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芹黎,就读于会计系,居芙蓉楼314 舍,与吴凡同为燕城化工厂子弟,同时考 入浔大,既同专业,又同宿舍。一系列相似或相同的经历使她们在大学之初形影相 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各自的兴趣、个性都在发展,最初相互依靠的机 会也少得多,两人便很正常地在行为上出现自主。芹黎喜欢贴近自然,常去看海, 去幽水月;而吴凡则选择安逸,宁可养养花草,读读散文、小说。尽管如此,不变 的友情仍是她们间无言的默契,这使她们经常地交流感受,看法。 和她们一样,大学生活的最初,女孩子几乎会自然地俩俩结伴,形影不离。 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每个女孩都会根据自己的眼光和需要构成新的组合或独 处。所不同的是,多半女孩间出现这样的变动都会影响到双方的感情,或疏远、或 反目。然而,这一切正意味着她们的成熟,因为,大学生活给每个人开设的最重要 的课程就是自由――人之有生,天赋自由;任何人在不损公共利益的前提下,有权 选择自己的一切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 芹黎和吴凡是对床,拉起床帘,她们常躲在一人床上私语、斗嘴、笑骂、倾谈。 吴凡时常笑话说某某男生在某某场合又对芹黎使眼色,另外某某男生又在某某场合 对芹偷偷张望等等。芹黎则总是用手掐住吴凡的圆乎乎的手臂,又笑又咬牙切齿地 骂她瞎编。每次吴凡会十分夸张地尖叫,令整幢芙蓉楼都为之颤抖,而后,她就含 笑带泪地向芹黎求饶,说下次再也不提,可每次之后总有下次。 如今,吴凡再次被芹黎掐住,她仰天惨叫,双眼无比惊惧地张大,完全一副小 鼠被老猫逮住的惨状,可从两人实际的体形上看,情况本应恰好相反!芹黎又羞又 怒,她恨恨地对吴凡说,“我看你还敢乱说,我今天饶不了你。” 吴凡则故技重演,“啊 ,黎黎,别,饶了我吧,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明天永远有个明天,下次必然会有下次。” 吴凡再无力地哀求,“我真的再不敢啦。” “谁信你,今天就掐死你,看你天天乱说。” “谁乱说了?明明就是事实,为什么你死不承认?”吴凡有些急了,她真有几 分生气,“有男孩子关注,有男孩子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有必要矢口否 认吗?” “问题没有就是没有!没有就别乱说。” 吴凡大笑,“如果我有证据呢?” “笑话!”芹黎立即反驳,“假如有男生如你所说的那样,难道你还能带架相 机把他拍下来?” “哟,想要证据那还不容易,用得着我去拍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都看 在眼里,就是人证;”吴凡见芹黎想抢话,便提高声调,加快语速道: “还有,某某男生托我转交给你的情书就是物证,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什么?情书?在哪?”芹黎紧张起来,“如果你再乱说,我今天真的要生气 啦。” “看你急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在乎得不得了。给你吧。”吴凡从笔记本中抽 出一个精美的信封递给芹黎,边说边下床,“不过,今天你掐我不是白掐的,我信 也不能白送,下午请我去麦丹劳吃甜筒。” 芹黎紧张而兴奋地接过大学生涯的第一封情书,带着急促的心跳和心头说不清 的酸甜感,展开厚厚的一叠纸…… 是他,欧阳彬,芹黎在会计系交谊舞培训时的舞伴。 会计系每年都挑选新生参加浔大的“新秀杯”交谊舞大赛,赛前由系里统一选 派老师对学员进行培训。芹黎和同居314 舍的乌莉都是第一批入选,开始为期两周 的培训,后由于人数不足, 又选入一批。欧阳彬是第二批入选者之一,因而不是 原来由老师给芹黎指定的舞伴,可在一次训练时,他和芹黎的舞伴双双未到,故而 他俩进行重组,并固定下来。 芹黎对他的热烈而稍嫌肉麻的言辞有些莫名的慌恐,她不敢再第二遍就把信塞 到抽屉的最底端,仿佛那些词句一不小心就会自己跳出来,在她的四周萦绕。她告 诉自己要镇定,可心跳还是久久没能恢复正常。她下意识地嘟起嘴,对自己的不冷 静表示不满。她开始仔细地想想他。 欧阳彬,一米七八,四六分头下有一副颇为英俊的瓜子脸,只是眼部稍嫌秀气。 如果按照314 的标准,他基本属于“小一表人才”那个类别。只记得他刚学跳舞时 总是踩她的脚,然后就是缅腆地道歉;后来,他进步太快,以至于芹黎都有些跟不 上他的步伐。有一次,他们跳舞时,老师竟让别人都停下来,观摩他们的舞姿,他 们顿时成为全场的小热点。可尽管如此,她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突然间冒出这一 封情书,真是滑稽。 