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 作者:“萧寒” 我叫风,那一年我二十三岁,在这世界上真的像风一样,来去匆匆无形无踪, 没有人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感到了活着,竟然也会有死的感觉,无日无夜,吃喝 拉撒,行尸走肉一般。 这一切的缘由其实很简单,也很复杂,说简单是因为生活就是这样,谁都有 起起落落,尤其端着人家的饭碗,更得看人家的脸色,如果你的背景稍微简单了 点儿,那你的份量自然就要轻许多,像墙上芦苇或水中浮萍之类,虽然我不想随 风倒或顺水漂,怎奈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我虽然没有被砍的鲜血淋淋,也没有丢掉任何器官,但这软绵绵的温柔一刀, 一下子将我从天堂打入了地狱,从此开始万劫不复,怎么轮回也回不到人间了, 这其中的因果就是它的复杂之处,不提也罢。 工作的艰辛,让我找不到理由,可以让生活不颓废;生活的颓废,让我更没 有理由找到活着的乐趣。 我一直都很羡慕风,它像无形的精灵,自由自在地流浪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它,也没有什么可以支配它。 兴奋时,它可以如幽灵似地奔跑;痛苦时,它可以如野兽般地嚎叫;温柔时, 它宛若云袖轻甩的青衣戏子,迭迭秋波的吴侬歌女。这种放纵是何等的洒脱。 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明白,风其实是孤独的,自由在某种程度上是和孤独相等 的,洒脱就是落寞,无拘无束就是空空荡荡。 那其实是一种言说不出的苦楚,也是一种折磨,让你苦过之后还找不到理由 的折磨,痛过之后却不知所然的折磨。 就像罂粟的汁,流在了你的血液中,时时会让你发狂,你却感觉不到它的存 在。直到这一天,我才深深体会到了这一切,因为我也是风,真真正正的风。 认识花,在表面上看纯属偶然,花这样认为,我也不得不这样认为。可我总 有一种感觉,这是我们前世早就注定好的一次夙缘,无论如何,在今生都要上演, 所以谁也躲不过,谁也逃不开,冥冥之中也是一种必然,就像辨证法上说的那样。 那一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睁开朦胧的睡眼,就要为这个月的五斗米,十 分不情愿地去活动一下,我那并不十分坚韧的腰。 腰其实是人体上最重要的部位,也是最被人遗忘的部位,我是深谙其重要性 的,所以我一直都把它作为重点对象加以保护,我可不想在用时才知它的珍贵, 那时再扼腕痛惜,却悔之晚已。 我进去的时候,花已经在里面了,这是我的一个客户,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 做推销,我的筹码全压在这儿了,一年的收入也要看他对我的支持程度有多高了, 所以这关系绝对是要处理得融洽再融洽了。所以就算没有什么事儿,我也要经常 到这里来拜访,虽然不一定就熟能生情,但至少也混个脸儿熟吧!在很多时候, 脸儿熟也是决定一件事情成败与否的关键。 花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推销员,她也和我一样推销着同类的产品,只是不是 同一个厂家的,她也找到了这里。按照商业规律,这应该是我最最反感的了,虽 然没有竞争就没有发展,但是我相信商界的人没有几个是喜欢竞争的,虽然他们 可以异口同声地高唱竞争的好处,但我可以肯定,在心底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在说,垄断才是最好的。 或许这就是缘份,第一眼见到花时,我就感觉心灵深处,某一个尘封许久的 心结被打开了,随之的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颤动,如果问我缘份是什么?我会毫不 犹豫地说,缘份就是初次见面就让心产生的颤动。 这次颤动带来的结果是,我竟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帮她说好话,就连客户也奇 怪地看着我,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我不仅不去排挤,反而在添材加火,生怕他不 接受这个品牌。 后来单独在一起时,客户问我,你这个人真奇怪,整天嫌我对你的产品不尽 力,但来了其它品牌,你却鼓动我去代理,你这是什么意图?我的回答是嘿嘿一 笑,当然不能说这是缘份,所以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我同样也不能说是为了 竞争,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有危机感,工作才会更尽力。这话是当典型做报告时用 的,这个时候说太高调了,我会觉得脸红的,虽然我自诩脸皮已经修炼到了一定 的境界。 我看到了花那感激的眼神,或许是我太敏感,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我可以 肯定,她那眼神绝不是因为讨厌一个人才有的,即使不是喜欢,至少也是一种认 可吧!就这样,我们相识了,短短几句话,就可以让我们从陌生到熟悉。 现在的世界已不是从前了,人与人的交往也不需要那众多纷杂的过程,现在 的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只要有利益,马上就可以将一个漫长的阶段压 缩在一瞬间,由不认识—认识—熟悉—至交,只需喝杯茶,吃顿饭的时间就足够 了。 花说请我吃饭,从客户那里出来时,她在门口对我说。 