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盼 诸位,眼下我正在四处寻找一位遗产继承人,他是在某种^^^^^^某种特别的情 况下失踪了。那正是公众生活中简单而又冷酷的悲剧之一;诸如此类的不幸,也许 每天都会发生,不过我要讲的,算得上敝人遇到过的最使我震惊的悲剧之一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约莫六个月前,我被叫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面前。她对 我说:“先生,我想委托你办一件事,也许这是最棘手,最伤神费时的一桩差使。 请你先看看我的遗嘱,喏,就在这张桌子上。假如事情办不成功,我也赠你一万元 钱,权汉是荣誉金吧;若是办成了,那我就付给你二十万元的报酬。求你办的事就 是把我的儿子找回来。” 她央我扶一扶她,背靠着床说起话来要省力些,她一张嘴说话,就气喘吁吁, 断断续续的显得艰难异常,喉咙口还丝丝作响。 我发觉这是一个阔绰的家室,房间摆设奢华,但不显得拥挤。几幅厚厚的布帘 象墙似的把房间分开了,隔帷的颜色柔和悦目,仿佛给人一种轻风拂面的舒适感。 它们默然婷立,似乎能把语声吸收进去,然后在那里隐匿并化为乌有。 垂死的女人又说:“你是听我吐露我可怕隐私的第一个人。我要尽力撑着全说 出来。我知道你为人心地好,因此你听完后,务必运用你的一切权能,诚心诚意的 帮我一把才是。 “请听我说下去。 “早在结婚前,我就与一个小伙子相爱了,他向我求婚,可被我家拒绝了,理 由是他家境不够富裕。没过多久,家里作主把我嫁给了一位阔佬。如同许多年轻姑 娘的婚配遭遇那样,我嫁给他,仅仅是由于无知,慑于畏惧,出于服从,是对自己 的婚姻轻率不经意的后果。 “我生了一孩子,一个男孩. 几年之后,我丈夫死了。 “我曾倾心过的那位也结了婚。她看到我当了寡妇。为他自个儿已经成了笼中 鸟而痛苦万分。他来探望我,在我面前面前哭哭啼啼,他的抽泣声把我的心都捣碎 了。结果他又做了我的朋友。也许我不该接待他。可是你要我怎么办了?我是那样 悲伤,那样孤独,那样绝望! 我还爱着他。有时候,人真是痛苦啊! “我的双亲亡故后,在这人世间我只有他了. 他来的很勤,晚上一直跟我作伴 .也许我不该让他来往这么频繁,因为他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可是,我却无力阻止 他. ”我跟你说什么了呢?……他成了我的情人!那是怎么会的呢?我自己是否明 白个中缘由?谁又说得清楚!你想,当互相的爱慕萌发出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两人 向对方的时候,舍此还会有别的结局吗? “先生,终于我做了他的情人,我感到幸福无比. 光阴苒荏,这样度过了十二 年,我一直是幸福的,平静的. 要说我最虚弱的地方,那就是我与他的妻子竟也成 了朋友. ”我们共同承担了扶养我儿子的责任,我们把他教育成一个人,一个真正 的人,聪慧,富有主见,意志坚强,宽宏慷慨,思路开阔. 孩子长到了十七岁. “他,这个少年,爱我的情人几乎爱的和我一样深,因为他受到我们俩同等的钟爱 和照顾. 孩子称呼他为好朋友,无限尊敬他. 孩子的眼中,他与母亲相熟已久,是 诚挚的,忠心耿耿的伴侣,他于孩子仿佛就是一种精神上的父亲,是监护人,也是 保护者. 要说我,我自己知道些什么了? “也许自幼就见这个人常来常往,与我们厮守在一起,年长月久,也便习以为 常了,他恐怕压根儿没考虑过有什么违悖情理的地方. ”一天晚上,我们定下了三 人一起吃饭──- 对我来说,那是最大的节日. 我等候着他们,心里估摸着谁先回 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我的老朋友. 我趋步向前,伸出双臂,他在我嘴唇上烙下一 个幸福的长吻. “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小小的,轻微的几乎听不出来. 这神秘的 信号意味着第三者的出现,我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象触电似的转过身去. 远── -我的儿子,是他,在那儿站着,脸色苍白,他注视着我们.”这一秒钟,真叫人惊 慌失态,难以忍受. 我往后挪挪步,朝孩子伸出手去,仿佛想恳求他宽宥. 可是, 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他已经走了. “我们木然相对,吓愣了。一句话了吐不出来。 我颓然倒进一把安乐椅里,愧恨交加,一团如麻,巴不得趁着夜色逃之夭夭,永不 再现。顷刻,我禁不住猛烈的抽噎起来,我哭呀哭,浑身上下抽搐不止。