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网缘2001 作者:小茂茂 (1 ) 读理工的,总喜欢用“如果”、“那么”来推断生活,所以我常读到“如果我 有一千万的话,我就有一幢房子”、“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 对那个女孩子说……”这样的文字根本不足为奇。我是读文史的,感觉《微积分》、 《线性代数》之类的科目对我会残酷一点,那种逻辑化的东西总是拼命引导我在下 面的答案中进行不定项选择: (A ) 补考; (B )重修; (C )再修; (D )退学; 当然,我的逻辑思维能力还尚存一二,所以我才能根据“今天教授不点名”推 出“我今天可以逃课”,才能根据“今天教授会点名”推出“他应该不会点到我” 而放心地逍遥于课堂之外。鉴于我期末两星期冲刺的能力还不错,教授们至今还不 能逼我选择(D ),每当我想起这事,心里不禁会有七分快感,三分遗憾。 在离开课堂的日子里,我多半是在网上游荡,“冲浪下载加论战”早已是我精 神世界的主要食粮,鼠标和键盘就成为我的筷子和汤匙。如今网餐吃惯了,叫我凌 晨两点以前罢手真的好难,晚上十点以后是我思维最有活力的时段。 很可能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这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起来会迟一点,大概是上 午第四节课吧——虽然梦乡很甜美,可我已连续两个星期牺牲了早餐。我洗洗刷刷 后,第一件事就是开机,连上电话线。因为刚换过一个Model ,上线速度都能保持 52000 ,所以现在浏览网页,鼠标在屏上点得飞快,心情自然也爽得飞快。每次看 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又在互赠炸弹,就觉得阿拉法特有点儿苍桑;看到又一个妞在 捅克林顿的老底,真羡慕他这总统当得风光;回过头来,发现台海总有麻烦,只叹 今年又无法去日月潭观光。进入聊天室,一展眼就是什么“雨诗”、“小雪”之类 的色狼大搞反串——之所以这么有经验,就因为我的舍友阿旺每次都用这样的昵称 骗男生,故作浪漫后,就极为煽情地约人家去某个地方,然后放人家鸽子。不瞒各 位,我第一次和“网友”约会的期待感正是这样被他无情地催残。尽管他事后郑重 向我道歉,请我去“惜夕餐馆”吃了三顿饭也没能消除我的心灵创伤。 被阿旺骗的那次,我的昵称是“无限”,我原本觉得这个词很适合我的性格, 执着、虚幻、神秘。可阿旺却残害同胞,令我伤心至极,以至罢用此名。此后,我 一直都用“K6-2/333”,它是我那块CPU 的型号。也许是受阿旺屡屡失恋的影响, 也许是“网络无美女,恐龙四处行”的格言所致,我根本不对所谓的“网恋”感兴 趣。因此,每次去聊天室,我的目的都很单纯,聊天就聊天,不谈感情;如果再遇 上要和我见面的聊客,我总会找一定的理由回绝。有一次,一个自称是厦大财金系 的女孩约我到中山路吃麦当劳,我立即表示我不喜欢西式快餐;她又建议到白鹭洲 吃水煮活鱼,我忙称我不敢吃辣;可她还是穷追不舍要请我去鼓浪屿烧烤看日出, 当时我确实有点心动,正犹豫时,她却告诉我她可能爱上了我,让我眼睛都没眨一 下就把这些字发出去:“你发烧了,请喝冰水”。尽管她一再表示她就喜欢像我这 么镇定的男孩,但我始终无法信任这样的爱情。此后,关于“网恋”的说法在我眼 中更是一种玩笑,何止是玩笑,简直是感情的欺骗与自欺!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点偏激和薄情,可什么理由都不能改变我对网恋的冷漠。 即使对于现实的感情,舍友们也众口一辞地说我钝感。说起来那已经是大一的事了, 隔壁班的小芹借联谊活动的机会,在海边送我一条淡紫色的小方巾,上面印着“情 怀”二字,而我不解其意就顺手用它来擦汗,气得她当场夺回手帕说恨我……如今 我已经大四,基本上能理解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因不觉得愧疚而没去找她,她 也再没理过我,可当时舍友们都狠狠骂我,说我的心迟钝得象浴室里的磁砖。 或许他们是对的,当时我确实搞不懂为什么对女人没什么感觉,也不懂这与性 冷淡是否有所关联,总之我对此颇为不安。可就在我翻遍图书馆里所有性学书籍也 找不到相关资料时,我却意外地在网上遇见她。 她叫“独步夕阳”,自称也是刚学上网,她说她喜欢在夕阳下静静地思考、静 静地忧伤。可是,我认为她在抢我的专利,因为我们学院谁不知道我是个爱在黄昏 时逛龙舟湖的翩翩少年。这个名头我是一定要向她争回的,于是我动之以情、晓之 以理,而且第一次向女孩子出卖了自己留着以后追女孩子用的本钱话,说她一定是 “貌若天仙、羞花闭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等等等等”, 可她说我不够真诚。真诚?原来要真诚啊,你早说嘛,我恍然大悟,于是改品说她 “奇丑无比、残花败柳、众人唾骂、过街喊打、东施效颦、长相困难……”而她还 是不领情,说我越来越不真诚,以至于那天我们抬扛到十二点多,不分高下,只好 约定改日再战。那个夜里,我唯一的收获仅是这样的认识:女人= 麻烦。 以前,我是个极害怕麻烦的人,至今不愿在班级、学生会等部门任一官半职, 以逃离那些纷纷扰扰。可遇到了“独步夕阳”之后,我可能有所改变,居然心甘情 愿地和她在网上纠缠。 “你也喜欢这个昵称,说明你很浪漫。” 浪漫?我想八辈子不可能发生在我向身上。说我浪漫的人如果不是在讽刺我就 说明他(她)有点智障。 “浪漫又不能当饭吃,你干嘛说我浪漫?” “我从不跟不懂浪漫的人交往,可是我愿意和你常聊,这说明你是浪漫分子。” “实话告诉你,我痛恨浪漫,我绝不再吃饱了跑到街上去淋雨。”上次阿旺口 口声声说要教我浪漫,就把我抛在雨中,他自己却坐在“沙县小吃”里和女孩子吃 炖罐。 “真奇怪,从前和我聊的都说他们很浪漫,可聊到后来都很无趣,可你却相反。” “是吗?我这么独特?”我越来越纳闷,又开始担心她要说什么爱你爱我之类 的话。 “我想告诉你……”她终于要开口了。 “你别告诉我,我知道了,你还是说点别的吧。”我的呼吸有点紧张。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那你说吧。” “喔,你千万不要说你可能爱上我之类的,我消受不起。” “呵,你臭美!你求本姑娘,我都不会讲。真是某某某想吃天鹅肉!” “天鹅肉?一定很香吧。” “废话,你别装傻。” “傻也可以装吗,你装给我看看。” “* | * ” “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气死你。” “喔,气死我,你很高兴是吧?” “这倒不会,因为你比别人有趣。说说,你喜欢什么?” “嗯,这个不能告诉你,阿旺教我说,跟女孩子聊天千万别告诉她自己喜欢吃 东西,否则会得不偿失。” “喔,那我就不要你告诉我你很喜欢吃东西了。” “那么,你喜欢什么?” “我刚才不就告诉你,我喜欢和你聊天吗?” “喔,是这样的喔,我明白了,你一定也是个缺乏趣味的人,因为别人都说我 不会讨有趣的人的欢心。” “是吗?不知道你生活中是怎样的人。” “是一个每次都陪阿旺去泡妞,又每次被人称为灯泡的人,那你呢?” “是一个孤独的人。” “……” 再一次你来我往的“亲密接触”,使我了解到霸占“夕阳”的她居然还挺有意 思,淡淡的火药味之后透出一股小女人的味道,那种有些狡滑而又爱撒娇的味道。 于是,我猜她应该是江浙一带的小“美女”,加引号是因为对她没有足够信心。不 过,下了线后,我少有地用我稀薄的思维不断地论证她在我心中的印象是否具有真 实性。然而,我的结论还是眼见为实。 我想见她吗?有点,这一点完全出于好奇,没有其它意思。可是,此后你来我 往的数十个回合论战,她也没有提任何见面的要求,激起我多和她接触的欲望,我 沉寂了二十年的冷漠终于打开冰封。正当我犹豫着想提出见面要求的时候,我们之 间的交流过早地结束了。因我实在自觉江郎才尽,愧于再与她计较,便认输了,所 以论战的结果是,她完全占有了那个称号,我灰溜溜地逃走。 当我完全从这场战争中淡出时,居然发现半个月时光已经悄悄逝去,于是轻叹 和女孩在一起,时光确有相对性。我向她认输道别时,她竟说她希望能再遇见我。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却隐约觉察到她并没有胜利后的快乐。对此,我也没有更 多的想法和表达,仅仅心里有一点点失落,微不足道的,象秋风在土地上拂起的尘 灰。不就是一个昵称吗?我想,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和“独步夕阳”的结局是彼 此没留下任何联络方式地匆匆分别,连对方身处哪个城市都不曾知晓。 我的日子像漫过沙滩的海水,掩盖了年少时期应有的那种激情,在“夕阳”之 争的微波后又是一成不变、没有起伏的平淡。每天起床先用第六感预测一下今天在 网上能遇到怎样的聊客,然后在洗脸刷牙的同时等待Windows98 的画面,尔后就是 吵杂的拨号声。时至下午我会到图书馆察阅一些网络相关书籍,如果时间够的话, 就去店里看看盗版光碟,最后转到龙舟湖去感受夕阳。 说起这龙舟湖,真可谓美如西子,娇若黛玉,韵赛貂蝉,神似舒祺;既蕴西湖 之秀美,又有南国之奔放,大有号称江南第一湖之嫌。在夜里,她古典庄重;在白 日,她热情扬溢;清晨白鹭纷飞,黄昏游人伤情。更有那海潮进退,吞吐湖心小岛, 引得才子望月行诗,空惹佳人思情泛滥。 我爱夕阳并不出于浪漫,而是因为嘴谗。小时候我家很穷,吃不起鸡蛋,而夕 阳恰恰类似油煎蛋黄,所以我在很小时就养成了黄昏看夕阳的习惯。虽说现在吃蛋 不难,可这种习惯总无法改掉,于是我顺水推舟继续看,况且这龙舟湖之夕色是我 所见过最好的,不为别的,权当我回味童年吧。 我常到地处湖东一处名曰“幽水月”之小亭阁,手持一书,凝眸西望,无限童 年的悲欢涌上心头,关于蟋蟀,关于霍元甲,关于鸡蛋……然而,我又突然感到心 中有些不平,我从童年就开始迷恋夕阳,可“独步夕阳”却要霸占这个称号, 难 道她的童年也没蛋可吃? 基于讨回公道之意,我又开始在网上留意她的踪影,每每以“K6-2 serch独步 夕阳”上线,期以引她回应。可是,她仿佛已从这世界消失,一个多月都不见出现, 让我找得很是心烦。下线之后,越是没有成就感就越会猜测她的身份及去向——是 学生?没有理由不上网,期末还没到;职业女性?也不会,加班加点也不至于一个 多月不现身;是大龄女子?更不可能,因为她应该很寂寞,不至于不上线。那么… …据阿旺推测,是尼姑,理由如下:佛门数戒,末曾规定不能上网,所以她得以在 网上霸占“独步夕阳”之名;可能后来她们师太发现此情,添规加矩,禁止上网, 因而她从此隐退。 阿旺的解释虽然牵强,但对于逻辑思维能力不强的我已经是极妙的答案了,因 而我二话没说就信了他。此后,在阿旺的怂恿下,我便开始明目张胆地用起“独步 夕阳”这个昵称。