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什么 "噢,姨姨好漂亮!好像白雪公主!”我静静地走出更衣室,被一袭及地宽裙牵 绊着站出来。欢呼的童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我抬眼怔怔地看着镜子。一个洁白得 虚无缥缈的人影。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稚语里有简单的快乐传过来,我无声地笑 了一下。恍惚的面庞绽开一朵花。苍白的花瓣。 "笨宝贝,该叫舅妈了。怎么还改不过来!”,他的二姐笑着弯腰,嗔怪地拧拧 女儿的小鼻子。笑着上下打量我道,“音,真的很漂亮。你是个美丽的新娘。”我 慢慢地舒展一丝笑容,顺从地坐到化妆台前。安静地坐着。长发被盘了起来。失去 了自由和放纵的权力。眼眉在色彩的粉饰下竟有了些许生气。靠墙的桌上,一盆塑 料花开放着貌似鲜活的人工的美丽。苍白被红晕遮掩。憔悴被新鲜覆盖。虚恍被温 婉代替。目睹自己被渐渐更新的过程。我无动于衷。伪装,原来就是如此容易。 几乎窒息的那一刻车门洞开。有空气的味道流进来。我踏进阳光。眼前一片空 白。一双手臂随时随地地搀扶围揽。我知道是他,把握着我所有的方向。期待许久 的人群涌出欢声闹语的嘲笑。和汽球接连破裂的叹息。喧嚣模模糊糊的。仿佛来自 另一个世界。彩带和彩屑铺天盖地地缠绕下来。几乎将我掩埋。我无处躲闪。任凭 它们沉重地压迫。没有能力掸落注定附着的任何一片。 站在一群热切的目光里。我像一块历经灸烤的坚冰。融失便从最深处隐藏的裂 缝开始。有不容置疑的声音:“阿海,你愿意娶小月为妻,一辈子爱她吗?”“我 愿意。”,他的声音从身旁陌生地传出。腰背上的那只手也随肯定的语气斩钉截铁 地收紧。像魔鬼的符咒紧箍。又有命运的声音问道,“小月,你愿意嫁给阿海为妻, 一辈子爱他吗?”.我不由自主地俯首。驯服的样子。“……我愿意。”声波从面前 幅射,撞在墙壁上疼痛地折回。振动着我敏感的耳膜。平静的语气。沉着的声调。 我疑心那真的不是我。 我看到自己的身躯顺从地随他向指定的脸孔和方向鞠拜。站在生命的台上,被 四面八方巨大的外力推搡。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进他的掌握。反反复复地逃离,反 反复复地被虏。三番五次,他笑着欲放又收。直至碰触那软软的怀抱时,疼痛的波 浪席卷。哄闹声中,我又被他抱起。身体终于和早已脱离的意识一样,不再与现实 的地面接触。想象兀自远离。幻境中他不是他的时候,我在相同的情景里咯咯地笑。 然后短暂地结束,又落入真实的尘埃。 热闹的海浪终于疲惫地褪却。将大大小小的“喜”字像贝壳一样遗落。永远地 遗弃,再也没有了生命。沉静死亡一样笼罩在新房里。一切静止。没有心跳。我镇 定地坐着。保持着一种等待的姿态。在耗尽最后的活力之前。 他的手臂环过来,火苗一样舔着我的冰凉。暖暖的气吹着我平静的颈项。我在 他滚烫的温度里冷得发抖。感觉是木木的。像他有力手臂下那枚压迫的细发,早已 放弃挣扎。深埋的发根从皮肤里一丝一丝缓慢地向外牵拨。尖利地撕扯每寸神经。 直至麻木到没有一毫的痛觉,终于绝望地断裂。在我冷的眼光里柔弱地下坠,落在 地毯上。发出金属般寂寞的声音。"你是我的……”,他呢喃。哦。我终于释然。原 来我不属于自己。冷的丝织物抖了一下,软弱地滑过皮肤。像打湿的蝴蝶的残翼, 无望地垂落。折断。不再幻想飞翔。我闭上冷漠的眼。既然我已不再是我。那么, 是你不是你,其实并没有什么。 200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