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 上初中时我和他的座位是我在前他在后,就像成绩的名次一样,我第一,他第 二。 那时的我是一个多动症的丫头,每天活蹦乱跳的,像条心无城府的小鱼。每次 上课的时候都不能平安无事地稳坐完45分钟,总在不到半小时就开始把课本往后翻 得哗哗响,要么瞪着好奇的眼睛七扭八转,屋里窗外地看,再要么就藏本郑渊洁的 《童话大王》笑得嘎嘎嘎地几乎很大声。可我每次考试都能稳稳当当地排到头名, 让老师爱恨难分。 他则不然,每次上课我把脑袋往后扭时,都看到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老师和 黑板,认真地听讲。上自习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写作业、做练习。其实 他挺聪明的,一点儿也不比我笨,却还是踏踏实实很用功,不像我总是耍小聪明。 但他总是超不过我,令我挺得意。 我老爱打断他的忙碌和他说话呀什么的,实际上不是不想让他好好学习,只是 他每次都很耐心地附和着我的叽叽喳喳。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总爱时不时地把一只食 指放在鼻翼的一侧,有时轻轻地蹭几下,好象有点不自然的样子。我暗地里觉得那 动作挺帅的,很像当时正上演的电视连续剧《楚留香》中香帅的一个习惯动作。于 是我也叫他“大臭虫”。他对我三天两头换着花样给他起的外号一向笑咪咪地接受。 他这么无条件地默认有时让我有点沮丧,好象失去了和他打嘴仗的机会。于是更常 常变着法儿地打扰他,因为他总是宽容地对付着我的调皮,也因为自己好象挺喜欢 和他闹着玩的。 那时候同学之间都有股暗自比拼的劲儿,互相探讨问题的时候也都自私地有所 保留。我倒没有那样,总是毫无保留地认真给同学答题解难。记得一次他随口说了 句你很大方,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实际上与其说我待人真诚,不如说我根本就是 有着一付简单的脑袋。 有一个学期,我终于玩得过了火,一学期都没听过数学课。考试时对着那曾经 最拿手的科目卷子傻了眼。眼看快到时间了,最后一道大题还没写。一时慌得我更 没了头绪。这下可砸锅了,想象着老师和家长失望震惊的眼神,我急得猴一样抓耳 搔腮。再也顾不上好学生的形象和一时的害怕,冲后面的他直发SOS。求了半天援他 才战战兢兢地示意我从桌子下面接纸条。以前哪做过弊呀,都紧张得不行。我也是 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了,就连忙使劲把手往桌下伸,伸得太长结果狠狠地抓住了他几 乎整只手。接过纸条后我就拼命抄起来,终于赶在结束前写完了。铃声响起时我也 起立等着收卷子,感觉脸上因着急泛起的热潮还没褪却。扭头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 冲他笑了一下,看见他正盯着我的小辫子,脸比我的还红。 分数下来了,我因为作文得了全班唯一一个满分而语文分数格外高,于是总分 仍是全班第一。可我看着自己的数学,那是做了弊才得的93分啊,一时后悔加难过, 一下课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旁边的同学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哪见过平时男生一样 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我掉过眼泪呀,都不知所措地围着我问:李月,你怎么啦?我 不想承认,抽抽答答没头没脑地说:我想……我表姐…… 放学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文具盒里有张纸条:我相信你这次是偶然的。我 扭头冲他调皮地撅撅嘴,感激他鼓励我,更感激他没有戳穿我,保留了我那点“优 等生”的虚荣。 那个年代初中的孩子们根本不像现在的少男少女们交往这么自然随便。那时我 们女生和男生只是坐得近的相互才说话,更别提元旦送贺卡了。基本上都是女生送 女生,男生送男生。初三那年临近元旦,互送贺卡活动基本已经结束的一天放学后, 附近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带着好象很随意的表情递过来一张卡片,说:我还 剩张卡片,送你吧。我刚接住他就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那是张很普通的卡片,背面用熟悉的工整的字迹写着一句很普通的话:祝李月 更聪明更活泼。只是落款好象不好意思似的没写正规的名字“王森”,而是写了 “王三木”。于是,我也回了张很普通的卡,写了一句很普通的祝词给他。只是除 了我们俩个,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的交换。 年少的日子在糊糊涂涂里就过去了,初中毕业后大家都分散到不同的高中,基 本上见不着面了。有次和初中一位女同学小美碰见聊天,说起了当年的同学。小美 竟然说:那时大家都说你和王森是一对耶。谁说的?我十分惊异,你们真是无聊, 都是小孩子懂什么啊!美撇着嘴说:你们关系那么好,天天有说有笑的。放学有时 还一起走,很亲密呢。呵呵,有一次他们男生在一起谈论哪个女生最好玩时,他还 说是你呢。我哑然地和小美为小时候的事情笑起来。想起初中时那个傻乎乎的小丫 头,想起自己很单纯地和他的亲近和熟络。 于是便常常回忆起他,想他的那个习惯性的手指动作是不是和电视上的楚留香 学的?想明明那天中午看到他才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套十张明信片,却偏偏 告诉我是剩余的最后一张? 大一那年暑假,热心人组织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站在母校门口集合的时候, 我觉得心里总有一点点不安。老想起来时美挺随意地说:不知王森什么样子了。还 嘻皮笑脸地开玩笑说:你们俩有基础啊。是呀,他什么样子了呢?我站在那里和几 个先到的同学寒暄着,眼睛总是偷偷地四下找寻。 正斜倚在自行车旁呆立的空当,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走了过来,在我惊异的眼 神里站到我的面前,很大方地说;李月,还认识我吗?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但突然觉出美怪笑着正旁观着我们俩的眼光,于是 脱口而出的名字故意地拖沓了起来:“王……”,我好象有点想不起来的样子, “王……森……”。 他的脸上很明显地掠过一片失望的云彩。我也在一刹那里恨极了自己的虚伪。 看着他比年少时少了些腼腆的爽朗的笑,不知是惭愧还是什么,真想找个地缝钻进 去。 大家聚在一家酒店吃饭叙旧的时候,他看看文静寡言的我说:你好象变了哦。 我笑了笑,是吗?坐在那里看着灯光下正在唱歌的他,高大结实了许多的身影,棱 角已然分明的年轻的脸,我想:我们都长大了。 2000/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