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会说爱你 初一的时候我因为调皮闹出了点事儿,家人只好把我转进一所谁也不愿意去的 学校。毕业后我便再没了学上,整日呆在家里,开始了与其他孩子不同的生活。 无所事事让我变得脾气暴躁,易燥易怒。家人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俨然就 是一个问题孩子。闹腾了几年我渐渐静了下来,因为我找到了能让自己安静地去沉 入的地方。白天,在各种各样的书海里沉浮的时候,我会忘了自己的存在。而夜晚, 我迷上网络。因为在网络里没有人知道我是我。 在网上,我是个叫小亚的霸气任性的男孩。 网上我有一个铁哥们叫赤诚。当初和他打招呼便是被他的名字猛地给感动了一 下。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诚实了,擅长于表里不一、口是心非。我已经学会用明快 的神情掩藏心底的阴暗,用乖巧的言行掩饰内里的逆反,用宁静安祥掩盖暗地的风 暴。我已经开始懂事了,知道怎样表现得让父母释怀一点,也适当给自己的生活一 点平和的希望。即便是假象。 和赤诚见面的时候我俩总是很“激烈”地握手,互拍着肩膀豪爽地大叫:小二! 拿酒来! 然后一边大口喝酒一边狠嚼着牛肉,开始例行的云山雾罩。可我总是侃不过他。 他知道的太多了。他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总知道许多我从书中没有读到过的 东西。我通常在张口结舌之后开始胡搅蛮缠,最后恼羞成怒。 我恨他的见多识广。我总是不愿意出门。我觉得自己好丢人。 我只好在最后的杀手裥里解气地看他无法反抗地被我左右。我很得意。在聊天 室的点数给了我别人无法比拟的权力。 “赤诚的屁股上印着两只花花的大脚印,嗖的一声像流星一样飞了出去。。” 哈哈!在此刻,我感到自己的确是很真诚地开心。这是现实生活中没有东西可 以给我的。我喜欢和他闹着玩。 可网页上突然没有了他的名字的那一刻,我又会很慌很慌,仿佛永远失去他了 一样。我知道总有一天他真的会像流星一样划出我的天空的,只留给我惨白的痕迹。 于是常常想起在MUD里看到“红包”时,我总大叫着“先下手为强!”,飞身抢 上抱在怀里。这实在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之举。因为他向来就是一位好大哥,从来 没有和我抢过东西,倒是有几次抢着替我中了刀枪暗器,为我死而复生了好几次。 先下手为强。想着这招惯用的技俩,我想也许我应该先于他做一颗主动划失的 流星。以避免看到他从我眼前的消失。 可我总是舍不得。总是忍不住抛掉新换的面具还去做他疯颠的小亚弟弟。几次 三番地躲起来,又几次三番主动跳出来扑向他。我发现自己是一条太愿意上钩的鱼 了。只因为垂钓的人是他。 可我看到的也不过是他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个虚幻世界里触不到抓不着的名 字而已。 我很沮丧,干脆放纵了自己。天天和他在MUD里并肩作战,天天在一起耍嘴皮。 我决定再也不踢他了。能让这个名字多一天忽明忽暗地在我的虚拟世界里闪烁就好。 这次我又输了,输了象棋、跳棋又输了五子棋。 他竟然嘻皮笑脸地说:怪不得你叫小亚啊,永远都当不了冠军么,嘻嘻。名字 起得太不好了。呵呵。 我的反应剧烈得像突然释放的弹簧,上下震荡起来。这句随意的嘲笑深痛地激 怒了我,脸在一瞬间变成死亡般的青白色。几乎用了平生积攒的怨恨的力量,我僵 硬地按下鼠标,看到那条嘲弄的横幅又醒目地挂上屏幕。 他还未换名字登录进来。我有点虚脱地坐在那里,看我空空荡荡的网络世界。 我又把这颗亲近的灵魂驱逐出了视线。可除了失去他的权力外我一无所有。 一股强烈的悲哀袭上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很正常的心理过,总是为星点的触犯 歇斯底里。我为自己卑微的自尊悲哀,为自己脆弱的尊严悲哀。我真是个可怜的人。 我终于哭了,无声地哭。脸上一片汪洋。早已习惯压抑的哭泣。我知道即使哭 出声音他也听不到。他只是在网上啊。 早已习惯压抑自己。 抬起头来的时候,屏幕上一行行全是他说给我的话: 哼哼,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踢我多少回了? 哼,小气鬼。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小气的男生呢。 喂,还玩不玩? 又和MM对上眼啦? 喂喂,怎么小女生一样啊? 喂~~~~,撒尿也要说一声么! 我是女生,我是女生又怎么样?我哭着在键盘上敲,用一惯蛮不讲理的语调。 我是个没用的小气鬼……!我呜咽着,觉得好委屈。我对自己这个不完美的角色恨 之入骨。 ……啊?他谅诧了。你……你真的是个女孩吗?又在骗我吧,哈哈。 虽然我最终也没按他的要求打电话给他验证,但他终于相信我的确是个女孩了。 每天的见面变得沉默起来,有些不自然的尴尬。他为以前许多随意的话中可能 有的冒犯郑重地向我道歉。可他不知道,根本就不需要道歉。只有和他放肆玩闹的 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的深处生活着一个快乐的小小的我。 可她自此很少露面了。我常常暗自怀念那些心无城府的时光。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夸张地大喊:老弟,哥想你啦! 我也不再说‘一天想了老哥二百五十次’的话了。可我知道,那是真的。 他的谨慎和小心让我沉淀下来,忧伤礁石般露出海面。就像真相总有一天会暴 露一样,我回复多感的我。也许只在他面前才不由自主地展现最软弱黯淡的一面。 我玻璃一样敏感和脆弱。任何的一草一叶都像他的一言一笑,时刻拨动我触觉的弦。 其实,我觉得你是个特别忧郁的女孩。他很小心地说。以前我就有所感觉有点 怀疑,但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想过。 当我真正决定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迈步的力气。也许,他是我所有生命和 力量的源泉。 我真的输给他了,我想。致命的结局。我怎样也不能把他从脑子里踢出去。 他说:你是我心疼的小妹妹。 可他才是我心头永远的痛。 19岁生日的那一天,他沉默了好久说:我不想做你的哥哥了。给我打电话好吗? 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泪眼模糊地看不清屏幕,脑子里却早已铭记着那个曾经提过的号码。让我心 存畏惧的号码。 是你吗?是你吗,小亚? 我抱着话筒听他的呼吸,听他急促的话语,心底有潮一样的东西奔涌。我咬住 嘴唇不开口,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已心满意足。 为什么不说话?小亚?……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能够传到他耳朵里的话,只有一颗一颗热泪打在衣襟 上的声音。不想让他听到我暗哑的呜咽,我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出。 ……我好喜欢你,小亚…… 闭上眼,我听到心碎的声音。像窗口摇摆的风铃。我迷恋各种各样的声响,可 这是我唯一不喜欢的声音。 行吗?你会同意吗? 我点头又摇头,眼泪扑扑地落着。狠下心挂上电话,我伏在键盘上一字一句地 敲: 不。不能。我不会的。……永远。 我飞快地打了再见。退出来的时候又看到死亡般的阴影。一如多年以前的绝望。 我不会说的。永远不会说爱你。 我不会说。 自从聋哑学校毕业后,我就被正常的生活彻底地抛弃。 我不叫小亚,叫小哑。 2000/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