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学校后,吴昕然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怎么没来,说她在门口传达室的墙上 贴过纸条,还和哥哥去看过几次,最后只好把纸条撕掉了。张翰宇说,对不起,我 女朋友来了。吴昕然沉默了。 吴昕然又沉默了好一阵子,张翰宇又感觉到了她的伤感,每次有意无意地伤到 她,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他都会有些心痛。他给她去了信,说前几天在香山开会 时,晚上站在香山上,不由地想起她来,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女人。这封信又让吴 昕然活过来,而且像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好像从未曾沉默过。也不会 提起为什么那么久不联系。问她也避而不答。 不久,吴昕然说,她要来北京办成绩单。张翰宇觉得她有些瞎折腾,但是他向 来佩服她的劲头。虽然他有女朋友,想倒要见到她,依然兴奋起来。 又是春天。吴昕然独自一人来到了北京,因为姐们儿没考过550 ,只好回到开 发区继续奋斗了。吴昕然住在胖子家。离北京火车站很近。他说要她准备好原件, 他带个打字机过来,帮他翻译成绩单。 张翰宇走出车站时,静静地打量了一下,一眼看到戴着墨镜的吴昕然。他脸刷 地红了。吴昕然穿着蓝色的外套,里面有些皱的圆领长杉,中间扎着宽宽的腰带, 让他想起高尔基小时候穿的衣服。不能说吴昕然的衣着老土,但是她的穿着很危险, 总是介于自信幽雅和破落女知识分子气质的之间,大多数时候偏向后者。她仰脸看 着他,比过去更多情,但是她笑的时候让他觉得有点不一样。后来才发现。她的翘 齿间多了一条缝。让她的笑容有些过于灿烂,牙齿也黑了许多。后来吴昕然解释, 两年前她开始做牙齿,越做越糟糕。张翰宇不禁感叹,越来越喜欢折腾了。26岁开 始戴牙箍,未免太夸张了吧。但是不管吴昕然是什么样子,见了她他都一样兴奋和 开心。 他们来到了胖子家,胖子已经结了婚,搬出去了。她爸爸出差了,只有妈妈在 家。两个人和阿姨打了招呼。就进了胖子爸爸的房间。阿姨很热情地引他们坐在对 着走廊的桌子边上,说“桌椅都给你们弄好了。坐这里亮”。其实阿姨的顾虑应该 是很明显的。阿姨说完就回自己房间了。吴昕然说要去换衣服,就走到胖子在厕所 对面的小房间,顺便指给张翰宇厕所在哪儿。张翰宇从厕所出来,正好从窗口看到 吴昕然在换上衣。她已经29岁了,但身材和皮肤都没什么大变化,还像二十四五岁 的样子。吴昕然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本能地把衣服唰地拉下来,里长外短地走 了出来。 吴昕然从门口的小冰箱里拿出了很大的金色的带红晕的芒果,剥开来给张翰宇 吃。他们吃得相当的邋遢,因为到了后来,芒果肉被长长软软的纤维连在核子上, 很难啃下来。两个人都有些窘。这是张翰宇第一次吃芒果。吴昕然说给他几个带回 去,给他的女朋友尝尝。张翰宇连忙摇头。他没法和女友解释芒果的来历。 吃完芒果,张翰宇小声要求坐到床边去,吴昕然回头看看阿姨的房间,摇摇头。 张翰宇自己把打字机搬了过去。吴昕然无奈,只好跟过去。张翰宇坐在床上,让她 坐在旁边。吴昕然不情愿地做了。张翰宇忍不住用手抚摸着吴昕然的脖子,吴昕然 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两个人保持着正常的谈话声音。张翰宇的右 手在她的脖子和打字机之间来回,终于替她翻译打好了成绩单。吴昕然说,好吧, 我请你去吃饭。张翰宇说他想早点回去,再坐会儿就走。但是吴昕然坚持。 他们两个就在胡同口的小饭馆坐下。吴昕然在海南工作了几年,习惯了下馆子, 她以大姐的样子来招待他。他喝了啤酒。听她讲些海南人如何从早上吃到半夜。她 说挺怀念在学校的生活的。