那无法弥 补的不幸使我内心充满了恐怖。此时此刻,那种可怕的羞耻震撼着一个母亲的心灵, 它撕碎了我的灵魂,它把所有的神经都胡乱的绞在了一起。 “他了……站在我面前,惊愕失色,既不敢靠近我,又不敢启口说什么,更不 敢上来扶我,他害怕孩子再一次出现。最后他嗫嚅的说:”‘我找他去……告诉他 ……让他明白……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要让他知道……’“他出去了。 “我等着……盼着,心慌意乱,焦躁难忍,哪怕听到一丁点儿声响就浑身打颤, 惊恐不已。那种感觉,委实不可名状,令人无法忍受。 “我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心中的无名恐怖夹杂着惶惑不安,我愈等这 种感觉就愈发厉害,活象一个犯了弥天大罪的人,连片刻都觉得难挨难熬。我的孩 子在哪儿?他在干什么唷! “半夜将临一路腿的带来了我情人的一叶短笺。直到如今,上面的字我还记忆 犹新:你的儿子回来没有我没找到他。我就在楼下,但此时此刻我不愿上去。 “我拿过铅笔,就在上面写道:远没回来 ,你必须找到他。 “我坐在安乐椅里,彻夜不眠,盼着,盼着。 “我疯了。我渴望号叫,渴望奔跑,恨不得在地上打滚。然而我却动不了,只 是愣愣地盼着。将会发生什么事呢?我竭力想知道,想揣度。可是,任我绞尽脑汁, 灵魂受尽煎熬,却什么也料不出。 “现在我反而害怕他们相遇了,你想他们碰上了会出现什么情景了?孩子将干 出什么呢?我的心被各种各样的假设和胆颤心惊的疑惧紧紧地揪住了。 “先生,你对这些一定很能理解,是吗? “我的保姆,不时的进进出出,她一无所知,什么也不明白,以为我八成是疯 了。我用一句话或挥挥手打发她出去。她给我请来了一位医生,医生来时,只见我 身子扭得弯弯曲曲,正在歇欺底里地发作。 “他们把我放在床上。我得的是脑热病。 “我一病不起,过了许多天,当我神志清醒过来时,看见床边别无他人,只有 我的…… 情人……站在那儿。我喊了一声:“我的儿呢?我儿子在哪里呀?‘”他没吭 声。 “我结结巴巴的说:”死了……死了……他自寻短见啦?‘“’不,没,我向 你起誓。我尽管四处奔波打听,可还是没撵上他。‘”’那么,‘我突然恨从中来, 甚至忿然作色。人有时难免失去理智,大发无名火。’如你找不到他,就不准低回 来,不许你再见我,走吧。‘“他黯然神伤,拖着脚步出去了。 “从此,我再没有见到他俩。先生,我就这么捱了十年。 “低能想象一下这种情形吗?低能理解这类骇人的折磨吗?它绶慢,然而却一 刻不停地撕裂着我这颗母亲的心,这种揪心裂肺的,无边无涯的等待……无边无边 的等待呵!…… “不……它就要到尽头了……因为我就要死去。再也见不到他们一眼我就要死 去了…… 见不到这个……也见不到那个! “他,我的朋友,十年来天天给我写信,而我,我从没再接待过他,哪怕是一 秒钟也不;我似乎觉得,只要他一回到这儿,我儿子就会立刻出现!我的儿!我的 儿!他是不是死了? 他究竟还活着吗?他躲在何方?也许在那边,在远隔重洋的彼岸,上一个兴许 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国度里去了!他惦念我吗?……咳嗽!倘若他知道我的境况! 做孩子的多么冷酷无情啊!他是否明白他迫使我经受着何等可怕的身心折磨;我— —他的生身之母——以深沉而强烈的母爱,心心念念地爱着他,而我年纪尚轻,他 就将我活活地抛进了绝望的深渊,一直煎熬到残生的最后一息,这是多么的冷酷啊, 你说对不对? “先生,你把这一切通通告诉他。另外我还有几句话,也请你向他转达:” ‘我的孩子,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但愿你对可怜人不要心肠太硬。人生已经够 粗暴、够残酷的了!我心爱的孩子,为你的母亲想想吧,你那可怜的母亲,从你倏 然出走的那天起,她活在世上是什么模样。我亲爱的孩子,宽恕她吧,现在她就要 咽气了,她业已承受了最惨痛的忏悔。’“ 她喘着气,索索战栗,仿佛她儿子就站在她面前,她正与之说话。少顷她又道: “先生,请低再对他说,我从那以后就在没有见过……那一位。 沉默了片刻,她声音哽咽:“现在我恳求您,留下我走吧。既然他们都不在我 身边,我只有祈盼孤零零的死去。” 就这样我走了出来,朋友们,我一边走,一边象个傻瓜似的涕泪滂沱,引得路 人纷纷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咳,说起来,这样的悲剧我们周围哪一天没有啊! 我至今还没有寻到她的儿子……这个儿子……诸位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呢, 我说:这样的儿子……做得太绝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