我的快意随着手指敲击键盘的声响传向世界各个不知名的角落, 同时我会承认,我的中英文水平在无数的聊天、论战中迅速提升,以至有时下网之 后我要发十分钟论证活在网上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因为本人在生活不善言辞兼有些 口吃,可在网上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道理象学者,说人生象老人,谈性学象博 导,论佛法象方丈。渐渐地,我也就信了阿旺的话,他说我小有内才,而他自己则 集古今中外大才于一身。 和我一样挥霍着大学时光的人还很多,阿旺自不必说,逃课都是他教我的,其 它的也多是电脑族。我们除了上网就是游戏,从以前的红警、沙丘到二战特种兵、 仙剑再到星际争霸和黑暗破坏神,有什么玩什么,联机单干应有尽有,宿舍里总是 一片浓浓战火。相对于我们,考研族逃课仿佛天经地义,他们清一色背个书包,目 光呆滞,行色匆匆,早出晚归,见首不见尾,而且摆出一副我不逃课枉少年的气势,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愧疚。所以阿旺笑称,展望校园内外,梦乡如此多娇,数风 流人物,唯我逃课一族。 咽下阿旺昨晚吃剩的特香包,我又和他并排坐在各自的爱机前。乘着拨号时间, 他兴致很好地说他昨天又放了别人鸽子,还说什么不是他想骗人,而是对方太笨之 类的鬼话。我听了心里有些隐痛,也不理他自个浏览新闻,收收邮件,然后键入熟 悉的“独步夕阳”。 “夕阳无限好,何必仅独步,网上交个友,快乐也无数。” 我一见这样的语气就知道不是好人,立即键出:“独步就独步,无须狼插足, 兴致自个有,没有你的路。” “Only you——好孤独,Only you——没幸福,Only you——让我哭,让我苦, 让我欢喜让我忧——” 我见那家伙纠缠不体,便道,“Only you——让我吐,Only you——神经短路, Only you——嘴脸丑陋,如狼似虎。” 刚按下“发送”,旁边的阿旺就骂道,“茂仔,你小子今天吃了火药不成?这 样的口气谁还敢找你聊?难怪到现在还没泡到妞!”呵,原来又是这混蛋捣乱,让 我又想起他放我鸽子,气就没打一处来,掰下脚上的拖鞋直飞过去,“你泡你的妞, 我散我的步,别烦我!” 他不烦我,其实也没人愿理我,也许我的口气确实不好。可是,我记得以前的 我不会这样,不但对上门者是来者不拒,还主动找其它聊客。变成现在这么恶毒也 非我本意,因为记得很多女生都说过我很善良,虽然阿旺说她们实际是在笑我呆瓜, 但我宁可信她们的原话。也就是一个单纯、善良得如一只绵羊的我,如今却有点歇 斯底里,既想去聊天室,又不想和别人搭腔。我想,每个在我这儿碰钉子的人一定 会臭骂我,一如我曾经类似地臭骂这样的问题聊客。于是我索兴断线,面对着屏幕 扪心自问为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等一个人需要问为什么吗?不要!由此,我明白,这么多天 来,我在网上逛荡完全是在等她!等她,等她,那个真正的“独步夕阳”。 眼看中午已到,今天轮到我去买快餐,于是用单脚跳到阿旺身旁,套上拖鞋, 一声不响地出了宿舍。明媚的阳光披洒在我的身上,让我想起许巍的歌词,“外面 的阳光灿烂,我却没有温暖。”见到一对一对的情侣与我擦肩而过,我心里莫名奇 妙地不爽。回到宿舍,我没上线,蒙着被子睡到傍晚。 傍晚到龙舟湖逛过之后,我发现满池秋水在金黄的阳光下闪烁的其实是一种焦 急,急于遇见她。难道她真的从此消失吗?我不服气,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不应该 轻易地失去一个能对自己产生吸引力的人。 零点。我紧紧地盯着屏幕,在从前我们争论的聊天室默默等待,对其它人的问 候全无回应。两个小时之后,我无望地打开邮箱,清理堆积了十几天的邮件、电子 杂志。删除了一大批无聊网站发来的垃圾信息,我的视野出现一封来自网易信箱的 邮件,内容如下: K6-2/333: 你好吗?我是为捍卫昵称和你“亲密接触”,并让人咬牙切齿的那个那个,我 想,如此深仇大恨还不至于让你在两周后就忘了我吧。事实证明我没错,因为你总 在聊天室里过于招摇地Search me.如果你能舍身取义下注赌我不是恐龙的话,你就 获准午夜“骑”上你的“猫”到老地方meeting me .当然,得你一个人来,不准带 保镖。 11.3 m 笑话!我聊天要带保镖?!我带着一丝激愤想立即会会她时,却意识到一个严 重问题:她如何知道我的邮箱地址?惊讶之余也遗憾地发现,那已是两周以前的邮 件。无论是恨她、骂她、还是想她都没有机会表达给她,因为11月3 日正是发奖学 金的日子,那晚每个人都喝醉,聚在女生楼下唱《单身情歌》。现在,守在“老地 方”等了这么些天,她始终没露面,说明她早已走人。阿旺知情后,也用少有的怜 悯劝我别再庸人自拢,并问明天是否一起去见他的新网友。我想换个心情总比现在 陷在这好,便答应了,同时准备下线和他出去吃宵夜。 走到宿舍楼的梯口,一名舍友从窗口探出脑袋,说有个昵称为“Kiss K6-2/333” 的出现。我二话没说,冲上楼去,连上线直奔“老地方”。 “喂,你是独步夕阳?” “喔,你很聪明。” “为什么那么久不出现?” “想钓你!” “呵,你怎么这么直接?不怕我K 你?” “我是恐龙我怕谁?” “可我是叶公。” “你是‘色’公吧?” “喔,你很聪明。” “为什么夸我?” “想钓你!” “呵,我偏不上钓!” “你已上钓。” “呵,不帅,不酷,不高,不浪漫,又不懂温柔……你,凭什么?” “直觉!男人的直觉。” “算你对了。” 一阵沉默。我居然对她的回答措手不及,手指悬在键上无从着落。 “小伙子害羞了?” “笑话?本人从不害羞,只不过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而以。” “……” 她如何知道我的E-mail,她为何消失这么些天,她都不愿告知。我想,她也许 真的想钓我。同时,我的心也告诉我,她的阴谋很成功。 接下去的日子,除了睡眠,我就处在等待的状态之中,默默盼望着夜晚的到来。 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但我认为,人应该按照自己的感觉去做事,别勉强。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每天在线上发呆。后来,阿旺都有点看不过去,主动请我去吃 小炒,他知道我很贪吃,有吃的什么都能搞定我。可这一次似乎不行,因为我缺乏 的是精神上的食粮。精神食粮?阿旺很暧昧地笑了几声,然后在我机子上开了很多 个窗口,进入的全是色情网站。他挥挥手说:“这些应该够了吧,我免费为你服务 的。”说罢,他装出家长的表情,一脸国将不国的神态,唱道:“让你一次,吃个 够,漂亮的美媚,全白送;让你一次,玩个够……” 鉴于他是出于一片好意,我这次没用拖鞋扔他。可对于我的等待,独步夕阳却 很少回报,偶尔露露面让我再等她一段时间。 眼看这冬天已到,南方的海港还是一片秋意,而这个时候,北方应该漫天飞雪 了吧。能去看看雪是很幸福的事,一个人在雪地里行走的感觉真好,不过,我很怕 冷,如果有一个地方能下大雪又不冷的话就好了,我暗暗地想,两个人走在雪中可 能效果也会温暖一点吧。海风呼啦啦,呼啦啦地吹,听着海的声音心情很舒爽。我 站在海边,想起雪,想起孤单,想起不知下落的那一道“夕阳”。于是,我对自己 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晚上,终于又等到了她。她说她近来都很忙,我问她忙什么,她说不想告诉我。 我问她身处何方,她说网友之间要保持神秘感才好。我又问她如何知道我的邮箱, 她一再声称她是黑客。 “我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出来。” “能不能不告诉你?” “不能!” “因为我不想出来。” “你很过份。” “我就很过份,气死你。” “江山如此多娇,我怎么舍得死呢,小傻蛋。” “你骂人!” “是的,你该骂。” “我走人了。” “请自便。”我在这头猛地敲出这几个字,颇有点恼火。 “我,等一下再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仿佛在那头陷入了沉思。 她告诉我,她在哈尔滨,那里早已是飞雪连天。于是,我坦白我喜欢雪天,她 说她也一样。她问我厦门的气候如何,我说非常典型的海洋性气候,冬天感觉不到 冷,而她说要是有一个地方能下大雪又不冷就好了,我觉得她又在盗版。后来,我 戏说我可能去哈尔滨看雪,她却沉默着。见状,我告诉她别紧张,我不会去打扰她。 她连忙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说并不是不欢迎,只是……她又没说出口。我大概也 不想勉强她解释什么,因为本来我们就没什么,不就是当初为了一个昵称吗?我想。 可心里有点酸,莫名其妙。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出现,我也因为忙于准备毕业论文资料而没有 常去聊天,只是偶尔收一收邮件。我像候鸟似的,进入另一种生活,忙碌而充实。 紧接着,毕业推荐表下来了,找工作的序幕就此拉开,大家忙于做自荐信、个人简 历等等,所有烦人的金钱气息一齐涌上台面,让我们不得不为之而奔走。再后来, 期未考试接踵而至,我不得不进入早出晚归的啃书周,为大学四年最后一次期考作 出历史性的冲次。 “茂仔,你税务英语笔记抄完没有?我自己还要背呢。” “喔,就快了,你稍等两三小时。” “茂仔,你外国税制笔记抄完没有?我也要用。” “喔,很快的,您稍待一会,我明天一定给你。” “茂仔,你税收筹划笔记……” “没问题……” 每当凝视着凌晨两点的夜色,走在回宿舍的老路上,我总告诉自己要懂得忍耐, 不是说风雨过后会有彩虹,可是课本是越读越厚,我怀疑晚上又要作恶梦。我想考 完后,一定要去海边大喊几声,以渲泻积郁在心头的恶气。可是,我考完的那天, 一切都麻木了,一个人愣愣地绕龙舟湖走着,唯有夕阳带给我一些暖意。晚上,拉 着阿旺去“惜夕餐馆”酒过三巡才回到宿舍,我们不谈那些烦人的工作,连上线直 入聊天室。 独步夕阳不在,让我多了一分麻木,我放弃反思人活在世界上的意义价值,在 线上胡言乱语,大肆发泄对生活的不满。今天我的昵称是“临界毕业生”,借此名 我对几个小女生卖弄深沉,攻击校方,抱怨这所烂学校毁了原本如何如何优秀的我, 等等等等。我的目的不是泡妞,我仅为放松,让重压下的我能找回原来的自己。可 这之后又是什么呢?Nothing ! “原来你在线上。”竟是她的气息。 “对不起,你找谁?”我没有好心情。 “为何换了昵称,还大发唠骚?” “你认错人了。” “没错,绝对。” “没根没据没原没因,你,凭什么?” “直觉,女人的直觉。” “错觉!”我憎恨这家伙再三盗版。 “为何不回E-mail?我发了三封!” “是吗?我很久没上线。” “Why ?” “忙着毕业……今天你也换了昵称。” “我已经等你十几天。” “那我们扯平了,以前我曾等你一个月,剩下的天数就当打折优惠。” “你……我不跟你说了。” “请自便。” …… 她真的离线,我有点后悔,原本我认为她不会走。于是,我连忙打开我的邮箱。 K6-2/333: 你好吗?