张翰宇感叹说,“我觉得社会就是个大马车店”。 吃完饭,张翰宇说想再去坐会儿。吴昕然用钥匙开了门,阿姨没有出来。他们 直接回了房间。张翰宇突然揽住吴昕然的头,吴昕然没有动,张翰宇把她的头向胸 口按着。吴昕然很被动,但是并没有拒绝。张翰宇轻轻地要去关门。吴昕然说, “不要,这样阿姨会起疑心”。张翰宇说,“不关门一旦推门进来更尴尬”。说着 就把门轻轻地插上了。他回过头,按着吴昕然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帮她脱了鞋子, 开始拉她的牛仔裤。他们听到阿姨在门口叫了吴昕然两声,赶紧禁了声,大概看吴 昕然不需要帮助,阿姨走开了。张翰宇这次温柔多了,也不慌张了。他和女友的相 处,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但是他觉得吴昕然还是像个小女孩子,有些呆板紧 张,很安静,很控制自己。他叫她发点声音,她只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两声。结束 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话,“不会怀孕吧。”这句话让张翰宇马上坐起来,满脸 慌张地说,“别开玩笑啊……”吴昕然说,“不会的。别紧张”。 穿好衣服。张翰宇趟在床上,吴昕然坐在床边,背对她,张翰宇伸开胳膊,示 意她躺下来。吴昕然刚刚躺在他的胳膊上没一分钟,就突然坐了起来。张翰宇讪讪 地说,“你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你老把我放在内疚的位置上”吴昕然淡淡地说 “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不回生你的气。”吴昕然出来送他。他们默默地走 着,吴昕然的大姐的豪爽样子又消失了。她送到要跨过长安街的栏杆,张翰宇扶住 她的胳膊,止住了她。 过了两天,吴昕然要到学校指定的复印室复印成绩单。张翰宇在她们学校等她。 两个人见了面,互相对望了几分钟,却连手都没有握一下。张翰宇载着她来到复印 室,陪她进去。复印室的女同志看了看她的原件,就把复印机设在自动上,继续和 另一个人聊天。他们两个靠在窗口,互相看着,他们可以感觉得到彼此的气息。复 印完了。张翰宇把她带到系门口盖章,自己就去上课了。他看着吴昕然小小的坚定 的背影,觉得她未必是在浪费时间。 吴昕然从火车站胖子家搬到人大对面的朋友家去了。她的朋友还真多。吴昕然 要去找老师写推荐信,刚好中午他有时间,过来陪她一起去。她提了四五个芒果。 老师看了相当开心。这在北京毕竟是稀罕东西。老师看着两个人坐在他面前,笑嘻 嘻地问,“这是你爱人吧?”吴昕然赶紧说,“不是,是我老乡” 该办的事都办了。吴昕然请张翰宇去北大南墙外的饭馆吃饭,以前男朋友带她 来吃过好吃的排骨粉,那家米粉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这个饭馆不算很小,里面坐 满了文人雅士。吴昕然说这南门的饭馆说明了北大也在搞市场经济了。她听说一个 北大经济学教授说过,应该把南墙拆了搞商业店铺租出去。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 吴昕然点了不少好吃的菜。等菜的时候。他们看到大山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座位上。 张翰宇孩子似的兴奋,“他也在这里啊,我都想过去跟他说话了。”吴昕然说, “想去就去呗”。张翰宇频频回首。不一会儿,大山站起来走掉了,他穿过马路走 向对面的全聚德去了。吴昕然开玩笑说,“看,你把他吓走了。”张翰宇有些不好 意思,“又不是我一个人看他,很多人都在看啊。”吴昕然说,“我在海南的一个 办公楼里见到陈佩斯和一个剧组坐在走廊的地上,他还和我对视了一下。感觉那个 人不错,很平和。没啥表情。