芹黎无奈地轻叹,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破坏彼此本还和谐的交往呢?才认识不到 两周,说什么爱情,他这样对待感情岂不是过于轻率?可他也并像坏男生,要怎样 才能不伤害他,又让他迷途知返呢?她刚刚出现的冷静现在又开始模糊,心绪变得 浮躁。 下午,芹黎拉着吴凡到麦丹劳吃甜筒。她把大致的情况讲了一遍,然后问吴凡 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吴凡添着甜筒上的奶油,十分轻松地说,“你对他没意思 就拒绝,有意思就接受,就这么简单。” “可是,”芹黎为难,“他并不是坏人,我不想伤害他。” “别庸人自扰啦,”吴凡只顾吃甜筒,满不在乎的态度,“人家随手写封信就 让你焦虑成这样。如果你实在太心软,那就让我把信退回去,你什么也不用说,而 意识又能表明,怎么样?” 芹黎想了一阵,点点头,“也只能这样。” 吴凡紧接着又要了一枝甜筒。她一边劝导芹黎别多虑,一边把话题转到期中测 试上来,“黎黎,还是先想想期中测试吧。这该死的学校,哪来的破制度,大学还 有期中考?!” “是啊,向来没听说大学要期中测试,这下可糟啦,平时完全没有读呢。” “我考虑要不要去通宵。”吴凡早有这种想法。 “就我们俩去?晚上不安全。” “我早就想好啦,”吴凡猛吸一口奶油,“找那个范述茂一起去,看他有点呆, 有点傻的表情很有趣。我想他应该会去。” “哪个什么茂?” “你忘了吗?”吴凡很有些惊异,“我把酒倒了他一身,他还陪笑说没关系的 那个,在同乡会上。喔,你不是还和他唱了一首歌?不过唱得好烂啊。” 芹黎突然想起他们在幽水月的相遇,就点点头,回忆着那晚尴尬场面。 期中阶段,整个校园呈现出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除了新生对学生会等社团的 积极参与之外,每年一届的“校园宿舍文化节”也不失时机地到来。它是一人以宿 舍为主题,融竞赛和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大型系列活动,前后历时四十几天。文化 节诸多项目中,除去固定的开幕和闭幕式,传统受欢迎的保留项目主要有:文化节 征徽赛,“宿舍杯”棋王赛、征文赛、手抄报、书画赛、及其把该节推向高潮的舍 歌表演赛。与此同时,校园里经济学社、吉它协会、浔江文学社、蓝熏诗社、演讲 协会、ABC 口语学社……都开足马力,开展活动,扩大影响,同时招兵买马。这为 本已热闹的校园又平添几分火爆。 这个时期,三角地路口布告栏上的海报完全以“奔腾”的速度在更新,布告栏 前的人流更是不计其数。“惯看海报如雪飞,广告纳新皆落俗”是一句恰当的评语, 这些告示大多毫无新意,落入俗套。但是,要是你仔细看过近日的海报定会有意外 收获,那时你也会很乐意地在上边的评语后加上这两句:“幽怨风骚出芙蓉,别有 滋味上心头。” 芙蓉楼女生竟然耐不住寂寞,打出海报曰:“青榄娇枝迎风抖,盼君送暖御秋 寒(芙205 )”;“仅执真诚作玉勺,三千弱水任君尝(芙318 )”;“花开堪折 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芙120 )”……一石激起千层浪,寂寞男生更是流着口 水争选恐后,纷纷出示“若我是干涸已久的河床,你就是我期待的清泉;若我为静 谧的清池,你则是入夜的睡莲”之类的柔情,期以满足“久旱逢甘雨”般的对异性 的渴望。实际上,他们的想法多为:红杏出墙待我摘,不摘白不摘。对此,当然也 有一部分男女会笑那些女生没品味,庸俗不堪,骂那些男生故作痴情,令人作呕。 可是,他们的心中却不免也期盼有些类似联谊的浪漫经历。 阿文今天格外兴奋,双眼竟然炯炯有神,他抛开小说,在宿舍中央踱步,一手 挽至腰后,一手作指点江山况,“诸位兄弟,不,诸位大哥,如今这芙蓉楼女生已 经耐不住寂寞,春心荡漾,束手待擒,良机岂容错过?”他发现宿舍里居然没有人 响应,立即提高调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不上的话,恐怕让别的宿舍抢了 先。她们都是到嘴的火鸡啊!”阿文吸住口水,毕露几分色相。 程飞毕竟是女人堆中混出来的,见阿文的紧张模样不免想笑,他很冷静地思考 一会儿,一语道出真谛:“关键是要看对方的质量。如果她们个个都是马脸水桶腰 类型,我们不被吓死也要出掉三斤冷汗,这贴我精神损失费都不干。 这并不是多余的担心,俗话说,好女不愁嫁嘛,能贴出海报的八成是残花败柳 啊。倒是那些自持清高的女生,虽不能说是花容月貌,但怎么也会更有内涵。 我看,我们还是慢慢观察,宁缺匆滥。“ “只要是女生,你管她们长得怎样,反正她人又不会嫁给你。”阿文很不服气, 显得义正辞严,又无比仁爱,“你们都不要害怕丑女,我声明,如果她们死心踏地 要嫁给你们,你们可以统统过户给我。