今天的雪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我羡慕窗外那些玩雪的孩子。给你 发信的时候,他们正在院子里堆雪人。雪花落在窗棂的轻盈,是我那么梦想的啊, 象飞蝶的翩翩起舞。听你说过,厦门的白鹭,一样的洁白,一样的纯净,一样的飞 舞,一样的浪漫,也不知南国是怎样的一种神秘。 来信好吗? 独步夕阳 11.31.9 :00am 她居然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岂不是快赶上我了。 K6-2/333: 你好。你听过午夜的北风吗?我坐在阁楼里边,风在外边摧残着世界,很猛烈 ;我突然想起,如果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会不会被风吹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然 后很无助孤单,不知所措。现在我只是面对着电脑,给你写信,不知道你是否也在 午夜撞网。 独步夕阳 12.15.9 :00pm 独 是不是要我保护?我愿意! K6-2/333: 你不好。不知为何你总不愿给我回信,我也已经在老地方等你一个星期,可你 并没出现,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被这午夜的黑暗吞噬。不论如何,我只想知道 你不理人的原因,约个时间,在老地方,我会告诉你关于邮箱的秘密,此后,我们 就彼此消失吧,免得你的邮箱受到骚扰。 独步夕阳 12.30.0 :00am 她真的等我?!一阵惊喜之后,我焦急地打在写字板,给她捎去歉意——独步 夕阳: 展信好!飘雪的北方一定很诗意,如你小女孩的心绪。无论是午夜还是白天, 那飘扬的白雪都为你轻唱、为你飞翔。还有那萧瑟的北风,拂过你的长发,追逐着 你奔跑的步伐,你的笑声洒在雪地上,等待着春天长成豆芽。 南方的海滨一样美景如画。龙舟湖畔薄雾微朦,蓝熏楼的晨钟隐约可闻,白鹭 游翔在波面上,迎接朝阳。可是,期未偏偏来得早,笔记课本离不了,网上生活少 了又少,我在考试中受尽煎熬,以至于错过你的信稿,我遗憾之余实在无以为报, 只好…… 无论如何,老地方,最后一次较量。 等待你! K6-2/333 1.13 0:38am 邮件发出的第二天,她摆了很多架子才愿意和我搭腔,我看了看表,是凌晨1 : 30,所以我知道我已等她五个小时。 “你的信很失败,没有触动我原谅你的神经。” “事已至此,我想说得再多也是多余。” “我只想问你是否曾经真诚地和我交往。” “真诚?当然,要不然我不至于和你纠缠至此。” “那,为什么你不回信,难道忙到连回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不是没时间回信,是根本没空收信、看信!” “至于吗?” “当然!绝对!” “现在我的感性可以原谅你,可我的理性还是认为你不够真诚。” “为什么?” “因为你在信中买弄文字,造作、恶心、流俗。” “在我的第六感观中,你是个小女孩,纯真、感性、浪漫,雪是你最好的衬托, 因此,信中我描绘你在雪天里奔跑,充满活力。只是我笔法不及阁下,让你读得不 爽,所以对我的描述不以为然,也就是说,你不信我完全错在你,不是我不够真诚, 只怪你文笔太好。再者,我亦觉得延误你的信件事关重大,你也不会原谅我,才约 你最后一次交谈。” “喔,马屁好臭喔,你想熏我呀。” “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是这样想的。”这样拍她都能看去来,我只能硬着头拼 一拼了。 “心理学认为,一个人用同样的语气来肯定同样一句话就是在背叛这句话。” 她居然学过心理学,现在真得不偿失。 “你默认了。心理学认为,对于自己强烈反对的意见不能在三秒钟之间作出反 应就意味默认。所以,你终究不够真诚,我走了。” “慢着!但愿你走后不会发现,曾经有一份真诚的感情摆在你的面前,而你却 没有珍惜。” “你放心,我不会追悔莫及。” “到时候,如果你肯求上天给你一次再来的机会,你一定想对我说……” “我恨你!” “对,由爱生恨。” “别自作聪明。” “根据《女性心理学》,女孩子急于否认一件事往往是无形地肯定这件事。” 那本书是阿旺从小学开始泡妞至今的唯一收获。 “不跟你瞎扯,我走人。” “请再考虑一下。” “没必要!” “我从来没这样挽留过一个女孩子。”这句话如果出自阿旺之口,想必谁都会 作呕。可对于我,它是事实。虽然这让我丢脸,但对她似乎很有效。 “喔,我有这么重要?” “不言而喻。” “那你就用五千字粗略谈谈我的重要性,本姑娘愿洗眼恭看。” “千千千千千。” “你赖皮。” “五个‘千’字嘛,很重要的。” “我走了。” “慢走,小心路滑。”反正我知道她的邮箱,不怕她。 “我不走了,向你索赔精神损失。” “要向我索赔Kiss?” 她沉默一阵,“是啊,如果你K 得到。” “我这人向来就是冲动的毛病,如果三天后我出现在你面前,你千万别觉得吃 惊。” “你……别来,别问为什么,就是别来。” 真是笨姑娘,本来就是说笑, “我考虑考虑再说。” “让我们的一切生存在网上,见面会破坏我们的和谐。” “既然你这么不乐意,我就不去了,留下找份工作。” “能否我们约定,彼此永不见面?”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应答。 “你不答应?” “我能够约定我的身,可我能约束我的心吗?”我在拿不定主意时,总会用这 类模糊的话来敷衍。 “你,真心地想见我吗?” “当然。” “谢谢!可这我人最后的交谈。” “……” 身处在冰天雪地的她,确实很高兴能在网路上遇见我,并期冀自己有一副美丽 的羽翅,飞到南方来见见白鹭,拾拾贝壳,看看四秀如春的海岛风光。由于父母的 工作调动,她很快就要告别东北,到新疆喀什去,同时,她也将由哈医大转入乌鲁 木齐大学。因而,她很即将要远离网络,远离她的昵称,远离我们之间存在的某种 情感。接着,她解释说,我曾误寄了一张电子贺卡给她,使她能够得知我的电子邮 箱;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邮箱地址和阿旺的仅差一个字母,她的是Duskstep@yeah.net, 而阿旺的是Duckstep@yeah.net.一定是某次试着给阿旺发贺卡时,误填了她的地址。 于是,我向她道歉,她却说她喜欢这样的错误,并抱歉不应该隐瞒我这么久。一时 间,我们仿佛都变得十分礼让,令我相当困惑。 凌晨二点一刻,这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刻,也是我们分别的时刻,算一 算正好三个月。后来,她主动把“独步夕阳”这个昵称让给我,并说在等待我的那 段日子里,她曾心动地想过我。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自己也曾同样地牵挂过她。 是的,我确信!可是,我是否也应该对她说?犹豫之下,我终究没说。当我心怀某 种希望,问她是否愿意留在东北,以便我有机会去看雪,她却沉默了,深深的沉默, 直到最后。 离线的时候,我们还处在沉默中。她悄然离去了,我则隐约感到网的那一边传 来一种压抑和伤感,那种气息似乎很凝重,我受不了,也离线了。不知道她当时的 心情怎样,我只觉得自己很乱,心里变得空荡荡的,好像还有回音,飘渺的,我猜, 是她的呼吸。 也许我们之间确实被所谓的网缘牵系过,淡淡的,平和的,如同时间一样从容, 根本没有小说式的曲波;同时,我们的网缘似乎也不够完整,我们的交流需要太多 的等待,彼此天隔一方,每次离线又都不晓得还有没有下次的相遇。因此,我们共 持的是一份残缺的网缘。 公元2001年,1 月15日凌晨3 点,一切都结束,我们不告而别。 一份残缺的网缘随风飘落。 (2 ) 春节刚过,我顺利地在厦门岛内找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企划,老板对我还不错, 第一个月就给我1200. 做企划的,个个生活都很没规律,忙的时候连续几天加班熬 夜,任务完成后,十天半个月又没事做。公司里有机子,我常常上网到天明。去聊 天室我用的还是“K6-2/333”,因为我认为,“独步夕阳”只应属于她一个人。 我再也没遇到过她,想毕她确已去了新疆。对于她,除了一份淡淡的怀念之外, 更多的还是遗憾。分别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常在夜里回忆当初我们为那个昵称争 得不可开交的夜晚。我也会问自己,没对她说出我的牵挂是否已成为我青春中一道 缺憾,答案往往不言而喻,因为我的心中总有一道残阳,挥之不去。 春天如期而至,微雨在空中飘,人的心情就如沉沉的天色,郁闷而灰色。这样 的季节,听许美静的歌最适合,低调、自我、孤独。大学里一直没沾染的烟草,现 在不学却都会,吸起来也不是非常呛鼻,淡淡的蓝烟可以让人想得很远。记得阿旺 那时候常常笑我不像男人,连抽烟都不会何提泡妞?他四年大学生活中发表有无数 谬论,可这句话骂得很对,因为大学时期我确实一个妞也没到手,而他的马子却繁 荣昌盛。虽然到了最后,每个女人都受不了阿旺的风流而纷纷离去,可他毕竟曾经 拥有,日后回忆起来也比我多些谈资。我不知道,和她算不算恋爱过,所以今年情 人节我没有唱那首“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改哼在校孤独时常抱着吉它弹唱的“流 浪歌手的情人”。和老狼一样,我属于那种忧郁、沙哑的嗓音,所以唱起校园民谣 来特别容易让女孩子陶醉,我们公司几位女同事对我乱抛媚眼就是极好的证明。 也许是我在公司的人缘比较好,也许因为前面几份策划作得比较成功,我获得 随同部长一块去北京出差的机会。通知是下午收到的,要赶晚上八点半的火车,所 以一下班我就匆匆去商场买一件棉布内芯的风衣,然后回宿舍收整行李。我的东西 不多,很快就赶到指定地点。雨不停下,空气很潮,不知北方的天气是否好些。部 长来的时候,他妻子跟在后边不断地叮嘱他要护好身子,给他系上厚厚的羊毛围巾。 第三天上午,我提着自己和部长的行李出站,同他到凤凰大洒店落宿。夜里, 不断有女人打电话进来问需不需要“服务”,部长总笑得非常神秘。两天后,公事 完成了,部长说要在京内再办点事,逗留近一周。我想起昨晚上来找部长的小姐, 知趣地避开部长,说中关村还有个朋友云云,他也很体贴地承诺为我报销在京的有 关费用。 离开洒店,我直接乘车到了冰城哈尔滨,我想我没有明确的目地,要有,也只 为了关于“独步夕阳”的回忆。从车站出来时,我深深地望这座城市,这个她曾经 居住二十年的地方,她曾在这个城市某一座阁楼里对着深深的夜给我发信。当我来 到此地,她却身在千里之外的新疆,人生的舞台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轮回呢?我叹叹 气,夜色就垂落了。我独个去小酒馆里喝东北烈酒,直至热量自腹部扩散,可以感 到头部的青筋跳动才踏出店门。当我愁于找一家廉价的旅馆,却不经意地在十字路 口发现对面街口有个网吧,便拎着小行李包钻进去。里面有暖气,有茶水,我立马 就决定在那里通宵,去感受她曾经体验过的心跳。