还见到姜文,不过没有一桌吃饭,我想去找他签字, 一个同事说,别那么幼稚,你是记者,不是影迷。所以我就打住了。后来你猜我在 我们单位走廊上看到了谁,是郭凯敏。我很喜欢小街。所以见了他还蛮激动的……” 张翰宇挺羡慕的,对这个从小城镇来的他来说,名人总是带着神秘的光环。他 也很羡慕吴昕然的记者工作。经常和名人打交道。张翰宇象个男人一样喝了很多的 啤酒。前两天在胖子家,两个人都没有像两年前一样紧张,他觉得有些扬眉吐气。 除了饭馆,他不好意思地对吴昕然说了一声,“尿急”,就小跑进了男生楼。 吴昕然又很快在北大研究生的宿舍找到了空床位,搬去了和老同学一起住。她 好像并不急着回去上班。不断地给张翰宇打电话,甚至说她可以单独在北大的对外 招待所订一个房间。张翰宇明白她的暗示,但是女友好像有些敏感,开始盯着他, 博士论文也得赶快结束了。而且他还要帮着女友准备考托福。他只悄悄去了她住的 宿舍一次,看到那些北大的女才子们,颇为心动。尤其她的那位同学,大学时并不 是一个宿舍的,所以没怎么见过。人家就有着江南女孩的娇和傲。穿衣打扮优雅气 质,动人心弦。 吴昕然并没有去招待所开房间。因为张翰宇好像在躲着她。她在北大吃住。说 是看完了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她看过他的其他作品,也看过电 影“布拉格之恋”,现在又悠然地读了一遍这本书。好在她在北大并没有去找过张 翰宇。张翰宇知道她的个性,她说过她讨厌当第三者。所以对于张翰宇到底有没有 女朋友,她绝对不像查实。 吴昕然终于要走了,这次是无线电的老乡给她买的火车票。走前张翰宇陪他去 过一个男生楼。是无线电老乡的弟弟的宿舍,她把剩下的饭票都给了他的弟弟。他 问她,为什么不给他,她说,“他哥哥帮了我很多忙,当然给他了。”。 吴昕然带着十几份成绩单回去了。张翰宇有些如释重负。张翰宇的博士读完了, 他开始申请美国的学校,同时也帮女友办理。他突然想起吴昕然的美元。吴昕然又 给他打电话时,他说想借30美元缴学校申请费,吴昕然说她也要用,但他说以后会 加倍还给她。吴昕然说,她并不指望他。但是还是把30美元用快递寄来了。他又一 次有了被吴昕然宠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同时他心里也真实地感动着。他 知道他只需要一笔申请费,就会拿到奖学金和签证。只是他知道女友要多申请几个 学校。至于吴昕然呢,她可能要白白浪费不少美金了。张翰宇出国前,吴昕然申请 了三个美国学校,都拿到了通知书,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她拿不到奖学金,也没有 人担保她。她不可能拿到签证。他实在爱莫能助。女友的出国也不顺利。张翰宇的 出国顺利的出奇。博士毕业后两个月,他的签证就拿下来了。他匆匆忙忙地准备一 切,然后是带女友回家小住。 飞机在旧金山机场降落了。学校的小汽车把他和另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接到了 学校。这就是美国加州,天宽地广,新的生活开始了。树木是到了大学附近才密集 起来。斯坦福很大。一个椭圆的橄榄球场就很辽阔。刚到的几天,忙着报到,注册。 找房子,奖学金已经到位,感觉不错。给家人和女友写信,但是没有给吴昕然写。 也许是不想刺激她,也许是还不知道写什么。半年内忙着适应新生活。毕竟是从大 学到大学,生活节奏差不多。只是感叹即使是90年代的中期,中国的物质条件还远 远比不上美国。没办法,人口太多了。奢侈不起啊。 不久,张翰宇开始觉得心理不太平衡,原来在国内上博士,再这里只是来上研 究生,有些在国内的研究成果用不上,也不能继续发展,有些可惜。他给吴昕然写 过两封信,通告了近况和通讯地址,想和她聊聊。但是一直没接到回信。 张翰宇什么也来不及多想,也没有去打工,他想尽快完成学业,拿到绿卡,接 来女友,再作打算。已经一年了,女友还是没有办出来。他邀请她来陪读,但是她 的家长不同意,觉得两个人靠一份奖学金太辛苦了,也担心女儿会从陪读变为供读 的人。