现在的生意很不好做,每一个生意人见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难,太难 了!”,这个我相信,现在做什么的人数都比几年前翻了好几番,粥多僧少,当 然是要难些了。 做任何生意也都是这样的,开始时总是暴利,慢慢做的多了起来,就成了微 利,然后就是无利了,但市场需要,你还必须要去做,否则你的门面就撑不起来, 撑不起门面又怎么做生意呢? 鉴于此种状况,我一般会很识趣地,在临近用餐时间时向客户告别,虽然每 一次他们都绝对会盛情挽留,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吃过饭再走,但我心里清楚,这 只是一种待客之道罢了,你千万不要当真。 如果你真的那么实在地留下了,对方反而会很难办,为了你一个人去酒店摆 上一桌,他不是不可以,只是会很让他心疼的,毕竟现在赚一分钱都那么难,这 种破费会让他对你很没有好感的,进一步的影响就会波及你的产品。 我是来挣钱的,不是来吃饭的,虽然吃免费的午餐可以省下我的钱,间接地 就等于我挣了钱,但这是捡芝麻丢西瓜,因小失大,为了几十块钱的饭,影响了 我全年的计划完成,那我失去的奖金就不是几十几百块钱的问题了,孰轻孰重, 再傻的人也不会看不出来。 我起身告辞时,花也站了起来,虽然客户还是再三挽留,但我还是不想留下, 花也没有。 按说她是第一次来,留下来吃顿饭也是未尝不可的,但她还是没有。 后来再次说起时,我才知道,她同样也明白我说的那个道理,而且比我悟的 更深,她说第一次也最好不要,因为你的产品对方刚刚接受,前景谁也不知道, 对方在心里也是犹豫不决的,所以你没有必要让他们为难,如果产品销路好了, 再谈什么也不迟。 我问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她说不为什么,都做这一行的,以后肯定都有用 得着的地方,既然今天认识了,那就选日子不如碰日子,一起坐着吃顿饭,主要 是多聊聊,加深加深印象嘛! 我有一种感觉,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一定是刚才我为了她说了几句好话, 因为客户一直是犹豫不决的,在听了我的说法后,他才决定接受她的产品。 所以她请我吃饭,应该有一丝感激的成份里面。但不管怎样,对方开了口, 我能拒绝吗? 对方可是个女孩啊!而且是我认为第一眼就有感觉的女孩,我正愁着怎样找 借口去主动接近她呐!现在她主动给了我机会,我会放过吗? 傻子才会!我不是傻子,所以我不会。 但我还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接受,即使我心里一百个愿意,也还是要做一做 秀的,要知道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的,太容易实现了就不会有太深的印象,为了让 她对我有个深刻的记忆,我必须吊一下她的胃口。 我说算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做这份工作也挺辛苦的,挣钱也不容易,就不要 破费了。 她却说,你这是不尊重妇女,有这种思想可不好,现在女人也是半边天了, 什么也不比你们男人差,干工作挣钱是很正常的。 我说,说是这么说,可让一个女孩子请我,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她问,那 你习惯什么? 我笑了笑说,我习惯请女孩子。 花也笑了笑,对我这句调侃的话没有表示什么,说这句话我也是冒了一定风 险,是想试一下她的态度,既然是试,那结果就很难说,如果对方是一个比较传 统的女孩,那她或许马上就会认为我是一个轻浮的人,这可是十分不好的。 她对我产生了什么感觉,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接着说,一起吃饭可以,不过 是你请客我买单。 她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那我天天请客。 我说,行,只要你愿意。说完,我看着她,想看看她眼睛里的表情。 但她的眼睛除了很深邃很迷人外,我再也看不出什么了,所以我更加相信了 一句话,“一定不要看女人的眼睛,如果你想通过它得到什么,那你就想错了, 你不仅会一无所获,而且非常容易在里面迷失了方向,找不出回来的路。” 这句话是哪一个名人说的?好象…好象是我说的吧! 我们还是如愿坐在了一起,如她所愿,也如我所愿。讨论的结果是谁也不请 谁,就AA制吧!这样做不仅没有改变我的习惯,让我觉得不自在,也没有让她觉 得小看妇女,尊严受到轻视,算是皆大欢喜了。 我们吃的是自助餐,是她选的,她说她喜欢自助餐,上百种食品随意挑选, 谁也不用将就谁,不用像点菜那样,各人口味不一样,点来点去总没有符合所有 人口味的。 自助餐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更加适合了,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在一起吃饭, 对彼此的喜好当然是一无所知,自己做自己的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果细心, 这一餐就可以让你对对方的饮食爱好,有个初步的了解。 我是个细心的人,而且我一直认为我的细心有些追毛求疵了,甚至比女人还 女人,请别误会,我可不是说女人不好,只是常理一般都认为女人比男人细心, 所以说到细心,我就要和女人做个比较了。 而且我确实是没有自夸,因为在下一次我们再坐在一起时,我可以熟练地为 她点上一盘黄瓜扇贝丁,但要清炒不能勾芡;一份葱爆羊肉,但一定是要辣的; 一杯可乐,要可口可乐,一定不能是百事的;千万也不要上汤粥之类的,因为她 不喜欢。 