所以今天,我拌演她——“独步 夕阳”。 我选择了一个窗边的机子,可以看见外边的雪飘,外边深蓝的天色,如同我坐 在她家的小阁楼。一坐下来,就看见一个开放着的聊天站,里边的言语非常的北方 味,我看看表,离午夜去“老地方”的时间还远着呢,便直接键入了“独步夕阳”。 “……” “你别装。看你那名儿,多俗媚!” “这跟你毫不相干!”我不许别人看污侮这个昵称。 “让俺猜猜你是小伙,还是闺女,是小伙俺才稀罕。” “没你的事。”我的口气毫不友善。听说东北人很蛮,但我不怕,反正这是在 网吧,谁找得到谁!鉴于我是打字能手,同时开两三个窗口和四五个人聊绝不在话 下,我又进了这个聊天站的另一个房间。收完邮件,我发现又有一个童年没蛋吃的 家伙“捍卫独步夕阳”。 “你是何方神圣,胆敢盗用我的昵称。” “俺盗用?你说俺盗用!小心吃我拳头。” “我没告你侵权已经很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实话告你,那是我们寝室晓夕的网名,容你乱用?!” “晓夕?” “对。盗用她网名,和她结仇了不成?” “我也实话告诉你,这昵称一个女孩送我的,我有专利。” “不可能,夕夕视之如珍!” “呆瓜,这说明这个昵称很抢手,人人争着要。不过我警告你,我有专利。” “你嘴别动粗!” “好,我不粗鲁。告诉你,她不可能和你同室,因为那个女孩已去了新疆。” “你……究竟是谁?” “是我那个女孩的网友。” “你蒙我!这是个本地区聊天站,晓夕唯一的网友在南方。” “我来自厦门,而我的那个女孩却去了新疆。不论你那个晓夕如何如何,这个 昵称的使用权我要永远保留!” “你真个?”对方似乎愣在机旁。 “别说了,让你那朋友换个名去。”我觉得这事毫无商量的余地。 过了一会儿,对方问,“你常去网易的聊天室不?” “是。” “你和她争过这个名不?” “你怎么知道?”我开怀疑对方很可能就是阿旺,因为知道我那么多的没别人。 我北行的事也通告过他,这小子原本就是山东大汉,指不定我改天还要去他家串门 呢。 “你小子真木,我们夕夕就是这网名的原主!” “爱说笑,她早去了新疆,而且她住在自家的小阁楼,怎么可能是对方的室友!” 对方一定搞错。 “听俺说!如果你确实来自厦门,如果你常去网易,如果你又和她争夺过‘独 步夕阳’这网名,你就一定是他,晓夕唯一的网友。” “真的?她在哪?”我将信将疑。 “你现所在的这个城市。” “她没走吗?”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她说服父母,留在了哈尔滨。” “我要见她!”我的血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始涌动。 “可她,似乎不愿见你。” “为什么?我已经到了这片冰天雪地!” “这……” 对方很久都没有反应,我几乎摒住呼吸,热血在我周身汹不涌,然后冲上脑部 接近沸腾!如果不是天气较冷,我的目光一定会灼伤显视屏!!心跳得好厉害,我 擦擦额头竟有汗!我的神经空前地虚幻,如同我在天堂地狱间游行,对所发生的一 切我根本辩不清真伪。 十几分钟如同一个世纪,屏幕上终于又出现字迹。 “对不起,夕夕说你们有永不见面的约定。” “可我从没答应!我一定要见她!一定。求你!” 那边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 “对不起,我尽了力。她求你为你们之间保留一份完美。” 一股酸味刺激着鼻腔,我下意识咬住下唇,“我只有一个问题,她为何留下? 请她用真诚作答!” 两分钟后传来的,那字迹要让我这一靠子深深铭记—— “为你!” “这就够了,谢谢。” 我敲下回车键后,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网吧,坐在前往哈医大的的士上,我才发 觉棉芯风衣落在网吧里头。钻出小车,已经十一点多,门卫把我挡在校门之外。雪 花非常浓密,渐渐渗入我的毛衣,我牙根咯咯打颤。于是,我绕着校墙跑动,以增 加温暖。很幸运地,我发现一处破墙,一股作气翻身进去,小经一番周折,便来到 女生寝室楼前。 “独步夕阳——” “独步夕阳——” “……” “你别再喊了,她在那边路口。如果你见到她认为有什么不对,请绅士一点, 别伤害她。还有……”说话的是一个高大的女孩,体格丝毫没损东北人的名声。 我没听完,就朝她指的路口跑去,嘴唇早已冻得青紫。昏黄的路灯把我身影投 在地上,雪花向我的脸上猛贴,绕过白色的小栅拦,突然,我愣在风中,心猛地纠 了一下—— 她,凝望我的眼神,淡淡的哀愁,拂动的刘海轻触睫毛,略显消瘦的瓜子脸上 有挥之不去的清秀;她,抿着小小的嘴,小手轻轻地贴在腹间,大致披肩的长发, 随着风刷向脸庞;她,米黄色的风衣,褐色的内衬高领,淡蓝的牛仔裤,黑的旅游 鞋;她,娇弱地,坐在轮椅上。 一步一步地接近,一声声的足音,我终于看清她滑落的清泪,淡淡的痕迹如同 流星划过我心的两道轨迹,一道是终于相见的感激,一道是见她残缺的怜惜。 “你——好,K6-2/333. ”她的大眼睛充满泪水,望着我。 “你,你,”我的牙剧烈地打架,“也好,独步夕阳。” “是不是很失望,真诚地说。”她的泪摇摇欲坠。 “不,”我有些哽咽, “不是失望,是……” “是绝望对吗?”她的泪水滚落,转眼不看我。 “不!” 希望她相信我,“是怜惜,绝对的怜惜!” 她在轮椅上泣不成声,深夜的校园如此凄冷,回荡在耳畔的竟是呼啸的北风。 她的泪点点滴滴坠落,成为凝结在风衣上的透明水晶。我强忍着透骨的冰寒和汹涌 的鼻酸,缓缓蹲下,伸出紫红的手,轻轻捏住她雪般冰凉的指尖,张启颤抖的唇, “别,别这样。我不愿见你这么悲伤。真的,我希望是注入你心灵的阳光,给你温 暖。” …… 这样的场景,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再遇上,因为如此纯粹的真诚是日后越来越虚 伪的我难以复加的。这一刻,最能刺痛人的莫过于苏格兰风笛,那苍凉与无奈的回 响,一如泰坦尼克沉没,悲壮的爱情葬身海洋。 在她的指引下,我推着轮椅到自修室,借那里的暖气和灯火通宵长谈。 她是同父母大吵一架后留下的,他们担心她无法照顾自己而不让她独住。说服 父母后,她转为寄宿生,由室友们照料。实际上,她本没有留下来的任何理由,所 有的手续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办妥。可她说想留下就不需要理由,如果一定要有,那 只为我!因为,每个隐约的黄昏,她都觉得我应该会走进这片夕阳。 “如果我没来呢?” “那才是常理,因为网络的缘总是过于虚幻。” “可是戏剧性地站在你的面前,原本我确信你已离开这个城市。” “信不信,这是直觉,女人的直觉。”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很认真的眼神注 视我。 “既然你等,为什么又不愿见我呢?”脱口之后,我立即后悔了。 “我不想破坏在你心中的形象,让一个完整的我永远根植在你心间是一件多美 的事啊!” 淡淡地笑容散发着凄美,她摇摇头,眸里泛起波澜。 “不,你在我心里永不残缺!”我握紧了她冰凉的小手,感觉到她心的颤抖。 她的泪水再次滑落,滴在我的手上,微温的,几乎将我的心融化。 …… 除了北方女孩特有的坦诚,她哪一点都像江南水乡的女孩,古典、秀致、温柔。 毕竟她不是地地道道的东北闺女,而是十岁才从杭州随父母到这。她父母都是工程 师,响应号召开发西部才去了新疆,祖母祖父双双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她 的真名是晓夕,小名夕夕,亲密的人都呼她小名。至于她的双腿,她只字末提,我 也不想去问。 清晨,我们暂别。 我在她的小阁楼睡到日头西斜方醒,一缕夕阳由窗射入,我便迎上去张望。那 桔黄的光,让我想起她的模样,她的笑容和泪水。我的心起伏荡漾,如有悠扬而凄 婉的小提琴曲在游荡,让所有关于她的怀想都汇入今天这道夕阳。十几分钟后,那 道夕阳仅剩一线残光,暗红的,于是,伤感在空气中迅速扩展…… 铃声打断我的思绪,电话里她说在校门外等我,一起去吃饺子。我立即冲下楼 去,打的赶往医大。见到她时,她怀里抱着厚厚的风雪衣,她笑盈盈地对我说: “我买的,一个月前。我假设你会来,但我相信它不会白买的。这件是大号的,一 定容得下你,试试看吧。”我无言,接过就穿,就在大衣挥过头顶我低下头的那一 刻,我猝不及防地发现有液体悄然划过脸庞。我慌忙指着天道:“啊,好大的雪啊。” 她抬头望了望,说:“哪来的雪啊,满天全是星光。” …… 我们坐在对街的玻璃橱窗内,一边用手擦开上面的水气,看着行人的来来往往, 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快乐得像两个孩子。她使劲地往我的嘴里填饺子,直至我 在玻璃上画一个猪头,她才停止。好不容易咽下去,我向她抗议:“你想把我变成 猪头啊!” “我只是想看看你一口气能吃多少个饺子。” “你以我是你,一口能吃一锅。” “你才一口一锅呢,”她娇笑着,夹一片塞向我的嘴,“来,吃一口涮羊肉, 一口吞一只羊。” 于是,我边吃边冲着她道:“在下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一口一只羊’,敢 问你这漂亮的小绵羊,是否对我的胃口很有好感?” “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对你的好感。”说着就把整盆羊肉推到我的前方, “不够再喊我。” “喔,我喜欢!”这句话出全发自于心,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止一次地 对我和别人讲起,我是个贪吃的孩子。那时,我曾很天真地想过,要是我长大要一 个妻子,最主要的就是因为她会做很多好吃的。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离这个目 标是越来越近了。 外边没雪,墨蓝的夜色中点点星光,不知不觉,我又想起童年的时光。我告诉 她关于看夕阳的源起,她笑得像晚风中的水莲花,然而,笑到后来,我却从她的眼 神中看出了伤感。说起来也很奇怪,一向以来,我颇有点呆,从来都不懂从别人的 眼神里读出什么内容,可在她的身上,我对很多东西却无师自通。 “我们去读星光吧。”她淡淡地说,“我常一个人在小阁楼里看,也许它真的 可以让人实现很多愿望。” 新月如钩,我推着她走向冰封的江花江畔。她的秀发飞扬,甩在我的胸上。 “如果实现这个愿望,我一定会去南方。” 木枘的我居然问她是什么愿望。 “龙舟湖的夕阳好吗?” “当然。” “你都一个人看吗?” “当然。” 她转过头看我,“希望我和你一起看吗?” “更当然!”我注视着她的眼,默默祈许她能站起来,和我共步夕阳。 她笑出声来,“哪有这么讲话的。” “这说明我在你心中比较独特。” “是吗?”她略有所思。 独特的夕阳,独特的K6-2/333,独特的冰域,独特的浪漫。三个小时后,我们 聚在她温馨的小阁楼,燃起二十支五颜六色的细蜡烛。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关 了灯之后,她要我说出今天的日期。