而且会耽误了自己的研究生学业。张翰宇的父母也不同意,怕负担一个女友, 会影响他的学业和生活。说让女友在国内等着。张翰宇决定假期回去看看父母和女 友,反正明年的奖学金还会等着他。机票钱就不能心疼了。 学校一考完试,张翰宇就回到北京,带了女友回家。在家里住了一阵子,又去 了女友的老家探访,女友的家人并不热情,而且说什么也不让女友再跟他回家,说 是让她在家过春节,要为祖母做大寿。张翰宇一个人回了家,心情并不太好。一到 家,父亲就递给他一封信,说,“你这个朋友大概知道你在咱这很出名。”他一看, 信上是熟悉的笔迹。是吴昕然的笔迹!信封上写的很复杂。“张老师收请转张翰宇 收(现在斯坦福大学念书)”。他笑了,“咳,一个老朋友,我给她寄过一封信, 估计是没收到。所以信找到家里来了”父亲看着他,“好像是国外寄来的……”父 亲话音未落,张翰宇已经看到外国邮票,好像是英国的。他吓一跳,“吴昕然什么 时候出国啦?怎么取得了英国呢?”,他既兴奋又好奇地回到自己房间,赶紧打开, 心想,就知道她能折腾。挺快嘛。打开信还没读,又吓一跳,里面竟然掉出一张照 片,而且是她和一个男人互相搂着对方的照片!他的激动得心情突然变得不安,看 起来显然是艺术照之类的。他赶紧开始读信,一样的又长又乱,但是情绪强烈。吴 昕然信中说,她在张翰宇出国后半年就出国了,没有去成北美,就申请了澳州,没 想到几个月就办好了签证,当然没有奖学金,所以一直在打工。不过,现在结婚了。 准备申请完绿卡后再接着读完研究生。他看看信,看看照片。看了很多遍。一直叫 她快点结婚,没想到她终于结了,不过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看来她不只出国快,结 婚更快。在国内工作六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怎么出国不到一年就结婚了?估计是 碰到有人追了吧。她这样的人,哪里都有人喜欢。不过,不会是为了生活才结婚吧, 没有奖学金,她这样一个瘦小笨拙不会生活的女子,怎么过的?以她的个性,应该 不会轻易结没有爱情的婚。这几年倒没有听说她爱过谁,知道她认识人很多,很多 男人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没听说她想嫁给谁。他盯着那照片,她还是那个样子,笑 着,有些调皮,那个男的穿着西装,长得不难看,个子也不矮,胖胖的,笑容可掬。 看起来像是个好人。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醋意。这是第一个他正面见到的和她如 此亲近的男人。信的最后一句,有着绝非吴昕然的口气的一句话,“现在,我正驶 向幸福的彼岸”。她从来就喜欢嘲笑此类幼稚的酸溜溜的大白话。怎么回事呢? 张翰宇又一次回到了美国,又一次确实了美国和中国的不同。他知道他将在这 里长期生活下去了,也许是一辈子。就像吴昕然一样,会长期在澳洲生活下去,也 许是一辈子。人生真的很有意思。红颜知己也出了国,和他经历相似的人生转变。 他觉得和她的人生又拉近了。 安顿下来之后,张翰宇赶快给吴昕然回了信。现在可以跟她用些英文了。他喜 欢英文,比起母语可以更好地掩藏情绪,也比较含蓄。他说,很巧,你的信寄来的 时候我刚好回家探亲。然后用英文一口气地问了她很多问题,你什么时候出的国, 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他怎样?为什么要结婚?他说他自己这一年很忙,就像坐过山 车一样。因为不知道她出国了,还给她单位写过两封信。最后,他说希望她幸福。 吴昕然回信了,非常激动,说曾担心张翰宇父亲收不到这封信,没想到张翰宇 竟然亲自收到了,太巧了!她说是一个朋友介绍她和他认识的。她说如果不出国, 她也许会单身一辈子。出了国,有些累,觉得该是上船过河的时候了。她说世人大 多是在利用婚姻的功能来过日子。所以没有爱情的婚姻才是正常的婚姻,她也许就 呆在这一艘船上了。 