她吃惊地看着我,显然她没有想到我的记忆力会如此出色,这也不单单是记 忆力的问题,有一些她并没有说,只是我自己观察的。她望着我说,你吃什么自 己点吧,我可没有记住。 这并不奇怪,因为如果你对一个人没有上心的话,那你当然不会在意他的一 举一动,就像她对我。而我对她就不一样了,所以这一切似乎也不仅仅是我细心 的缘故,也应该有我刻意去做的原因。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就是我一直认为的缘 份吧! 第二次似乎就是和第一次不一样,那次似乎还有所顾及,无论是问什么还是 回答什么,都不是那么干脆,终归是初次见面,互相并不知根知底嘛。这一次, 似乎过程就流畅多了,话语流畅了,笑声也流畅了。 我问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选择这份职业呢?她说,有什么不好吗?我说, 总觉得这份工作交往复杂了些,环境也比较乱,不太适合女孩子做。她吸着杯中 的吸管,一股暗红的液体随之升高,进入了她的口中,但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不再对这个问题深究下去,转而开始了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那就是业 务上的,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有许多共同点的,对市场的一些看法出奇地相似。 如果不是她告诉我,她刚刚开始从事这份职业,我真以为她是多年的老手了,因 为做过多年业务的我也就这个水平。 她说,这说明我的天份高,天生就是这个材料。说完她狡黠地一笑,似乎也 在为她的自吹自擂感到害羞。 我撇撇嘴,对此当然是不屑一顾,要知道和女孩子交往,就和打仗一样,千 万不能未战之前就先示弱,这样她会一直都小看你的。 她问,你又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职业呢?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我选择的,实际上我也并不喜欢这 个职业。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我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她没有再问,或许她已经能感觉到些什么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他 的路,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刻她 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因为她也一样。 她说,我也不喜欢这份工作。 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做?可以换一个啊! 她说,这份工作是我好不容易才申请来的,现在还是实习期,经理说我表现 好了才能转为正式的。 我说,这就奇怪了,既然你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去申请? 她说,这个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在我们单位,这个工作的收入是最高的。 我不禁愕然,吃惊地看着她,说,我看你不像是爱钱的人。 她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问我,爱不爱钱能从脸上看出来吗? 银色的灯光映得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本来她的肤色就白,这下更白了,但里 面丝毫没有闪着金色之类的光芒,从她脸上确实看不出和钱有关的痕迹来。 我说,你一个女孩要那么多钱干嘛?对于你们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找一个 好老公。 她说,我不想依靠谁,我想自立。 我说,自立就需要钱吗? 她说,当然了,自立首先就要经济上先自立。 我说,那也不一定非要有许多钱,只要能生活就可以了。 她说,因为我喜欢花钱,喜欢买东西,而且要买好的。 我无话可说了,我根本也找不到什么来反驳她了,如果一个女孩说出这样的 理由,我还怎么去反驳她呢? 我们都不属于这个小城,我们的公司都在几百里外的大城里,不同的是,我 的家也在那里,而她只是宿舍在那儿。她不是属于这个城市的,她的家乡远在千 里之外,只是她在这里求学,然后就留在了这里。 我们经常要回公司,做业务就是这样,要在几个点之间不停地奔跑,我时常 感慨,生命中有一半的时光是浪费在了车上,听着马达的轰鸣,看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不觉就是几个小时,而一天又有多少个小时呢?一生呢? 与花相识后,我才发现那感慨发的太早了,这怎么能算是浪费呢?这时光简 直是我生命中最灿烂的,什么也无法比拟。因为从那以后,我们经常结伴同行, 在她看来,路上有一个男士相伴,至少多了点儿安全感,而且有不花钱的搬运工, 我又怎么可能看着她拿着大大的皮箱而无动于衷呢? 其实我也乐于这样做,这路上的时光不再是一片空虚了,有她相伴,我总是 嫌路为什么那么短,这条路如果没有尽头那多好!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坐在我的 旁边了,我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她那微微泛红的嘴唇,闻到她发际间飘散的淡淡幽 香了。 