翻查过我的“文曲星”后,我回答,2001年3 月22日;她又要我说出是这天的属的星座,我又翻查了一下“文曲星”没有结果。 “今天是她说双鱼座的最后一天,同时,是我的生日。祝福我。” “能不能只在心里祝福而不讲出来。” “嗯!”她点点头。 我作出一个冥思苦想的表情,然后说:“你应该许个愿,对吧?” “已经在星光下许过了,”她从容地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最好在太阳下也许一次愿,这样白天黑夜加在一块,实现的概率会高一点。”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还没对哪个女孩子提过这么有水平的计策。 “呆瓜,太阳下是没用的。”她暧昧地瞪我一眼,“不过,如果我的愿望和喜 欢的人的祝福是一致的话,那它就一定会实现。” “喔,是这样喔,”我略有感悟,“那我们重来一次,先商量好内容,再分别 许愿和祝福岂不妙哉!” 她笑出声来,“谁说你是我喜欢的人了?” “书上说哪个女孩愿意和你去看月亮数星星她就喜欢上你了。” “哪本书?” “阿旺的《女性心理学》。” “阿旺?” “哈,他呀,”说起阿旺我眉飞色舞,“我的铁杆哥们,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玩‘星际争霸’时的无敌同盟搭档,而且和我家的小狗同名。此人在校泡妞无数无 一成功,唯著一本《女性心理学》造福不少男男女女。” “看来他没把你教好,看你有时聪明有时呆。” “是吗?我看不会吧,别人都只说我很善良。” “女生如果这么说你,那就证明你真的很呆瓜。”她的话跟阿旺的说法如出一 辙。 “回到正题,你到底想不想你的愿望实现?” “当然!” “那我们赶快商量商量,找一个最好的愿望。” “那就不灵了,要自然地想在一块才有用。” “是吗?许个愿还这么麻烦,算了,我祝你所有的愿都实现,这样,你无论许 什么愿都可以实现。” “但愿吧。”她的口气好轻,轻得像缓缓飘落的羽毛。 月光慷慨地从窗口投进来,落在她的发上,镀上一层清亮的光,我想,这就是 上天答应了她的愿望的表现吧。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轮椅的扶柄上,转过头去仰望月 亮,目光似乎是潮湿的,写满虔诚……此时此景,像一个童话般地让我感动,若岁 月能驻留在这一刻,我愿耗抵我的生命。 无论如何,岁月不会眷恋生命的片片刻刻,流逝是它唯一的职责,因而,人生 的痛苦和快乐都不是永恒,悲欢交集才是我们最诚恳的体验。在哈尔滨的日子,是 我这一生都无以磨灭的记忆,那些笑容,那些泪,是我的青春珍藏的贝壳。我想, 松花江畔的这片土地一定记取了我们在星光下祈语。 五天后,我离开冰城,到北京同部长转列车南下。列车上,面色憔悴的部长没 多说一句话,在软卧上蒙头而睡。我躺在床上仰视列车的顶,铁轨与车轮的撞击敲 打着我的回忆。那五天恍如一梦,想起多一点传奇和虚幻,可她的笑与泣终在我耳 畔徘徊,还有那心碎的离别时分。 送我的时候,夕色正好,她和那个肥壮的室友一起来的。刚走上月台,我就发 觉这里的空气很容易让人鼻腔里的空气变味,于是要她在火车开动之前离开,她却 固执地要留下来,分明是有意发掘我隐藏在心里的酸涩液体。 “也许,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让我,再看看你好吗?”月台上, 她紧握我的手,同时,我也有生来第一次轻抚女孩的脸。 “傻丫头,我们一定还会相见的。” “你骗人。” “不,我相信。”说这句话时,夕色还有几分残光。 “这是关于你的所有的日记,”她凝视我,紧紧咬着唇,“还有一封信,送给 你……”说到这,她的泪在大滴大滴地落下,溅在她要送我的日记上,“一切…… 都当作回忆……从来不真实的。我……” 我双手接过日记,拭拭她的泪水,禁不住,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 列车启动时,她用双手拼命地转动她的“车轮”,徒劳地想追上列车的步伐。 我则在车窗内拼命喊她的小名,眼前突然变得一片花白。那一刻,夕阳骤然黯淡。 花白的回忆,花白的泪水,我拭去不知觉中滑落的露珠,眼神从天花板上移去。 从行李中抽出她的日记和信,展眼所见就是页菲上的首语—— 为这真实与虚幻的网络之缘作一段注脚吧,岁月。 2000.10.8 第一次,有人把形容女孩相貌两个极端的词一鼓作气倾倒在我身上,不为别的, 只因一个关于“夕阳”的昵称。我认为这是两回事,可对方却固执地我和纠缠下去, 十二点还末结束的论争预示着这只是一场持久长的开始,所以,这是我们的初识。 2000.10.10 对方很有趣,说什么他很孤独又爱在夕阳下散步,所以“独步夕阳”这个昵称 他一定要向我“索回”。可他知道我又是多么爱夕阳吗?每当一个人去松花江畔, 我多希望能用自己的脚步踏行雪地,把足迹印上,然后凝眸夕阳。可,身后一成不 变地,是两道平行的轮迹。 爸妈说不久就要带我去作手术,独步夕阳也许不再是个梦想。 2000.10.13 今天他早早就在线上等我,见我一进去,他就劈头盖脸地先和我“亲热”一番, 说什么有机会他要和我一起看夕阳,而且是在情人节那一天。正怀疑他的用意时, 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说既然都要一起看夕阳就不必要一个人独占那个昵称, 还用西方经济学的什么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来解释说,我每多用一次那个昵称能给我 带来的满足是递减的,所以,他的结论是,这个昵称应该让给他,以满足我们使用 这个昵称带来的最大总效用。我没学过经济学,什么边际效用之类的我也听不大懂, 但如果我这么轻易让他占用那个昵称我就是笨蛋,所以今晚他又无果而归,并约我 下周三再战。 下线后,我感觉对方除了有点狡滑之外,更多的是有趣,因为他的狡猾我全能 看出来并逐个击破,想毕每次他都有溃不成军的失落感吧。 2000.10.18 再战之时,他说他已经是背水一战了,让我多多少少有得意。我觉得他像一只 小耗子,在网上串来串去,可恰恰遇到我这样的捕鼠能手,只能被我牵着鼻子团团 转。想从我手中拿走这个昵称,对他而言,如同青蛙想吃月亮。 原本,这个昵称是要在今天送给他的。今天去医院,从医生和父母的低语的表 情,我猜得出我能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小,既然我无法实际独步夕阳,倒不如送给能 独立行走的人,如他。可是,昵称送给他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接触了吧。我想,下 次再给他吧,再和他战斗一次,感觉挺好。 2000.10.23 才争论一个小时,他就认输了,真不够味。还没等我来得及送他那个昵称,他 已经离线了。屏幕上显示他退出的警告,我却突然愣在线上,他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说希望能再“见”,他却没再多说些什么。也许,我们就这样地擦肩而过,从些 消失在网际变幻的风云之中。 今天晚上,并没有赢的感觉,如青藤一样在胸中蔓延的是一点点的失落吧,心 里也弥漫着,弥漫着……我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有些像灰尘一样轻淡而模 糊。不知他会是什么想法,难道没有一点眷恋?仅要一点点。 看看日历,才惊讶地发现时间过得好快。数数和他“相识”以来的日子,竟然 有整整十五天。现在一切都结束,从明天开始,我也得住到医院去,可怕的手术就 要降临。 2000.11.1 从医院溜出来又去松花江看夕阳,一个人的背影是不是有点孤单?身后还是那 两道长长的轨迹。第一次手术似乎不太成功,我的脚还是没有知觉。独步夕阳越来 越成为一种奢望。也许这一生,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望着夕阳,不知是种怎样的伤感,像水波在心中荡漾,很柔,很慢。不经意的, 我会想起他,仿佛见到自称是“翩翩少年”的他在夕阳之下一个人走,和我一样的 忧伤。实际上,那个昵称确实更适合他,毕竟他拥有健康! 一个星期没去上网,不知他是否还在“老地方”,我只想把昵称送他,当作我 们“相识”一场的纪念吧。我想,夕阳可能就是一份缘,它透过网络牵系我们,而 如今夕阳还再,我们却匆匆地分开,所以,这应该是一份短暂而残缺的网缘。在夕 阳下,想起他的感觉很好,很微妙。 2000.11.2 今天木莉来医院看我,说班上那个吴正男又在对她使眼色,还约她去索菲亚教 堂,可都被她冷眼拒绝,不过,她又抱怨他没再约她一次,说他没有诚心。另外, 她说自我走后,有人大肆盗用“独步夕阳”之名在网上胡言乱语、四处泡妞,后来 又有个“search 独步夕阳”的昵称在网上摆酷,态度恶劣。我知道,那一定是他。 呵,这小子,横竖都盗用我的昵称。 2000.11.3 从医院回来,爸妈都想安慰我,可我并不需要安慰。 隐约中,有一种牵引我的力量,我知道,那是网络。可是,也许我错了,牵引 我的更可能是我和他之间的心有灵犀,知道吗?他居然给我发来一张贺卡!!!可 我从未告诉他我的邮箱地址。现在看来,他还有些神秘色彩。不过,更有可能的是 他发错邮件,因为,邮件的首行称呼写的是“阿旺”。无论如何,我有了他的邮箱 地址,今晚就给他发一封信去。 2000.11.15 又去医院复检,我的双腿没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也没在网上出现过,发出的邮件也没回音。 2000.11.17 今天在木莉的怂恿下,用上“Kiss K6-2/333 ” 的肉麻昵称,竟然那么有效, 他又回到老地方。他说他夸我是为了钓我,并凭所谓男人的直觉判定本姑娘上了的 钓,看来他的直觉还挺管用。说不清楚,总之,他对我确实很有吸引力!(摸摸脸, 是烫的) 2000.11.25 现在雪下得好大,不知南方海滨的他是否还在听海。 2000.11.27 又遇到他。他说可能要一北方看雪,我沉默了,以致于他误认为我不欢迎他。 可我该如何启品呢?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双脚,我怕他不想再和我交往。我终 究没向她说明。 2000.12.15 线上又很久等不到他,还是给他去封信吧。 2001.1.13 他真的不见了,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可是,我又梦中见到他走进夕阳,牵我的 手……别傻了,他早就猜到我是这样了,他一定故意不理会我,三封信没回一封。 他走进这片夕阳的概率等于我能站起来的机会。因而,忘记比较明智的选择吧。 2001.1.14 他似乎有意要离开我,也许网缘就是这么脆弱。我希望他没回信的理由是真的, 但这并不是说我想继续这样陷进去。无论如何我们也不可能的,所以我先离线。 2001.1.15 看到他发来的道歉邮件,我忍不住又到老地方去。他还是他,一样的滑头,一 样的甜言蜜语,仿佛在线上充满神采。