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萧瑟与浓烈 作者:骆爽 北方秋天的山恋上点缀着红叶,田野上到处都是金黄的柿子树,玉米在农家的 屋顶上晾晒着,烧肥的轻烟在晚风中飘散。我怀着离别城市和亲人的痛苦,望着异 乡的夕阳缓缓西落,前往山区的煤矿。 那是1991年秋天,我们这些八十年代中后期毕业的大学生俯首于命运的安 排,去工矿“锻炼”一年。在那些前往山区的旅途中,我看到了人们生存的欲望是 如此强烈,人们对命运的忍耐是如此坚韧。 这里下井干活的工人实际上多半是从四川来的农民,本地居民能不下井就不下 井,他们或者到城里去找工作,或者在本地的企业或机关上班。 即使在贫瘠的山地上种那一根玉米杆绝对结不出两棵棒子的粮食,也不愿把命 运托付给厚厚的煤层。有一回,与我同车的一位煤矿工告诉我:“我在四川家乡做 过小学民办老师,但这里工资比当教师高一些,我就来了。 去年死了几个同乡后,我不想干下去了,但是家里需要钱。我准备干完今年就 回去。”我从这些矿工口中了解了许多情况。煤矿上年轻的大学生也会给我们说点 矿上的信息:“你们知道今天矿井里起火吗?农民老哥出了井口后发现一个脸盆忘 在井下了,又回去取,火灾后的井下缺氧,这兄弟就给闷在里面了———为了一个 脸盆!” 夜的山谷,高音喇叭又开始回荡,梦幻在山风间升腾,我仿佛置身于胡安·鲁 尔弗笔下的卢维那山谷,除了像利爪般抓人的风还是抓人的风。 我想起了几天前我们下井的情景,一人扛了根木头,在井底极窄的坑道下爬行 了十几米,把木头送到挖煤的作业面后又扛了回来。然后,我们这些体验生活的人 们上地面去专用澡堂洗澡,然后是矿上招待我们的酒宴。酒足饭饱后,有人嘴里一 边冒着酒气一边说:“好呀!像饭局上这种锻炼,还是应该七八天来一次呀!” 我敢说许多年后,我也不会忘记我在山区煤矿那“锻炼”的一年,我们那些年 轻人正众口一词地说着连篇的假话空话。那年秋天,当枫叶如血的时节,我们在宴 席上体验另一种生活,空虚而无奈的生活,我想起井下干活的四川农民,想起送我 们六个人却来了十六个陪客,在北京的大饭店摆了丰盛的两桌,我自嘲他们吃的是 我们的“人肉宴”,而现在我们在矿上,吃的又是谁的? 快十年了,我从没有再回那煤矿,和我下围棋的那个小伙子可还在矿上充当工 程技术人员?那个小学民办老师一定回家乡了?还有那只遗忘在黑暗的矿井下的脸 盆,不知是谁在用着还是随死者下葬了,那闷在矿底的兄弟的母亲与妻子,是不是 也没忘记那煤矿山峦间吹来的夜风,像利爪一样紧紧抓住了那些沉默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