这种陶醉一直到那一天才被打碎,我们一同坐着车回去,下车后,她对我说, 你先走吧,有人来接我。我一听一楞,没有听她说起过有亲戚在这里啊!什么人 来接她呢?但我还是一个人走了,既然她不想让我和她在一起,那我又怎么会违 背她的意愿呢? 只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或许也是命中注定。当我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车时, 我看到了她,她坐在了车里,是一辆银色的丰田佳美,她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所以透过车窗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因为她那件红色的衣服,我非常地敏感,一有 那种光彩划过我的眼睛时,我都不自主地会仔细去看一下,这一看,我就看到了 她,还有手握方向盘的他,和他们在那儿笑着说个不停。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对我说。 我相信,我说,只是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她看了我一眼说,普不普通和你有关系吗? 我有些愤怒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对你的殷勤,就是一个瞎子也能感 觉到。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殷勤,是绝不会有第二种原因的。只是她还 是在装糊涂。 她说,我们说这些干什么,说点儿愉快的话题不好吗? 只是我还有愉快的话题吗?我整个的脑子全被这件事充满了,那个人究竟是 谁呢?会不会是她男朋友呢?她从来也没有在我面前说过她自己的事情。但无论 怎样,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了,该是摊牌的时候了,我的想法应该让她知道了。 我说,你没有感觉到我非常喜欢你吗?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别,别,别。 这算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地问。 她说,我是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这就足够了。 我说,就不能往前再进一步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说,是不是因为他。 她还是没有说话,这次连头她也不摇了,索性是什么表示也没有。我也没有 办法了,总不能去逼着她表态吧!何况这也不是我的作风,对于女孩子,尤其是 我喜欢的女孩子,我从不忍心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哪怕有再多的苦楚和委屈, 我情愿一个人留在心里,只要不给她增添一丝的压力。 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再提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我们还和往常一样的 相处,除了工作上的交往,还有生活上的一些事情,都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有 变。 我们早就搬到了一起,不要误会,我们只是都住在同一家旅馆,不是在同一 个房间。这样互相之间的照应能多些,平时也能有个人说话,一般都是我到他的 房间,因为一直都是我在主动,当然要积极些。 那一夜,我们谈了很久,她从来也没有那么健谈过,我记的很清楚,那天她 并没有喝过酒,一滴酒也没有沾,所以我一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那天说 了那么多心里话。我能感觉到那绝对是心里话,不仅她平时没有说过,我敢肯定 这些话她也一定不会对太多的人说过。 她问我,你有没有小名? 我说,有,一般的人都应该有小名的,你有没有呢? 她点了点头说,嗯! 我问,那你的小名叫什么? 她说,我先问你的,你应该先告诉我。 我告诉了她,她也告诉了我。 我问她,想不想你的家乡? 她说,怎么不想呢? 我说,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回去,要留在这里呢? 她说,我们那里很穷,我不喜欢那里。 我说,但是在这里就要很辛苦,像你一个女孩子,却要干这份许多男人都做 不了的工作。 她说,我既然选择留在了这里,再多的苦我都不怕,我一定会勇敢地在这里 生活下去的。 我从来没有感到娇小秀气的她,会有这么强的个性,我甚至一直以为她是那 种柔弱似水的女孩,没有想到我想错了。 但她还是丝毫不缺乏女性温柔的一面,在淡淡的月色下,她开始娓婉地和我 说起了她的故事,有她的家乡,她的亲人,她的朋友,还有她自己的一切一切。 若干年后,那一幕一直在我脑海回旋,我一直都不相信那是真的,我怀疑那 真的是个错觉,因为除了那一夜,她再也没有过那种表现,甚至类似或近似的都 没有。 所以如果那一夜不是我的错觉,那就是她的某根神经突然不听她的指挥了, 所以才上演了那样一出凄美的绝唱。 