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爱你 都说双胞胎必定是性格截然不同的,我和小月也是的。我们有许多相同的地方, 相貌啊,个头啊,身材啊,可就是我天生活泼好动,小月天生沉静温柔。 虽然我是姐姐,但父母从小就明显有些偏向于我,对我总是格外关心。我也知 道爸爸妈妈常袒护我的蛮不讲理,所以更是不与只小我几分钟的“妹妹”相让。小 时候家里穷,不能什么东西都搞双份。于是,有好吃的我多吃,有好玩的我先玩, 有好衣服我穿剩了给她。记忆里小月常委屈地站在我凶巴巴的身影前。我觉得自己 与她就是不同。就像我性格好强,她性格柔弱。 14岁的时候,邻家搬来一个与我们同岁的男孩,叫阿诚。从此,他就成了我们 最要好的玩伴,整天在一起笑笑闹闹。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去野外烧 麦子吃,一起到广场上放风筝。 有次我们一起去公园。一路上我活蹦乱跳追鸡撵狗,小月安安静静地跟在阿诚 身边,也微笑地看着我一路不得安生的样子。可一到过山车那里,我就远远地坐在 树下。阿诚点点我的额头说:怎么?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我用手托着腮帮,眼睛 茫茫地往前看着,老老实实地说:是啊,我外强中干呢。看着阿诚拉住小月的手一 步一回头地往过山车走去,一向胆小的小月勇敢的样子。我想,其实外表和内里不 一致的人,还有许多。过山车疯狂地冲上冲下,我独自一人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就忍 不住跑到近处看,想着诚和小月依偎地坐在车厢里,那么过瘾地旋转,头开始发晕, 晕得浑身难受起来。 就这样玩着渐渐长大了。19岁那年,阿诚考到了北京,我和小月又是同时考上 家乡同所大学的不同系。不能在一起闹了,我们便书信来往。我照旧抢着看阿诚给 小月的信,连信上的邮票也全抢过来。毕业前那年有一次我抢着要先看小月刚收到 的信,小月急得竟哭了起来,我从争抢中突然一呆,结果头撞在铁床框上晕了过去。 后来,我再也不去看她的新邮票了,因为父母说什么也不让我住校了。实际上,他 们从那次去公园起就开始比以前更担心我的活泼好动了。小月拿着邮票回家送我的 时候,我看也不看,一付嗤之以鼻的样子。我再不愿意要阿诚的邮票了。阿诚寄来 的信我常常敷衍两句,来几封才回一封,有时看都不看就丢进抽屉里。可他还是几 乎一周一封地来,有时还让小月来问我。我轻描淡写地说:我很忙。学钢琴呢。不 住校就是为了晚上听课方便,有时上课还要请假呢。还能顾上别的吗?小月看着一 周至少有一次不去上课的难觅身影的我,有点感伤于父母的偏爱,失落地说:唉, 大家都忙,连阿诚的信都一个月也少见一封了。 那年暑假,阿诚很早就回来了。他提着包站在我们家门口的时候,小月惊叫了 一声,差点扑上去。我呆了一下,冲他随意地挤了挤眼睛,算是打招呼。我们又可 以在一起谈天说地了,只是以往寡言的小月比我说的还多。阿诚说:你怎么变文静 了?我笑笑没说话,想:为了生活人们都会改变的。 一天下午,我们从外面回来,小月轻巧地蹦着先于我进了屋。我刚想迈步,听 见阿诚在后面轻轻地叫我:小云!我犹豫了一下,站住扭过头。看到他傻里傻气紧 张兮兮地站在那儿,手从兜里伸出来时捏着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支支吾吾:“我 想……”。没等他说完,我就兴奋地跳起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动作很像一贯 抢小月东西时的样子。“哇!太好了!泰坦尼克!”我激动得叫,“好啊好啊……”,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扭头飞快地往屋里跑进去,“我会交给小月的!” 那天傍晚,我笑咪咪地看小月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头发,还轻轻地涂了点口红, 看她穿上我那件最心爱的一直没舍得穿的浅紫色长裙出去了。我有点心疼。 最初的后来,阿诚一趟一趟地来邀我们一起出去,我总是以上钢琴课推却。阿 诚有点不甘有点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满眼企盼的小月,终于和小月出去了。久而 久之就不叫我了。小月常比我还晚才哼着歌回来,脸上红扑扑地闪着光。再后来, 看着两个人手挽手亲密的样子,我特别想去当当他们的“电灯泡”,可他们再也不 说让我去的话了。 我真的不能去。因为我知道自己和小月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也因为,除了性 格外我们还有一个不同,那就是,我天生便被告知患有一种心脏病。而且不再住校 的那时得知病情恶化,还知道了医生的预言,我活不过22岁。还因为,我后来已经 卧床不起了。 我终于垂危地躺在监护病房里。小月和阿诚眼泪汪汪地坐在旁边。小月握着我 的手呜咽。我伸手擦擦她脸上的泪,说:“别哭啊。我的好妹妹。姐姐总是让你哭, 姐姐不是个好姐姐。”小月哽咽地抓紧我的手:“不不,姐姐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姐 姐!”我笑着说:“姐姐总是和你抢东西,抢书包,抢玩具,抢衣服……”,小月 哭得稀里哗啦的:“姐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抽泣着,“姐姐你为什么不让爸 妈告诉我们你的病?为什么去医院治疗、学气功治病都骗我说是学钢琴?”我挤眉 弄眼地说:“那多没面子啊,让你们知道我有病。那还有谁和我抢东西玩啊。”小 月呜咽着:“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我们还抢啊……”。我调皮地眨眨眼,趴 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那我去抢阿诚吧。你不说我要什么就送我什么吗?”小月一 愣,吃惊地看看我严肃的神色,脸上的笑顿时凝住了,脸有点发白,使劲地盯住我, “我……”,她偷偷地看看身后正低头发呆的诚,“姐姐你……真的?”“行吗?” 我认真地逼问。“……行……只要姐姐开心……”小月低下头不让我看她眼睛里的 泪光。 我的眼睛里也有了泪,但我硬生生忍了回去。我捧住她失神的脸说:“傻妹妹, 姐姐说什么你都信!”我压低声音,“西西,说实话你可别生气,我还真看不上他 呢……,他长得不像周润发呀!哼!你还这么舍不得!”我带着有点轻蔑的表情说, 嘻皮笑脸地看小月在片刻间破涕为笑。 “傻瓜!”我哈哈笑着指着他们俩,看小月被我逗得大红布一样的脸,又看阿 诚一脸茫然的糊涂,有点前仰后合,眼泪差点掉下来。笑着笑着头就开始晕了。我 咬住嘴唇停下来,只好老实地躺着。小月害怕地抱住我:“姐姐你没事儿吧?”我 听见她焦急地趴在我耳边说着:“姐姐姐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如果你要,我一 定给。你不要吓我啊。”我无力地闭着眼睛,在心里叹:我的好妹妹! 我催着他们去照婚纱照,说一定看了才放心。拿着大大小小的照片,阿诚在上 面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千娇百媚的小月,我想我真的感到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的幸 福。 监控器屏幕上的心跳曲线慢慢地收了波浪。我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雾朦朦的眼 前都是那些深情的照片。只是那张被注视的脸不是小月,是我。这是我唯一没有和 你争的东西啊,小月。 天堂已经在向我发着眩目的白光,我终于松了口气,向往地飞过去。我知道, 到天堂的时候,我就能自由地爱你了,阿诚。 2000/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