吴昕然好像突然从虚空的清高坠落红尘,领悟了现实人生,她决定加快生活的 步伐。下一封信,她说她怀孕了。搬去了新租的楼房。张翰宇觉得有些难过,甚至 有些绝望。天下人都知道,妈妈只属于孩子,妈妈不是一个浪漫的词,妈妈不是一 个和爱情有关系的词。不去想即使她没有孩子,没有结婚,他也还是不可能和她有 将来,他只是舍不得她对他的……什么呢?关注,爱慕?张翰宇有时会模拟他和吴 昕然的可能的关系,也曾经暗示过她那种模糊的情形,那很吸引她。但是吴昕然是 一个比他还清醒的人。一旦他从模拟中醒来,她会比他退得更快。即使在他出国前, 他还建议她来北京看他,说,谁知道呢,也许呢……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该退出她 的世界了。但是,他越来越觉得惆怅,人一生怎么能没有红颜知己?他没法想象吴 昕然不再是他的。他给吴昕然的回信很灰色,他说,“我应该祝贺你,但是结婚可 以,为什么要和他生孩子?” 吴昕然生了女孩,而且很快就回去继续读没有用的研究生了。她总算有了大学 的电子信箱。让张翰宇欣慰的是,她的第一个邮件就告诉他,她去楼下凉衣服时, 发现了一棵很大的桑椹树,上面结了无数串紫红色的果子,很多都坠落在地,很可 惜。她摘了很多回去。她说想起了在大学里他给她摘桑椹的事情。吴昕然并没有忘 记他。 为了将来的生计,张翰宇改学计算机,放弃了自己的专业。他知道很可惜。但 是没有别的选择。吴昕然可能是因为孩子和学习,所以没有很多时间给他发短信。 又一次打电话到她的家里时,听起来乱哄哄的,她说,他们买了房子,要搬家了。 房子很便宜,因为她没有工作。于是他们搬到了比较远的郊区,公公婆婆也从中国 来了,和他们住在一起,他无法想象她怎样适应这样的生活。她还在上学,但是好 像英语长进不大,发给他的论文的大纲,让他头疼。但是他知道她最后的东西不会 太差。她只是不能把她草稿的东西给别人看。不过,不管是中英文,在那一片原始 的混乱中,不难感受到她的原始的灵感和创造力。 吴昕然的书念完了,而且变成了澳洲公民。张翰宇呢,以最快的速度学好了计 算机软件设计,刚刚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始了等待绿卡的漫长过程。中国的女友已 经有了不错的男朋友,正式和他分手了。他鞭长莫及,他无能为力。有时候想,如 果吴昕然还没结婚生子,能把她接过来吗?不可能,吴昕然不可能从头开始学可以 在硅谷立足的专业,以她的生活能力,会引起不少紧张慌乱。其实她还是应该留在 国内当记者。 不管怎样,张翰宇忍不住要给她打电话。有一次她老公就在她的身后,她嘻嘻 哈哈的向老公夸他天才等等,弄得他不好意思,叫她别瞎说。她老公好像是个教育 程度不高但是有些崇拜知识分子的老三届。竟然比吴昕然大十岁,那可是和她完全 两个世界的人啊。有一次打电话是吴昕然老公接的,听起来热情温和,“说,她去 买面包了”。他很难想象她去买面包是什么样子。过一会儿再打去的时候,吴昕然 接了电话。不知为什么,“去买面包了”这个行为,让张翰宇对她有了一种隔时空 的想象和思念,而吴昕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想象和思念。吴昕然开始做工了,是在朋 友开的服装店里当售货员。张翰宇曾把电话打到了她的店里。 张翰宇在朋友同学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比他略大一点。就像吴昕然说的, 因为他的早熟,在他的世界里,大女人多些。其实他觉得自己不只是在学习和工作 上快了些,其实个性也挺成熟的,如果不按生理年龄。他和吴昕然这些女人没有什 么隔阂。这个瘦小,文静的理科生,看起来是需要他宠的人。好像也没有怎么谈过 朋友。他和她正式交往了。 吴昕然找到了一个正式的白领的工作,虽然是低级文员,他还是很为她高兴。 他打电话过去。她很开心。有一天他禁不住想起他俩的私事,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问她还记不记得某些事,弄得她有些脸红,他看不到,但他听的出来。