就像张宇歌里唱的一样,当月色水银泄地似地照在屋里时,她的美丽完全把 我俘虏了,我发现我始终都没有逃出她的视线,在她的目光里,我彻底迷失了方 向,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不久就是圣诞节了,本世纪最后的一个圣诞节,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这确实是千载才逢一次的,如果没有轮回转世的话,那我永远也只能碰到这一次 了。 她没有拒绝我的邀请,那一刻让我感觉世界真的还是美好的,原来活着还是 比死了要好得多。很长时间了,我第一次有那种感觉,久违也是难得的喜悦。 吃什么饭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与她共同渡过这一夜。她不喜欢跳舞, 也不喜欢唱歌,似乎也有些不喜欢热闹嘈杂。她说,我们到街上走走吧。 今天老天也很给面子,并没有下雪,温度也算可以,但冷是肯定的了,毕竟 现在是寒冬,北方的寒冬。 街上没有行人了,这种时候是没有人会在街头上散步的,除了我们。我想, 多少年来,这个时候在街头上散步的人,绝对是可以数过来的,我们也算是很荣 幸地一对了。 今天是农历十八,虽然是下弦月刚刚开始,但月亮却没有太多光芒了,街上 的路灯也不明亮,夜有些黑暗了。但我的心还是非常明亮的,因为它充满了喜悦, 又怎么会不明亮呢? 我一直以为她这种做法,是默认了我对她的感情,算是一种接受,虽然我们 什么也不说,但我感觉水到渠成,一切会在自然而然中产生结果的。 我说,冷不冷?她说,有点儿。 我说,我们到哪儿去呢?她说,到海边走走吧!我想看看海。 海虽然没有被冰封,但也起不了波浪了,这一夜,它很静,静的像个睡着了 的孩子,连大气都不喘一下。海滩上空荡荡的,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 竟也有些晃眼。 她走向了沙滩,我喊,你要做什么?她没有回答。我有些担心,就跟了过去。 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捡起石块打起了水漂。我说,太冷了,不要玩了,别 冻着手。她没有停止,反而更兴奋了。我不明白她是怎么了,但看着她高兴,我 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她的高跟鞋一深一浅地在沙里留着痕迹,我真怕她崴了脚,或是伤着了,赶 紧说,还是上岸吧,把沙子弄到鞋里就麻烦了。这句话还是起了作用,或许她也 不想在这大冷的天,脱下鞋光着脚,去倒鞋子里的沙子吧!她上了岸,站在了我 的旁边。 那一刻,我很想拥住她,但思索了再三,我都没有勇气,我不敢,我怕她不 接受,破坏了这美好的夜晚,这种时刻毕竟是可以记入我的备忘录的,我不想它 有一丝的瑕点里面。 我也没有感觉她有什么暗示,就这样,我们只是偶尔肩碰一下肩,连手也没 有拉,一直在海边走了很长很长时间。那一刻,我们为什么就没有感觉冷呢? 接下来的事情,我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了,那就是再一次向她表达我的爱,我 也认为她一定不会再拒绝了。 只是我又忘了一句话,“这世界上又怎么可能有绝对的事情呢?没有什么是 天经地义的,到了手里的东西都有可能会飞,更别说那些模棱两可的了。” 这又是谁说的呢?如果没有人对它主张权利,那暂且还是记在我的名下吧! 她说,我们只是朋友,我只把你当朋友,仅此而已。 这次,我真的有些不相信了,朋友?仅仅是朋友吗?朋友有我们这样的吗? 她说,我真的有些喜欢你,甚至是欣赏你,但是这并不是爱,朋友就是朋友, 爱人就是爱人。 我说,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才叫爱吗? 她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我说,既然这样,你怎么就说你不爱我呢? 她说,因为我对你只有朋友的感觉,而没有爱的感觉。 我说,那这感觉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又摇了摇头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又无话可说了,再说什么呢?我只能再让她考虑考虑,不要这么早就下了 决定。 她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不适合你,你应该找个更适 合你的。 我只能是苦笑了,连她适不适合我,她都替我决定了,这应该是我绝对的先 手权利啊!可现在也被她剥夺了,在她面前,我似乎永远都找不到我的位置,因 为我根本就不想和她去争,我总是让她做主。但这一次,我不能再这样了。 我说,你能不能让爱做一次主,就像毛宁的歌里唱的那样,“你怎么能替我 做主,没有你幸福变的可恶,你以为你撤出,是种付出,天知道,那是魔窟;你 能不能让爱做主,我有权选我要的痛苦,渴望和你爱里,共进共出,就算是走到 穷途陌路。你怎么能替我决定结束?”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她转过了身, 我没有看到,但我能感觉到她眼中的那一抹泪花,就像她的人一样,晶莹剔透, 却让人心碎无痕。 跨入新世纪后,我的工作有了变动,我不再负责那个小城了,也就没有理由 也没有机会再去了,当然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虽然我知道她在这个城市的地址, 但是从那次后,我们似乎也没有理由再见面了。 我知道她选择了别人,就是我看见的那个,银色丰田佳美的司机,那是她的 经理的车,但那个人不是她的经理,只是她经理的司机。我不想再去想了,既然 她什么也不想说,我又何必再去瞎猜什么呢?给自己找莫名的烦恼。 