在他的印象中,我似乎并不错,即使他骗我, 我也愿信。为了这一份完美,我不让他来这里,他似乎也默认了我们永不见面的约 定。实际上,我们也再不可能交流,因为父母要从这里调到新疆去,手续早在半年 前就办妥,可他们昨天才告诉我。 再会了,K6-2/333;再会了,这份网缘;再会了,我嘴上不承认却事实存在的 网恋。一切都会改变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就让把我的祝福带给他吧,北风。也如 页菲上的题言:为这真实与虚幻的网络之缘作一段注脚吧,岁月。 结束了,我也把“独步夕阳”送给了他,给这份残缺的网缘稍加一些圆满。 一口气读完她的日记,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初的疑问现在都有了答案,当初 她的心情竟有那么多和我一样,当初,她也在要去新疆前告别过我们的网缘。是的, 我已改变,所谓的“网恋”正因它的离奇、虚幻才显得更有滋味。同时,我不禁也 想说,她真傻,残缺者同样应该受到尊重,同样有爱于被爱的权利——至少,我坚 信这一点。 紧接着,我又读完她的信—— K6-2/333: 你好! 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在南下的火车上了。至今还不曾问过你真实的姓 名,不知你介意不介意。这封信是在见到你后第四天写的,也就是前天的夜里。我 落笔时,你在小阁楼里睡得正香。你睡得像个孩子,我觉得不应该吵醒你。 见到你,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大惊喜,真的,那天我简直不敢相信在女生楼外叫 “独步夕阳”的会是你。其实你并不呆,你很善良,第一眼见到我后可能你有被骗 的感觉吧,不论这是否是我多疑,但我都很欣慰你能像呵护小女孩一样关爱我,没 有丝毫的偏见、丝毫的伪装。从你的眼神,我看得出真诚,如雪花一样纯洁的。我 泣不成声,全因为感激,感激你,由衷地。我无法控制情绪,却令你不知所措,真 对不起。那天你蹲下来,握着我指尖的感觉,我一生都无法忘记! 在迎饺子馆你的狼吞虎咽,在松花江你的木讷,都成为你在我难以忘怀的片段。 也许你根本没能猜出我许的愿是什么,其实我只希望能和你一样,在夕阳下踏出自 己的脚步。我在三岁时得小儿麻痹症,能坚持到现在,多夸父母和朋友的鼓励和帮 助。遇见你,也是我信心的一部分,因为在被你吸引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无论如 何都得好好地生存,等到我能恢复再去找你。不管这样的想法在你看来是否幼稚, 我是那么憧憬能南下去你所在的那个海港。看白鹭,海看,看日出、夕阳。越是在 我的腿没有希望时,我越发痴诚地梦想,你可知道,一个缺残者是多么需要精神支 持和关怀的啊! 对于我们这次的见面,请你别给自己加上过多的心理负担。真的,能得到你的 理解和一部分的关爱已经让我全心地满足,我不要再向你要求什么,希望你能在南 国的天地里过着原来你的生活,追求你所追求的,梦想你所梦想的,男孩子都应该 有自己的事业和责任。就让网络来维系我们的不是友情的友情吧。希望有一天,我 的脚能恢复活力,能去看你,如果那时你心还没有家,请把那个天下最幸福的位置 留给我,先预定的,你不能赖的喔。同时,如果那一天,你已找到一位漂亮的女孩 作你的同路人,我想我也会在这片雪飞的世界为你祝福、为你歌唱,用我的心。 你说过的,最喜欢老狼那首“流浪歌手的情人”。为我唱唱,好吗?现在就开 始吧,一、二、三—— 我只能一再,让你相信我,那曾经爱过你的人,那就是我; 在远远地,离开你,离开喧嚣的人群,我请你作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我只能一再,让你相信我,总是有人牵着我的手,让我跟人走, 在你身后,人们传说中,那苍凉的远方,你和你的爱情在四季传唱。 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 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地阁楼,一扇朝北的窗,让你—— 望见星斗。 望见了吗?远方的你,那闪烁的星光是我注视你的目光。 祝福你,我爱着的,真诚的你。 晓夕 冬夜零点于小阁楼 (3 ) “真的去了哈尔滨,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小子甭跟我瞎掰,好好出个差,哪容你游山玩水?”阿旺一屁股坐在我的 床上,床板震了三震。 “难道要我捧一把雪盖你脸上,你才信?我见到‘独步夕阳’,长得不赖,她 ……” “你少在哥们面前摆谱,看你就一脸呆若木鸡的傻样,哪能做出这么浪漫的事! 说实话,你上京期间有没有去那个那个。”他用暧昧的眼神审视我。 “什么那个那个的?” “你少装,北方的女人可都肥硕肥硕的,能把持住八成性变态。”阿旺用力地 给了我一拳,狐疑的眼光从我的脸上扫过。 “你才变态!”我差点又拿起拖鞋打他,“看你那眼神,充满淫意,定是回乡 时做了不少坏事。” “哪的话,我那是刺激消费,促动内需,为国民经济的恢复做贡献。” 阿旺是上周五回厦门的,在山东老家找不到好主(他对工作薪水的要求太高, 我是老板,我也不敢要他)就跑回来,到集美学村租了间房,打定主意在南方常住。 这小子很不安份,乘我出差期间,泡上我们公司的小董。今天从小董那听说我已从 北京回来,他就立马杀过来,要向我弄点银子喝酒。 “不能怪我过于多情,实在是她太迷人,那气质,那脸蛋,哪点都配作我们校 花。你小子是不是藏有私心,有这么亮的妞也不早告诉我,真不够义气!”他的话 让我觉得很委屈,实际上,对于小董,我从来没真正留意过,尽管不少男同事常常 私下议论她,并在电脑上画她的模样以望梅止渴。小董漂亮吗?也许吧,听说她曾 是福建师范大学计算机系的一朵名花,既有才华又天真姿丽,难怪连阿旺这种眼高 手也高的情场老手都对她心移神往。可是,我想来想去,觉得她并不让我向往。 “阿旺,真的不是兄弟我知情不报,实在是我觉得她配不上你老兄啊。” “哇塞,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拍马屁也不脸红了?那么亮的妹子,跟这么帅的 我正好才子佳人天设地造的一对。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先拿些银子给我,等我 搞定她再请你喝酒。” “别重色轻友,晚上陪我聊聊。我听说那妞早已让你骗了,还跟我兜圈子!” “真不愧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我一个喷嚏都能被你发现几条真理。没错,” 他哼了一声,“我和她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可以算是同居,她前天才搬到我那去的。 不过,为了我们兄弟情谊,今天就留下来陪你聊个痛快吧。嗯,我说,你也干脆也 搬过来和我们一块住,她作的饭还不错,包你喜欢,还有,你也不愁衣服发霉,一 举两得。另外,你的破机也一起来,我们再继上下床旧情,继续笑傲网际……呵呵, 我们再来几回醉卧情场,真他……神仙也妒忌。”阿旺向来就是乐天主义者,从不 当心明天的面包,对于找工作也不紧不慢。他曾在宿舍里眩耀过他的生辰八字,说 什么“福禄自来,张口进财”,天生无劳无碌的享福命。可是,据他目前的状况, 没人能看出他辉煌腾达的任何苗头。 “好吧,我们先去喝几杯,然后到你那藏娇之屋去混一晚。”我一把拉起他, 拖出宿舍,搭乘18路车至龙舟湖畔的“惜夕餐馆”。 …… “她不能走!你还要她?”阿旺睁着半醉的双眼瞪我。 “我觉得她能打动我。” “别傻了,一南一北,天水一方,一残一全,没戏!”阿旺每次酒喝多了总不 顾及别人的感受。 “我对她很有感觉。” “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又臭又硬,这么固执。” “就算是吧。” “那你有没想带她来厦门?” “不知道。” “那还是免谈。” “可我不希望她一个人孤单地呆在哈尔滨。” “既然这样,你他妈就要像个男人,接她来厦门。”他已经醉得不行了,也不 知道他的话是否出于内心。 “……” 那晚我们都醉得不成人样,像疯子一样在龙舟湖唱伤心情歌,什么“伤心1999”、 什么“冷酷到底”,唱得我们像刚遭遇股灾的跳楼股民。 次日,我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小董,她正拿热毛巾往我头上盖。 “喔,小董……” “阿茂,你醒了,别起来,今天周末呢。瞧你们昨晚喝成那样,跟鬼似的。” 我恍过神来,原来我睡在小董床上。阿旺躺在我旁边,还没醒来。 小董拿下我额上的毛巾,又在热水中拧了一把,盖在我额头上,“你俩好好躺 一会儿,我去做早餐。”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回想昨晚,不知不觉又睡去了。我隐约见到雪地里有 一个背影,长发在风中狂飘,米黄的风衣,墨蓝的……突然又消失了,再看时,她 已倒在雪地上向我招手,向我呼救。看清了,是她,独步夕阳。我伸出手,她已经 被雪覆盖。于是我在雪地上疯狂地挖……醒来的时候,我的思维格外清醒,我的直 觉告诉我,她出事了。 果然,我的电子邮箱里有一封前天的信件,是她的室友木莉来的,大意是独步 夕阳的父母在喀什至乌鲁克客恰提的路上遭遇雪崩,时间恰是我到哈医大找她的那 一天。由于当地的地理因素及通讯的落后,消息直到四天后也就我走的那一天才传 到哈尔滨。所以我走后,她立即隐入失去双亲的悲痛之中,由于父母的遗体也将于 此后一两天落葬,她将于3 月29日也就是明天飞住喀什参加告别仪式。为了便于联 系,她提供了她们寝室的电话号码。接下去的问题是,她今后的生活怎么办? 怎么办?事情突如奇来。实际上这件事给我的概念十分模糊,我只是隐隐地, 觉得这事儿太大,而且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我告诉他们。 “她没有其它亲人,应该接她来厦门。”小董说,“这时候她最需要是关怀与 帮助。” “可是也要考虑一下阿茂的负担。”阿旺道,“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我们可以共同支付她所需的生活费用,”小董估算了一下,“我一千三,阿 茂一千八,扣去房租和各自给家人留下的五百,剩两千一,再扣扣房租,勉强还够 吧。” 小董的估算实际上过于理想化,因为根据厦门的消费水平,一千五不够维持四 个年轻人的生活。 “我去做兼职!”我说,“我决定了,只要有六百以上,我都做。” “我也做!”小董说,“可她怎么来厦门,还有她的学业?” “我去喀什,今天就走,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但可能不能直飞,要到乌鲁木齐 转飞。至于学业,向厦门大学申请转学,无论如何都试试看。” “我先拿三千给你吧。”