了糖。 很快,吴昕然就好了,参加了学生会的活动,见了李光向陌生人一样的骄傲地仰起 头。李光也许会想,破落中学的学生就是没见过世面,不懂交际,又小气又喜欢自 做多情。但是随他去吧。 这次不一样,张翰宇好像和她有一种很自然的互相吸引。他安静温暖,让吴昕 然的精神沉淀下来,但同时又让她有一种身体的亲近感。 接下来的周末吴昕然去北大找张翰宇。是傍晚去的。张翰宇骑车带着她来到图 书馆外。正是料峭春寒。他们在北大图书馆正门前的空空荡荡的广场上散步,毛主 席的像背对着他们向着远方招手。张翰宇问吴昕然知不知道林徽音的故事。吴昕然 说不知道,张翰宇有点失望,你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和徐志摩好过,最后嫁给清华 的工程师的美貌智慧的女子。吴昕然不理会他的有些热切的眼睛,说,我只知道冰 心和张恨水的故事啊。 两个人后来坐在一棵树下的一张椅子上休息。吴昕然仰着头看着没有树叶的枝 枝杈杈在那黑夜中展示着树木的筋骨,张翰宇也一起仰头看着。他们两个人一晚上 没有多少话,也很少对视对方,只是轻生轻语的偶然交谈,但是却有一种踏踏实实 地在一起的感觉。张翰宇看得出吴昕然和他在一起时,就没有了和别人在一起时的 机智和欢快,而变得温和安静。吴昕然喜欢时不常地看着张翰宇的侧面。她告诉他 说,“你的侧面有些像三浦友和,尤其是这左边侧面”。后来两个人走路都是吴昕 然走在张翰宇的左边。张翰宇有些黑的饱满的脸,还真有些三浦友和的影子。 张翰宇送她回宿舍,分手时,故做赖兮兮地坐在自行车的”乘客”作位上,身 体伏在车座上,像她伸出手去,”我走了呃,下星期见”。吴昕然神出手来,他们 很友好地握了握,张翰宇很快松开了,快得有些夸张。张翰宇也不知道怕什么,不 见她的时候想见她,见到她之后并不觉得很激动,在他的面前,她有些乖乖的呆呆 的,不再像那个外向的文科的女孩子,真的有些像姐姐的感觉.他感觉出来她对他 有情结,但是也知道她好像有些违心地把自己摆在了姐姐的地位.很小心地对待他, 不知是为了保护她自己,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保护这个关系,还是真的喜欢这种 姐姐的姿态.不过,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所以只能这样.吴昕然宿舍 的人大多都有男朋友了,就她还没有.他不可能成为他的男朋友,可能吗?不可能 .红颜知己吧,听起来老成了些. 开学了,学习紧张了起来.张翰宇有两个星期没有去找吴昕然.有一天傍晚, 吴昕然来了.满走廊的男生正挤在走廊尽头的小黑白电视机前看米老鼠和唐老鸭. 一阵一阵的笑声里,他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下铺等着他.有些落寞和尴尬的样 子,他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也有些可怜.他从床上拿了一本书给她,她好奇地踮 起脚尖看着他的上铺,”你喜欢林青霞?”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闲聊,说了句,” 你先看吧,我有事。”吴昕然有些失望,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哦,是优金.奥涅 尔的,你也在看这本书,我以为理科生不看这么后现代的东西.”张翰宇没有接茬 儿,犹豫地说,”要不别等我了...”。吴昕然仰脸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 吴昕然好像从来不生张翰宇的气.他们再见的时候已是仲春了,照例是在北大 散步.是星期六的傍晚.北大的校园里涌动着青春的人流,很多年轻人开始向着各 个食堂聚集,舞会已经开始了.吴昕然好像也被熏染了,央求张翰宇进去跳舞.不 等他同意就走去买了两张票,走在前面进去,张翰宇只好跟了进去,但是靠在门口 摞起来的饭桌旁,不肯往里走.张翰宇说他不会跳,吴昕然说可以教他.吴昕然去 拉他了,他终于向里边走了几步。