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用再见 尹书墨原本只打算在这里住一个月,所以只带了当季的衣服,其他的东西她都 放在了父母家,每当温度有变化的日子,她再回家置换。 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要带走,可是就是这一个手提箱,她也收拾了大半夜, 最后一件物品放进箱子后,她实在太困,就趴在箱子上睡了过去。 大概是蜷缩着睡觉,早上醒来的时候,手脚都已麻木,她手撑着床沿站起来, 然后走进浴室洗漱。像每一次旅行后从旅店撤离前那样,卫生间内的用品是最后被 塞进箱子的,放完这些,她就把箱子上了锁。 她没有做早餐,省下时间把房间里外都打扫了一遍,然后将钥匙放在最显眼的 地方。原本想留张纸条的,又觉得太麻烦,就想等到了幼儿园后给黎以洛发个短信 说明她已搬离这里。 她最后看了一遍房间,确定没有遗留的东西,不需要以后再回来一次,就拖着 箱子向外走,才走了两步,就听到门外开锁的声音,这间房子,除了她只有黎以洛 有钥匙。 黎以洛看到她手上的箱子,楞了一下。她见到他突然出现,心里也是一阵搅动。 她见他不说话,就先开口道:“你来的正好,我今天搬走,你要不要现在检查 一遍,跟我做个交接。” 黎以洛没等她说完,就冲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接过箱子的把手,她一惊,抬头 看见他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唇上还有黑色的胡渣痕迹,像是一醒来就跑来了这里, 还没来得及做整理。 “昨晚你没回家吗?” “是,”他带着怒气,几乎是低吼着说:“我在‘黑夜’等了你一夜,你没有 来,我不敢离开。” “‘黑夜’?我没有说过要去。”她的脑海中出现那一次的画面,她在他身边, 跟随着他的脚步,穿越黑色的走廊,她看不到他的面目,所以每次对他说话的时候 就在心中想象着他的轮廓,她对自己解释因为看不到他,所以只能把他放进心里, 心中的轮廓和餐厅的格局一样是黑色的,所以他对她就意味着永不褪色。 “你有说过,”黎以洛说的更用力。“那次我问你是不是还想来一次,你说是, 所以我订了位,你离婚后的第一次晚上,我希望是我陪你一起度过。可是昨天你没 有给我机会说我的邀约,但那是我订下的约定,如果我都不能遵守,那会让我对自 己失望。” 她的眼里已蓄满泪水,她微微闭上,泪便流了下来,流成一条直线。 “以后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 他楞住了,随即而来的是满心的狂喜,他伸出手抚摸她的泪水。 “书墨,如果你还关心我,就不要走,你一离开这里,我怕我们真的会变成陌 生人,留下来,好不好?” 尹书墨拉下他的手,又从他另一只手上接过自己的拉杆箱。 “不好。” 黎以洛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书墨,”他声音喑哑,像是用尽全力才发出的声响。 “如果我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道歉?”她停下来,转身对他笑了起来,很清澈的笑容,像昨夜那种深重的 苦痛她已全部忘记,或者从未有过一般。 “你不是说那是你为了我好,为我做的最佳选择吗?那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有 觉得自己错了吗?” “我没有错,”他只觉得身体虚空,这些话原本他是怎样都说不出口的,可是 她让他有怯意,他害怕失去他太想得到的东西,所以反而促发了他的勇气,去做最 后的努力。 “可是,如果我道歉,能让你原谅我,我愿意道歉。我想回到昨天之前,你还 是那个信任我的尹书墨。”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能让我觉得你没有错的理由。”她知道她不该对他有期 待,在他将那叠纸推到她手边之后,可是她还是纵容了自己,她知道她的纵容意味 着什么,那让她无比痛苦,却无力改变。 他知道这个答案的重要性,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看到她的期待,所以他知道 他还有希望。 他想了很久,小心地说出反复比较后觉得最有可能答对的那个答案。 “我希望你能过的更好。” 她再次笑了起来,只是很淡,几乎看不见。 “黎以洛,你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不要以为我们有过一夜暧昧,就把自己当 成是我的谁,你也说了,那只是个试验,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 我真希望你一丁点都没有碰过我。”她的笑意犹存,可是泪水却毫无章法地胡乱落 下,她看到他溃不成军的样子,重重地舒了口气,可是泪水却流得更加迅猛。 她拉起地上的箱子快速地向外跑去,而此刻的黎以洛已被伤得体无完肤,除了 不断用她的话自虐外,已没有更多的勇气做其他的事。 尹书墨先把箱子送回了父母家,他们一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吓了一跳,赶 紧让她坐下来。 尹书墨把箱子放下,说:“爸,妈,我离婚了,今天开始搬出来住,我想就在 你们这里附近租个一室户,也方便照顾你们。”尹书墨一直没有告诉父母自己被夏 雨轩赶出来的事,之前将一些衣物送过来,只说在为离婚搬家做准备。 “这个容易,”浦丽华说:“我等下去旁边的中介公司帮你问问,这里的老房 子出租的还是挺多的,价格也不贵。” 尹峰看了一眼她的行李问:“你就这点东西吗?” “家具和家电我放在人家公司仓库了,以后有了地方再取回来。”她想起那个 仓库还是用了黎以洛的关系,一时又没有其他地方可放,心中有些不适。 “那么,天天的东西呢?”尹峰审视着她的表情,尹书墨心中悲伤,眼圈忍不 住又红了起来。 “我没有得到天天的抚养权,不过协议规定等天天两岁后必须在我的幼儿园里 念书,直到幼儿园毕业。” 尹峰和浦丽华对望一眼,都是心口一松,似乎这个结果更让他们满意。尹峰说 :“墨墨,我和你妈一直都不希望你去争那个抚养权,现在你不用拖着个孩子,以 后又能每天见到他,自己教育他,这真比我们希望的结果更好啊。” 浦丽华见尹书墨心里难过,拉着她的手劝说道:“墨墨,你爸说的对啊,你虽 然一时有些舍不得,可是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 尹书墨一直都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愿和他们争执,便说:“爸,妈,我去上 班了,你们帮我看看房子的事,这两天我就先和你们挤一挤。” “好啊,晚上早点回家,还有这个协议是不是黎律师帮忙谈好的,请他一起来 吃饭吧,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尹书墨脸色一冷,敷衍地说了句:“他最近没空,以后再说吧。”便匆匆离去。 等她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又晚了五分钟,她不安地先看了看教室里的人,看到 黎以洛不在,才松了口气。 黎以洛一个星期现在也就出现一两次,今天是周五,他没来也属正常,可是即 使今天没有遇上,过几天毕竟还是会遇上,她想了想,做了个决定。 她趁学生们在吃早点的时候,和路伊打了声招呼,就去园长办公室找张帆,可 是她一走进去,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黎以洛正坐在张帆的对面,两人聊着什么。 尹书墨立刻就想退出去,张帆叫住她问:“书墨,你找我吗?” 尹书墨硬着头皮站住,黎以洛背对着她坐着,并未转身,只是身形明显动了一 下。 “你们在谈事情,我过会再来吧。” “没事,我和JOE 在聊天呢,他是你带的徒弟,也不是外人,你有话就说吧。” 尹书墨犹豫了一下,走到黎以洛位置的旁边,低低地说:“我,我想调班。” 她感觉到黎以洛身形又是一动,她死死地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调班,是不是和路伊闹矛盾了?”张帆很是意外。 “不是的,只是这个班是重点班,你也知道最近我家里事情比较多,怕不能花 很多时间在班级管理上,所以希望能换到普通班去,让更有能力的老师来带这个国 际班。” 尹书墨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完她想好的措辞,然后等待着张帆的意见。 张帆埋怨地看了一眼黎以洛说:“你们俩怎么像说好的一样,一个来辞职,一 个来要求调班,你们这是要让我的国际班变成空城啊。” 尹书墨吃了一惊,终于看向了黎以洛,黎以洛也正抬起头看着她。 “你要辞职?”尹书墨问。 黎以洛微微一笑。 “是的,我的家族业务让我脱不开身,已经无法继续在这里学习了。谢谢尹老 师这些日子的耐心教导,只是看来我们最近都没什么时间,这个谢师宴恐怕要推迟 一段日子再请你了。” 尹书墨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声音像风一样虚无地飘荡在空中:“那祝你一切 顺利。” “谢谢。”黎以洛定定地看着她说:“师傅还有没有别的嘱咐?” 尹书墨的那种空落感越来越强烈,连他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还有,不要熬夜。” “我知道了。”她隔了很久才听到他的回答,他声音中的苦涩让她几乎落下泪 来。 张帆笑着说:“你们俩怎么弄的像生离死别一样,都在一个城市又不是见不到 了。JOE ,以后有空就过来看看我们,我们都会想念你的。” 黎以洛也笑了起来,答应了一声。 张帆又转向尹书墨说:“书墨,都怪我没有好好关心你,我知道你爸爸身体不 好,还有那天方楚说你在办离婚手续,你要是想请假,我可以放你几天假。JOE 刚 辞职,你还是先安心呆在国际班吧,我会让路伊多帮你分担些班主任的工作,你看 好不好?” 尹书墨原本也是因为黎以洛的关系才想换班,她已经离了婚,又不需要带孩子, 其实她比之前会有更多时间用来工作,所以就答应了。 黎以洛站起来说:“张园长,那我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下次有空回来看你,我 先走了。” “我送你吧。”张帆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黎以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着尹书墨。 尹书墨想说“再见”,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黎以洛唇边留着笑意,而目光却有万种情绪纠结着,让她分不清哪一种是真实 的。 “你是不想对我说再见吧,那我答应你,我们,”黎以洛重重地呼了口气,低 声说:“不用再见。” 尹书墨想起第一次见黎以洛的时候,她遍体鳞伤地站在咖啡厅数十人的面前, 那一刻的感觉在此刻重现,她只觉得全身冰冷,绝望丛生。 不到最后的时刻不会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的愿望,尤其是被很多细枝末节,生 活的分叉改变了判断的时候。就像每次扔分币,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你会希望某 一面朝上,其实那个答案一直都在心底,很牢固,很虔诚,这和形式无关,也和决 定无关。形式会蒙蔽真相,决定会逆心而行,但有些东西是没有偏颇的,最私密的 所在,无论外面世界是怎样的瞬息万变,都可以在层层守护的恒定位置独自取暖, 微笑或者流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