她说,那又 怎样?然后说,“对不起,经理在我身边等着跟我说话”。他只好挂了。 几个星期后张翰宇想起给吴昕然打电话时,吴昕然问他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没打, 张翰宇轻松愉快地说,他的女朋友来了。这永远是让吴昕然沉默的理由。于是两个 人不再说打电话的事。吴昕然说她晚上在当地的大专学网络。不知是动的哪根筋。 估计是她老公的主意。其实他认识的同事太太,也是学中文的,在微软证书正热的 时候,也去靠了个证书,还考了个Oracle证书,但是结果还是找不到工作,奇迹不 是真的在没有一点可能的时候发生的。 几个星期后,吴昕然在夜校给他发了个邮件,说微软证书拿到了,六门都考完 了,成绩也不错。不过是花了六千块钱在那种专门的微软考试培训班考的。他正好 熬夜,忙上恭喜了她。她又一次被他深更半夜的即时回复而感动,说,虽然遥远, 但是好像他永远都在那里,随时找得到。那种感觉真好…… 考完证书,吴昕然自己也说并没有什么用,每人回顾她一个只有证书,没有专 业,也没有经验的人。不过她对电脑和网络清楚了许多。她从不后悔钱的问题。她 从来不富裕,从来也不会省钱,但是好象没有真正为钱发过愁。她说,她曾经到了 只有200 多块钱的地步,开始省着吃,但是后来又找到了工作。 不久,吴昕然说他们买了投资房。她好象决定一直冲下去似的。张翰宇也决定 给他一个新消息,他说,他要结婚了。她的反应很淡,只是说,“如果我是男人, 可能会35岁再结婚,但是现在结婚也挺好的”。有时侯,张翰宇真的不知道他多在 乎自己。好象没他想的那么在乎。 女朋友张靓佳结束了在西雅图的植物学学习,搬过来了。张翰宇赶走室友,收 拾一下房子,买了些简单的家具,两个人在结婚登记处登了记。虽然没有牧师,但 是还是有一个仪式。两个人的同学朋友到了场,看着他们跟着主婚人宣了誓。亲了 吻。新生活就开始了。他不用再寂寞和想女友,自己有了妻子,夫人,太太,老婆。 她虽然不太会做饭,但是两个人合作的还好。他们经常买来吃。虽然没有绿卡,但 是吃喝住行是没有问题的。妻想找工作,他说没必要。开玩笑说,除非她想去考微 软证书,否则在硅谷是找不到工作的。妻的博士在这里果然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就 学点瑜伽,做做饭。 偶然地,张翰宇还是会想到那个16岁就认识的老相好。而且,奇怪的是,妻子 不理他时,他就更想她。有一次,他打过去,吴昕然一个人在家。他说,“其实我 挺想你的”。吴昕然不以为然地说,“很正常啊,我也挺想你的。”他接着说,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吴昕然好象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白,“呃,也很正常啊……” 张翰宇又说,“我经常想起在北京的时候”,吴昕然有些感想了似的“我也是。” 张翰宇突然很快地说,“对了,我当时是童男哎,你对我那么凶,是不是我很笨? ……”。他听得出吴昕然一下子脸红了,声音不再正常,“没有,不是这个原因, 我没有很凶吧?……”张翰宇有些厚脸皮地说下去,“我真的希望再有机会,我现 在有经验多了”。吴昕然好象被挑动了。她不出声,她不想露怯。她说,“那是不 可能的。”张翰宇又开始暗示她他的模拟将来,“那说不定。”吴昕然说老公快下 班了,让他保重,张翰宇被迫匆匆挂了电话。 没多久,张翰宇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是寄到公司去的。这可是吴昕然第一次 失控。她对他说,她其实一直爱着他,但是知道没有可能在一起,所以这些年坚持 了姐弟的关系,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真实的感情流露出来。她第一次清清楚楚 地重复了几遍那三个俗气但是明了的表达。