小董说着就陶出龙卡,“密码是780301,我的生日。” “好,我就去订票。” “我去吧,”阿旺拦住我,“这事我做,厦航我有熟人,打个电话就行。” 第二天,我走出喀什机场,第一个电话先拨到哈尔滨,木莉说晓夕已上了飞机 估计也要到乌鲁木齐转飞,所以我先到民航营业处对面的艾提尕清真墓去看看,然 后再回机场等待她。后来,伴随她出现的,除了她父母所在的单位的领导,还有的 就是一道夕阳,很微弱的却明净的一道残红。她并不知道我会来,所以见到我的那 一刻,她木然地站在出口,泪水决堤……望着她,我的泪没有流出来,因为我咬破 了嘴唇。 “别哭,我的晓夕,你别哭,我爱着的夕阳……” 三天后,我们离开乌鲁木齐直飞厦门,大地顺次展现沙漠、黄土、山林,最后, 是大海,集美厦门之间的海湾。下机不久,阿旺传呼我,说小董已在鼓浪屿租了一 房一厅的小套房,要我直接过渡。于是,我把她抱进的士,直奔轮渡。 小屋靠海,视线可及海天之交,风声很大,周围有丛林。从外形上判断,这应 该是座老房子,甚至带有一点西洋气息,不远处就是美术、音乐学校。 小董已做好饭菜,等着我们,阿旺则去抱了一箱啤酒,在小厅里摆开架式准备 大干一场。我推着独步夕阳进入属于她的小房间,那个窗口对海,挽着淡紫色帘子 的装饰朴素、清新的小卧室。她的小床是新买的,淡紫色床单,淡紫色背套和床架。 真没想到小董那么细心,我只是提过独步夕阳喜欢淡紫色,小董就把房间布置得如 此贴心。 晓夕回过头凝视我,是信任,是感激,还有温柔。我无言,我还能有什么言语!? 由窗而进的,吹动她的发梢的海风吹乱了我的心。我只能淡淡一个微笑,看着她, 沉默。 阿旺和小董十点钟就回去集美,我们送到渡口止步。回来的路上,独步夕阳见 满天的星斗,便突发奇想,要夜爬日光岩——鼓浪屿最高的地方——借着星光悼念 远方父母的亡灵。于是,我连推带抱地将她从后山带至日光岩顶。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她望着夜空,“也是孤儿的钻石。” “爸,妈,”她哽咽着,“我来问候你们了,这是在南方的厦门,远离我们的 家乡,也远离你们的天堂。愿你们在那里能快乐,恩爱如故,并继续用你们关爱的 眼神陪伴我的每个日日夜夜。我想,我会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下去,因为他,身边的 他,对我很好,除了你们,他是我最亲爱的人……” 自从独步夕阳来后,我的生命注入更多的内容,我不再是代表个体,而还有她,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责任和更繁重的劳动。现在,我有三份工作,企划、网 页制作、吉它培训。为此,我大量删减上线的时间,把精力几乎投在生计之中,另 外的时间,我则带独步夕阳去龙舟湖畔看夕阳,推着她漫步在湖畔,是我最幸福的 时光。我已从公司的宿舍搬出,住入鼓浪屿,她睡卧房,我睡客厅,我下班回去, 总带着快餐,偶尔买些饺子。阿旺和小董来时,会耆侈买些炸鸡和葡萄酒。 转眼七月到了,厦门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我从此正式告别了校园的红墙, 告别了十几年的求学时光,也告别了年少时的奔放与轻狂。走的时候,男生女生都 哭成一团,酒醒时分一挥手,也许就是一生的感叹!隔壁班的小芹在离别前和我聊 了一阵,她说以前的事都太天真,并问我还记不记得大一的事。我说当初真是苯至 极点,她则摇摇头说,那是没有缘份,但她希望我多年以后还能记得她,毕竟她在 青春岁月中,暗恋了我整整两年。 坐在龙舟湖畔,我回忆着大学时光,感觉那是淡蓝色的,哼哼校园民谣,拨弄 着琴弦,所有的欢笑和泪水都如同音符,伴着南熏楼的晚钟,飞扬在风轻云淡的天 色下,然后渐渐地飞逝在夕色之中。毕业前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有些特别,但和多 数人一样,基调都是灰色的,同样地焦灼、同样地心慌、同样地无奈、同样地感叹。 现在的我,日子不再蓝色,也不再灰色,而转入无色,因为太多的情绪和太多的烦 杂都汇入心中,综合而成的是无色。当然,无色不是麻木,因为超载的劳动量和对 她的责任时刻都是心中的一个矛盾,尖锐地擦出火花。这么说也不想表明我厌倦这 种生活,相反我乐于为她奔波,可我想我们应该生活得更好。我还正在筹集一笔费 用,留着给她做手术,我想总有一天她要站起来,和我共步夕阳。 她常常把我的脸拥在她的胸口,说我的脸越来越没有血色,还有越来越浓的黑 眼圈。每次我都说没事,她也只能紧紧地抱我,而今天,她再也藏不住了。 “阿茂,别再做兼职了,我知道你累得不行了,一个人哪能做两份工作?!” 其实,还有一份工作我是瞒着她的。 “没事啦,你看我体壮如牛,正是青春好年华……来,看看今天我买什么回来 ……” “你辞掉一份吧,为我,好吗?”她严肃地打断我。 我做了一个轻松的表情,“傻丫头,这些事对于我当然都是小菜一碟,我当然 也不会勉强自己去干我能做的东西……来,我们先吃饭吧……” “不,我不要你为我累成这样,我真的不要,如果这样拖累你,我宁可去死!” 她哭了,泪水倾洒在我的头上。 “别这样,夕夕,别这样,我们应该更好地生活,总有一天,你要好起来,我 们快乐地生活。” 她哭得更厉害,把我抱得更紧,几乎要把我溶入她的胸脯。渐渐地,她起伏的 胸让我的体内有一种欲望,驱使我起身把她抱出轮椅,放在床上,然后用嘴唇淹没 她。那时,我感觉全身都绷紧了,想要把她与我都熔铸成一块。可是,在我完全放 开自控的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所以我的唇停在她的颈与胸的交接处,没有 再移动。 “我愿给你。”她合着双眼,微启双唇,轻喘着。 我的唇停了三十秒后离开她的胸,“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可我愿意。” “等你做我的新娘再……” “谢谢!”她再次把我抱紧。 …… 自此以后,我们彼此默认对方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对于生活中的尴尬也能比较 坦然地面对,例如她去洗手间、去浴室,我不再刻意地用布蒙上眼睛,而只是在一 阵紧张和窒息的感觉后慢慢培养出默契,互相体谅。后来我告诉她,从第一次抱她, 我就认定了她是我的爱人。 我们住在二楼,但她不必下楼就可以通过厅子的窗子看到外边的小道和小小的 集市,所以她开始学着做饭,菜类可以通过电话叫外边的小贩送进来。每天回到小 屋,我也不再带快餐,偶尔买些熟食加餐。每周末阿旺和小董都来,我也选择在周 末早点回去,就这样,我们的日子变得比较稳定、合适。与此同时,我也欣喜地发 现,为她做手术的现金已存到了七千。我想,再存一两千就可以让她去做手术了。 当然,这一切,我并没告诉她,我只想给她惊喜。 正如阿旺曾说过的一样,人生就是一场戏剧,无论你在剧中扮演什么角色,注 定发生在你身上的终究无法逃脱。独步夕阳的手术过早地到来,完全不在我的预料 之中。 上周五,我因赶一份企划书而拖至十一点才回小屋,事前我已通过电话要她别 等我,吃过饭先看一会儿书。可是,回到那儿,铁门开着,屋里只有一桌末动的饭 菜,她去哪?她能去哪?!实际上,那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中山医院的手术台上。 我赶过去时,只有一个邻居在手术室外等侯。 “夕夕怎么了?” “我爱人没告诉你啊,她一个人下楼从楼道里滚下去,我老伴听到声响就……” “她怎么这么傻,一个人坐着轮椅下楼!” “不知道……嗯,陈先生,我们送她来时,先交了一笔款子……” “我明白,回去后我们再说好吗?真是感激不尽!” 凌晨,阿旺和小董也闻讯赶来,我要阿旺先送老邻居回去,并让他先在我床上 睡,到下半夜来替换小董。可手术时间出人意料的短,大致凌晨两点,医生出来, 摘下口罩摇摇头说:“太紧张了,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到底怎么样了?!”我的眼睛都红了,我只想知道她有没有生命危险,小董 也急得几乎落泪。 “她的腿骨严重受伤,估计不能行走……大概要几个月。”我觉得他说的是废 话,她本来就不能走。 “可是,”医生镇定地说,“病人的小儿麻痹症却不治而愈,她的腿已经恢复 知觉,太奇怪了,这是本院第一例。” God save me !!! 我和小董愣了不知多久,她才恍过神来,拥上来抱着我大喊:“医生说她能走 了!”可我的思维实在根不上这突来的惊喜,半张着嘴木然地看着她。尔后,我们 见晓夕就被护士推出手术室,进入321 房,便跟进去。她还处在昏迷之中,额头上 包扎着伤口,脸上写满安祥。 凌晨五点,阿旺来替换班,我和小董回到小屋休息。小董进去睡独步夕阳的床, 我则在床上估算她做手术的价钱和能独立行走的日期。然而,当我的手伸到席子下, 却没有摸到钱!那时候,我的呼吸变得有些冷,如同冬日清晨的空气,让我冻在那 儿。 “我正在做饭,听见屋内有响动,还以为是你回来,可你说过会迟一点,所以 我到屋里看,是个小偷。”她躺在病床上,流着泪,“他发现我这样,还不紧不慢 地走出门……我,我急着追出去,控制不住从楼梯上……” “别说了,”我搂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发,丢钱的事不能告诉她,“反正我们 没丢什么。” “我害怕,我很害……我要你天天在我身边!”她把头埋入我的怀中。 “好,好,以后我会多陪你,好好照顾你。” 她在抬起嘴在我的颈部吻一下,痒痒的,但很有温度。 一个月后,我再次改变了我的生活作息,做企划的同时,又做广告设计,因为 这可以带到家里做,另外,吉它陪训我也辞掉,改做化理房产营销。我想如果做得 好,收入比从前多得多,关房产一份,做成一单就一万来块。欠邻居的钱,我先让 小董预支,而且要她搬过来一起住,因为阿旺已经在深圳找到一家公司。 她的脚日渐好转,我们越来越接共步夕阳的梦想,她有时候也会高兴得落泪。 在夕阳下,我推着她沿鼓浪屿的外围道环绕,共赏震翅的鹭鸟,共叹人世的变幻。 “等我完全好了之后,我们去环岛吧,听小董说黄厝一带的环岛路很漂亮。” 她回过头等待我的回答。 “是啊,我们去黄厝烧烤、看日出。” “我还要去万石植物园,去南普陀。” “南普陀你不去过了吗?” “我去感谢天实现了我许的愿。” “还是先去集美吧,那是我的母校,那里有龙舟湖,有南薰楼,还有曾经我想 你的每一道夕阳。” “我要去你从前的宿舍看看,你不是和阿旺在凤凰树上刻过一则打油诗吗?” 打油诗?那是大二开学那天,我和阿旺酒后无聊,在宿舍楼后的公共林里刻的 黄色小诗。当初阿旺正在追他生命中的第十个女友,形势一片大好,所以那天写出 来的东西特下流,连我都不好意思多提。 “你怎么知道什么打油诗的?” “小董告诉我的。” “小董?”我也算不清她是阿旺生命中的第几个,“喔,对了,好像阿旺寄来 一些钱给她。” “是的,不过,”她咬咬嘴唇,“小董回来却不太高兴。” “不会是阿旺这小子……” “你别瞎猜,”她白了我一眼,“她可能有Baby了。” “这……” “不要紧,等我好了,我照顾她。” “事情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现在担心的是阿旺,这小子一到外面,心就 收不回来了。” 