只是情人节在一天天地逼近了,新世纪的第一个情人节,很多人都说,这可 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一个人在这个情人节和你在一起,那这一生你都休想逃 出她的纠缠。 我不怕纠缠,就怕她不纠缠,如果她能纠缠我一辈子,那我简直要幸福死了。 所以我决定要利用这一次机会,这也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我去订花,又想起了我们之间的一次谈话,那一次也不知是由什么话题说起 了花,我说在春天我最喜欢的是牡丹。她问我为什么,我说,牡丹是国花,也是 富贵的象征,讨个吉利也要喜欢它。 她又问,那其它季节呢? 我说,夏天我喜欢荷花,因为它出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这一次我没 有等她问,就把理由说出来了。 她说,那秋天和冬天呢? 我说,秋天当然是菊花了,坚韧不屈一直是我所欣赏的品格;而凌寒绽放的 梅花自然是冬天的首选,而梅花也不仅仅只是傲霜斗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 香浮动月黄昏”,这又是何等的意境啊! 只是她对此似乎并不感兴趣,她更关心的似乎是现实中的权钱名利,因为她 和我说的更多的都是这些,这也无可厚非,活在这个世界上,毕竟不能总是在梦 中,不现实也要现实,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要面对的,如果你还想很好的生活。 这一次我送什么花呢?情人节的首选自然是玫瑰了,可对于我们似乎不太合 适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虽然能表达我的一片真情,但是会不会让她厌烦呢?毕 竟她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我的爱。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百合,这种高雅华贵的花,相信任何人也说不出毛病来。 但我还是配了一枝玫瑰在里面,我还是想让她知道,在我心里,一直都未放弃对 她的爱。只是情人节送一大把百合,我想这还是很少见的。 或许是老天在考验恋人们的忠心,本世纪的第一个情人节,竟然下起了大雪, 这个城市白茫茫的一片,我想这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因为交通已经阻塞起来, 等我带着花找到她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显然大吃一惊,她不会想到我会找到她,而且是这一天,更重要的是我带 了一束花,情人节的花。 我们默默相对地站在了外面,谁也没有说什么,看着她的表情,我在心里默 念了许多遍,可以说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词,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任雪花一片片飘在我们的头上,脸上。雪化了,已 经湿了她淡淡的妆,她没有去动,任那一颗水珠从她的腮旁滑下,沿着她纤秀的 脖颈进入了身体里,我想那应该是凉凉的。 只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雪水,还是泪水。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当我把花递给她时,她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却 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已经不需要说了,她想说的我都明白,我想说的她也应 该都懂。 她犹豫着不想伸手,我也记不清是她接过的花,还是我硬塞在她手里的,只 是结果是一样的,花在她的手里了。 我默默地转过身,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情地放纵在这纷飞的雪地 里,很久没有如此放肆过了,我感觉如释重负一般,想做的事情终于都做了,剩 下的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我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知道人定胜天,但我不知道,我的感情究竟 在谁的手中。 我拂了拂了头上的雪,已经化了,头上湿湿的一片,我回过头去,她竟然还 站在雪中,她如同她手中的花一样,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一阵风吹起,地上的雪也被卷起,合着空中飘散的雪花,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感觉不到她了,也感觉不到花,她们已浑然一体,她就是花, 花就是她。 风起,雪落,花谢,这就是自然界的规律,千百年一直恒久不变,也不会变 的,没有人能改变自然,就像没有人能拥有不可能的爱情一样,我的花还是谢了, 在这飘雪的时节。 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她已经走了,但那束花却留在了雪地中,美丽的 百合,尚未盛开,就已经夭折在凄冷的风天雪地中。 我能听到,那花谢的声音,似情人的呢喃。又一阵风吹过,一层雪盖在了花 上,我听到一声汽车嘶鸣,回头望时,是一辆银色的丰田佳美…… END 于200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