张翰宇很感动,但是也觉得吴昕然不再 潇洒了。他何尝不知道她的心,但是,两个人就只能这样而已。他回信说,我真的 很感动,但是我太知道你了,我们还是冷静下来吧,否则会是一场灾难。你永远都 是我最好的朋友。 吴昕然许久没和张翰宇联系。再打电话时,吴昕然说他们要搬家,搬的不远, 但是区好很多,房子也好很多。旧的房子污水管堵过几次,很恶心,必须搬了。吴 昕然总是不让他失望,总是能折腾点什么,让他觉得为之兴奋。他还在等绿卡,可 是她已经折腾过两三回房子了。她说新住处是比较好的木地板,她很享受跪在地上 擦地板的感觉。她又一次回到姐姐的身份,甚至更明显,她好像从来没给他写过信, 坦然和大方。但张翰宇感觉得的到她的心痛,他问她,“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吴昕然照旧淡淡的一句话,“没有啊,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张翰宇说,“看, 你总是把我逼到内疚的份儿上。” 2000年奥林匹克要在悉尼开了。吴昕然的公司在城里。她说她可以看到各国的 运动员在结伴逛街。城市里很有节日的气氛。张翰宇和妻一起很认真地看了开幕典 礼,他很希望看到悉尼的样子。吴昕然竟然一场比赛也没看,只在家里看了开幕式。 她的爱国热情比起他差远了。张翰宇曾经专门去外地看了中国女足在美国的比赛。 不过,他也知道,说她不关心政治也好,不爱国也好。吴昕然只是对大规模的社会 活动比较冷漠。典型的小资情调。张翰宇指责她时,她说,她当然爱国,在国内可 以痛痛快快地自我批评,看柏扬怎样骂中国人的劣根性。到了国外,自己是地地道 道的中国人,对自己的国家和乡亲们有了莫大的宽容和亲切感,真的希望中国越来 越强大。自己和西人理论时才更气壮声粗。不过,任何强烈的爱国主义都有些过激 的嫌疑,让人觉得要和人打架似的,还不是如入无人之阵。你能和谁打呢?张翰宇 说,你说远了。老中怎么会过激呢。在爱国主义上,张翰宇和他学理科的妻子要传 统些,不象学文科的那么西化,恨不的找个老外嫁了。想想吴昕然老老实实地嫁了 个和她年龄和学历差着那么远的男人,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大概什么时候就离了 吧。 张翰宇换了工作,这个工作让他尝到什么是老美的气势凌人,那倒不完全针对 他的,但让他觉得很郁闷。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吴昕然。有一次他问她又没有机 会私下通话,他用英文说了通话目的,她竟然没听明白,他重复了两遍,她吓了一 跳,说对不起,女经理就在身边,恐怕已经听见了。说再说吧。他打了几次电话, 她终于给了他一个周末的早上,老公不在家的时间。这次经历,让他们多少释放了 一些积压的生理思念。但是这让吴昕然又一次投入。她的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好 象是不怎么开心。虽然她很少提起。但是张翰宇感觉的到。这让她更依赖他。吴昕 然打开了一个闸门,开始写很多邮件给他。她不再压抑她的感情,不管两人能不能 怎样,抒情是一件畅快的事。有没有结果已经不重要,和一个能互相呼应的人敞开 心扉,就是畅快人生的一种了。不过,那种电话只打过一次,两个人的理智和透明, 让他们不会太疯狂。吴昕然每天给她一个邮件。有时对他抒情,有时描写怎么样看 到雨洒在绿色的田野和树林上。她说,她喜欢下雨的天气。张翰宇说,他也是,下 雨给人平静和放松的感觉。 吴昕然换了工作单位。从剥削劳动力的英国资本家那里换到了典型的澳大利亚 的家庭公司。松散,清闲。但是很无聊。她说,看到报纸上介绍一个美国华人男作 家的小说,封面是一个男人的背影,题目是“等待”。不知道好不好看。张翰宇说, 他刚好也看到了。好象是一个漫长的感情故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