吴昕然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背后,把另一只手搭在 张翰宇肩上,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念着一二三。张翰宇笨拙地不情愿地跟了两三 步,突然坚决地退回去了,张翰宇说不清这是因为不喜欢把自己放在这种别扭的情 形还是被离拥抱只差一步的接触所警觉,只说,"你去跳好了,我看着".吴昕然 说,"算了,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两溜古色古香的小院儿之间的果园边。小院儿里是各个系的办公楼, 两层琉璃顶的楼房,加上半开放的回廊。院里山墙上爬满了长青藤。有的藤上开着 细碎的小花。鳞次栉比的小院中间的果园里是密密的矮矮的果树。经过门口,吴昕 然想进去看看,张翰宇说,“这里是不让进的”。吴昕然却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张 翰宇只好跟着。进去不远,突然看到一个园丁蹲在地上,吴昕然马上和蔼可亲,满 面笑容地说,“大爷,您这果园真漂亮,我们进去看看就出来,好吗?”。园丁笑 笑,“没事儿,进去吧”。张翰宇很佩服吴昕然的一口北京腔。两个人窃喜地走进 去,没敢走远,果园不大,窄长条,纵深里看去,好像是苹果树。他们在树林边上 的木椅子上坐下来。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吴昕然有些兴奋,张翰宇却是永远的 沉着。他指着一排高低不齐的苗条的仙人掌说,“你看那些仙人掌,有高有低,没 有秩序吧,其实无序也是一种有序”。他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倒像是一个耐心的 大哥哥。吴昕然就变成了一个爱慕他的小妹妹。张翰宇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她硬 撑着做姐姐的样子。因为那样很不自然。但是吴昕然在别人面前的活泼和大胆,有 时让他捏一把汗,也让他觉得心跳。他们走出果园,吴昕然和园丁热情地道了再见。 他们沿着果园外的小道走着。他们俩个高矮差的很多,张翰宇需要低头和她说话, 不知不觉地越走离吴昕然越近,吴昕然被他拥挤到墙边,换到他的另一边,一会儿 又被他拥到果园的围栏上去。两个人就这样散了很久的步。 张翰宇的学习变的越来越忙,吴昕然很少见得到他。吴昕然觉得两个人是生活 在两个世界里。她们中间的差距不只是五年的年龄。但是她觉得这样是应该的,一 个前途无量的男孩子,就是要努力向上。她觉得失落的同时,也为他觉得骄傲。吴 昕然自己呢,开始读更多的书。她觉得她们这一代也是被耽误的一代。小学贪书, 可是看到的书没有几本,只有数的过来的几本。大多数是上山下乡的书,比如,征 途。还有一个小体操运动员怎样奋发向上的故事。小学三年纪时回到爸爸身边,才 接触了更多的杂志,象”诗刊”啊,“新华月刊”,“钟山”,“当代”等。中学 时,爸爸书架上的古籍读了很多。而且有一次爸爸回山东探亲。她般开了好几层大 小箱子,发现了最底下大箱子里的藏书。在爸爸妈妈的不知不觉中,她甚至读完了” 红楼梦”,“西厢记”。现在她读的最多的是西方文学,和中国探讨一些西方文学 的文章。和国内一些探讨西方人文理念的书。她很喜欢朱光潜翻译和诠释的书。也 开始读一些西方后现代的书。班里每学期有一两次机会去看话剧,古今中外的都有, 她还自己一个人去听交响音乐会。精神生活相当丰富。也就把张翰宇忘的差不多了。 周末她开始认真地去跳舞。其实拉张翰宇进食堂跳舞时,她也只会跳基本的三步。 现在,她和宿舍的同学结了伴去。虽然请她跳的人比别人少,她还是学会了很多舞 种。慢三,快三等。其她的舞都是宿舍最前卫的皮皮教大家的。 吴昕然是宿舍的老大,不过在胖子找到了可以腻在一起的男同学后,她就落了 单。跳舞的时候碰到精神的顺眼的男生,她并不介意别人把她揽的近一些。但是她 收集了越来越多的女同学们的友谊,却很少有男孩子对她真正感兴趣。对她感兴趣 的男孩子有的很难看,有的是那种很热情随意的人。好象但凡有些成府的男同学, 都看不上她似的。寂寞的时候会去找张翰宇,但是不是总能找得到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