小董的面色有些苍白,吃饭时去了几次洗手间。我和晓夕相互交换个眼色,也 不好说什么。饭后,小董一声不响地出去,连门也没拉上。 “小董,小董,”我叫住她。 “怎么?” “等一下吧,”我跟上去,“今天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我没事,你回去吧。”她没有看我的眼,“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阿旺……” “你别提他!”她打断我,“我和他从此什么也不是了。” “这……” “小董,别这样,我们还有什么不好说呢,我几乎把你当姐看。” “姐?”她看我一眼,眼神很怪,然后她摇头不语。 “每次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有你来帮我,现在你有心思我就不能为你分担一 此吗!” “你……”她正视我,但没有说下去。 “小董,我真心地想为她做点什么,即使对你没有什么帮助,我也觉得心里会 少一些牵挂,告诉我,好吗?” “他要离开我了,”她突然哽咽起来,“他在深圳又有……” “他怎么说的?” “他只是说让我别等他,如果他没有回来的话。” “说不定他有什么事情忙着呢,你别乱猜。” “凭良心说,你凭良心告诉我,哪种可能性更大?我跟他虽然不久,但对他还 是很了解的。” 我无话可说,我也信不过阿旺,但如果他知道她有孩子,一定会一负起责任的,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是不是有他的孩子?” 她点点头,强忍住泪。 “如果他知道你有……” “不要如果,我只注重现实。”她咬咬牙,“我会去打掉,你别阻拦。” “别这样,真的别这样。” “那要怎样,难道要我为一个没心的人做出更多牺牲吗?” “不,晓夕也快好了,我们一起照顾孩子。我本来就是一家人的。”我鼓励假 似地握住她的手,肯切希望她别做傻事。 她再忍不住泪水,在我前面哭泣,甚至,她拥入我的怀中!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如何,既不该推开她让她伤心,也不能继续让她在我怀中, 可我想起那天在医院她激动地扑向我胸的情形,所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还能怎 么样?!我只能当作我姐受伤在我的怀里哭。 不久,她止住泣声推开了我,连声说对不起,当我又说我当她是我姐,她忍不 住再次哭泣。 我知道,小董是多么善良的女孩啊,实际年龄还少我一岁,我说她是我姐当然 是伤她的心了,可我只能这么说,因为我的心全寄托在独步夕阳的心上。 第二天,小董不顾我和晓夕的挽留,执意离开,也不告诉她的去向。她临走时, 拒绝了我要还给她的钱,并塞给我一封信,然后踏上过渡的轮船。回来后,我和独 步夕阳一起读了她的信。阿茂: 感谢你和晓夕的挽留,我知道你们一定会留我,所以先谢过了。 和你们相处的日子很快乐,真的,我觉得对于孤儿院长大的我,这是一个温馨 的家。和阿旺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知道有一天终究会离开我。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时还要和他在一起,还跟他同居,但是,我知道,有一部分是 因为你。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们一起进公司的时候,你是唯一没有对我观望的男生,我 就有些好奇。后来,我发现其貌不扬的你却很出色,企划设计很有创意,而且还有 一副磁性的嗓音。你平时哼的老狼的歌,真的能让我心动,犹其是那首“流浪歌手 的情人”,感觉很适合你的性格,郁忧、蓝调、平淡。是不是被你吸引,我说不清, 但我知道那种感觉与众不同。 你去北京以后,阿旺就出现了,因为是你的朋友,我才有兴趣和他接触。可没 想到,他竟是我两年前结识而没见面的网友,虽然他早把我忘了,但我觉得这不免 也是一份缘,没有和他计较什么。说实在的,他的风趣和幽默让人感到他很好相处, 比你更容易接近,所以当他邀请我去看你们的校园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后 来,他带我去看你们刻在凤凰树上的打油诗,写得那么色情,他却毫无忌讳,于是 我想,你是不是也这样,但我想你不会。 当晚,在他租的小屋子里,他买了很多东西,还买了酒,我喝一口就醉得不成 样子,所以……我没有怪他,清晨擦干泪就走了。几天后,他的甜言密语还是让我 回到他的身边,我觉得一切恍如一梦,少女时代一夜就死去了。 你回来后,我们主要忙于晓夕的事,我也渐渐觉得你应该属于她,这是一种即 成事实的事,我没有理由说出以前对你的感受而破坏我们几个人的和谐。另外,阿 旺对我也很不错,我开始把目光转在他的身上,可是,结局是这样的,你们也看见 了。 我很抱歉那天在医院,还有昨天的失态,但我不悔,因为我感觉到很温暖,很 安全,尽管,那很短暂。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晓夕的,在这个时候,我离开你们会 比较明智,因为我不想有一天,晓夕也受到伤害。不过,你当我是你姐,是我最不 能接受的。另外,那笔钱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我觉得你和夕夕应该过得幸福, 那样我也会很欣慰、很幸福。还记得我说过我喜欢的一首刘若英的歌吗?你不记得 了吧,就是“很爱很爱你”。 想为你做件事,让你更快乐的事,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求时间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把这种子酿成果实; 我想她的确是更适合你的女子,我太不够温柔,优雅成熟懂事, 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你也就不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看着她走向你,那副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羁绊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就这样吧,有缘的话,我们还能再见;无缘的话,让所有的往事都成为岁月的 叹惜吧。祝福你,一如往昔,愿你和晓夕早是携手,在经历过这些风风雨雨之后, 为你们的网缘划一道完美的彩虹。 再见。 小董 2001.8 .28 小 让晓夕一起看这封信,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爱她,我想她能理解我的心情。对 于小董,我也只能说声谢谢和抱歉,并祝福她能平安、幸福。她是我第二个用心祝 福过的女孩,无疑,她在我的青春岁月里占有绝对的一席之地。 如今,虽然小屋显得稍有些空寂,我和独步夕阳却过着诗意的生活,每天清晨 在窗边共听一会儿鸟呜,看一看潮起,她开始到走读末完的心理学本科,而我去上 班;夜晚,我们共步在鼓浪屿的林荫小径上,或者到白鹭洲看音乐喷泉,或者到麦 丹劳里面聊天……当然,我们都有了一台机子,偶尔还会在夜里到“老地方”争锋 相对,辩个天翻地覆。 我的企划连续两份得到客户的认可,净收入近三万,我从职员升到了部长。因 此,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房子,一个自已的家。同时,我意识到我和独步夕阳的 幸福多么来之不易,我们应该感谢天,感谢远在哈尔滨的木莉,更应该感激的是小 董,甚至阿旺,所以我想,生活在幸福中的人们,都应该珍惜幸福,感激生活。然 而,人生也许就是这样,曲折的路程过后又要面临新的挑战,事情往往不可预料。 当我正要为房子开始忙碌时,我想到我和她还不曾到龙舟湖畔共步夕阳,于是, 我们约定,找一个周末,两个人都放下一切事情,去集美学村,去那明媚的明畔共 步夕阳。 大约四点钟,我们过渡后搭乘50路到集美。我拉着她的手,心潮澎湃地走近学 村,我向她指点我看夕阳的方向,她诗情浓浓地听我说。突然,耳边传来急促响声, 是卡车,我拉起她准备跳开,但她由于腿伤痊愈不久,没能跟上;于是我在卡车冲 上来的那一瞬间,猛地推开她……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分不清是非,所以当医生告诉我要被截肢时,我竟然很高 兴,因为我还活着。可是,当一切又恢复在我的脑中时,我恨我为何没有死去!一 个男人没有双腿,生不如死! 她哭得昏死过去,也是医生告诉我的。想到她,我也哭了,我在病床上嘶声竭 力地哭喊,为了她,为了我们的幸福,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出院的那天,我回 望着中山医院的大门,想起阿旺说过的,人生就是一场戏剧的名言,想起在这个地 方上次的惊喜和这次的悲痛,我尽力地推开轮椅,向前面的水池扑去。可是,地板 上仅是一个舞着双手,无奈爬行的我。 我的双腿没有截掉,这是我最大的安慰,因为那天她死也不愿在截肢手术单上 签字。医生所谓的生命危险也没有因她拒绝签字而光顾我,对此,我是不是又该谢 谢上天对我的恩赐呢!?我想,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但独步夕阳还是每天黄昏 都推着我到日光岩顶去看对着天许愿,风雨无阻,她说,只要有诚心,上天一定会 感动的,一定会! 每次她吃力地推我上山时,我其实都心碎得无以复加!我根本不相信一个弱女 子能把的我推上日光岩,要是你,你也不信,然而,她还是每天都推我去,我求她, 她都不停。 “上天啊,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残缺的双腿换回到我身上吧。我不要这种不 幸加在阿茂身上,我求你,求你……”每一次,她都哭,抱着我的头,让泪水滴在 我的额上,仿佛这样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晓夕,你真的爱我吗?” 她滴着泪不住地点头。 “那你就别再推我上山,因为你这样只能让我看到你内心的愧疚和自责,而相 爱的人需要互相觉得相欠吗?根本没必要!如果要给我真爱,就别再这样,我已经 走出那道阴影,我要重新投入生活,投入你的爱中,你不愿意吗?” “可是,我们要感动上天,我……” “不,我们只要真诚相爱,其它的并不重要,因为我对你的爱并不因为残缺而 少一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阿茂……”她紧紧抱着我,抱着我,吻我,吻我,在日光岩顶萧瑟的秋风之 中。 (全文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