不管鲜花、毒草,美女、野兽,我阿文兼容 并包;此所谓‘百川入海,有容乃大’是也。” “闻阿文之博爱,中山先生在世也会羞愧难当啊!”述茂在一旁讽刺阿文。 “别沾污中山先生的形象,”力中突然插话,口气很强硬,“他是百年历史以 来出现的最伟大人物,其它一切人都比不上!” 程飞见气氛有些不对,立即缓和口气道:“大家开开玩笑就别太当真啦。 嗯,力中,你对搞联谊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理由反对,但不必如此匆忙。” “那么小弟呢?” “慢慢再说吧。”小弟有些为难。 小弟从小是个羞见女人型的腼腆男孩,一有女生找他讲话就面红耳赤,枉他从 小到大都跟女生同坐在前三排呢。记得高一时,小弟的书画在市级比赛中获奖,同 桌的女生向他表示祝贺,结果小弟竟不知所措,吱吱呜呜讲不出一句话。从此,他 被女生们称为“腼腆小弟”。而“小弟”这个称呼就随之流传至今。如今小弟固然 不再腼腆得那么夸张,但对他而言,让他单独和女孩子外出按他自己的话就是“抹 我的脖子”。故而对搞联谊,他有点半推半就的意思,就表示慢慢看再说。 “述茂,你有什么意见?”小弟问。 “想是想搞,但还是慢慢再说吧。” 联谊之事就此搁下。 随着宿舍文化节的展开,学生会开始忙碌起来。任务最重的莫过于宣传部。 该部不仅承担着学生会所有的海报,还要参与征文赛的选评,手抄报的分档。 蔡部长一边急于指挥新成员工作,一边筹划海报的数量和时序安排。他走到写 作组,向新成员吩咐道:“这一段时期,你们不论是写评论还是写报道,都要尽量 扣紧‘宿舍’这个主题,以营造和睦、融洽的宿舍气氛为主要内容。另外,你们一 定要记牢,要多写成绩,而且一定要首先点出那是在校、系各级领导的支持和关怀 下,通过我们的努力才取得的,千万不要自以为是,忽视领导的作用;其次,论事 要抓住主流的同时,也稍微提一提不足,也就是要处理好‘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 的关系。由此,还可以谈到,这些不足将会成为进步的动力等等。这样写,领导才 能满意,日后我们的工作也比较好开展。好了,你们忙吧,有什么稿件可以拿给我 过目一下。”临行时,他又重申宣传部还得筛选掉一批人,要我们以自己的能力和 成绩把自己留在宣传部。 “部长,请等一下,如果对于一件事,我的观点和领导的不一样,而我的观点 又确定是正确的,那么该怎么办?”说话的是述茂身边一个短发的叫郭晶晶的女孩。 “你的观点?”蔡部长哑然失笑,“领导的观点就是你的观点,就是要按领导 的意思去写,不然领导要我们宣传部干嘛?你们啊,要记住,宣传部不是网络聊天 室,想什么说什么,要注意影响。说穿了,我们都是领导的喉舌。以后,这类问题 就不要再提啦,完全是常识嘛。” 原来,宣传部仅是领导的传声筒,而部内的每一个成员都只是扩音器的一个部 件,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重复一个声音,也不管这个声音是否代表民意。顾 准说,“相互激荡的力量都在促进进步,这在哲学上就是多元主义”。 那么,不妨认为一元主义、一个声音必然走向盲目、自以为是,并最终走向整 体的落后与愚昧!六七十年代的历史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述茂对此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可他究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寻思,为什么 长期以来,个人自由思想的观念总不受尊重,又凭什么。 宣传部的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新生们热情汹涌,力图在竞争中站稳脚跟。日 子一天天,一年年这样流逝着,新生一批批进来,声音一个个传出,机器也就这么 忙碌运作,可至于这种运转的合理性,又有谁认真的思考过呢?全国这样的机器又 有多少呢? 力中的诗发表之后,蓝熏诗社的负责人到宿舍来邀请他加盟诗社。力中对社团 并不感兴趣,婉言谢绝,可对方一再强调诗社近年已经越发缺乏力量,急需力中这 样的真正有热爱诗歌的人员,算是对校园诗歌的接济。力中也不愿看到一所大学的 唯一的诗社都要失去,真产生为保留诗社尽几分力的想法,便答应入社,并参加了 诗社的聚会。 星稀的天,夜凉如水,莹火虫子在天幕下静静地飞。偌大的草坪围坐着二十几 人,中央放置几个内燃蜡烛的红色小桶,如同灯笼。一个校园诗人立在秋风中呤诵 他最新的诗作,四周的人都在体会他情感的脉络,静静聆听,默默感动,一如雨后 闲坐窗前,辨析秋虫嚼叶的细响。 力中在人群中为诗人们的真诚和执着打动――他们为着深爱的诗歌不停写,不 断交流,不停地呤唱心灵,歌颂青春。他们掂量着不够丰裕的饭票,挤出一本本自 费油印小诗册,使这个充满商品气息的校园依稀可见过往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