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回来了吗?还好吗?” “还在吗?为何不回答我?” …… …… 看到这些留言已经是2 小时后了。我有些后悔那会儿竟然睡着了。2 小时前她不在 线,我打上一些想念她的甜言蜜语,将QQ一直挂着,并留下了手机号,希望她看到时无 论用什么方式都可以与我联络。尔后我冲了个澡,套上内衣,拿出一件小薄被,像卷席 筒般将自己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音响器里轻轻缓缓流淌出贝多芬那首《月光》版的钢 琴曲,我就那么样睡着了,不知不觉。 醒来看到她的留言时,已经迟了。她的QQ头像已经没了容颜,想必是等不及,下线 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没有直接拨打我的手机。我能够理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但那柔柔的一句“还好吗?”却令我感动,甜蜜的滋味像是少年时初恋的感觉。好久没 有如此感动过了。无论我离家多么远、多么久,龚玉倩从来就没给我过任何关心,唯一 带有安慰性质的问候就是:回来啦。语气却永远是淡淡的,草草的,很有些不得已而为 之的敷衍。 更让我惊喜的是,心有千千结留下了她的手机号,尽管没说让我和她联系的话,但 只有傻瓜才会不明白。所以我宁可相信,通过前阵子多方面的交流,她应该能够认可, 咱基本还算是个不太低俗的人。 凝视着她留下的手机号码,足足凝视了30秒,尔后将号码输进我的手机里,并换了 个特男人样的名字。我不会愚笨到将一个女人味十足的网名留在手机里,一旦被人发现, 会很麻烦,这就是证据。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防范龚玉倩,尽管她从不查看我的手机, 但防患于未然仍然不失为上策。这些招数,其实都是在电视和书本上学来的。啊哈,谁 说我们庞大的宣传部门都在娱教于乐教人为善啊,也有娱教于坏的纰漏。 手握着手机,我在书房与客厅间转了足足三十几圈,不停的将手机翻开——阖上, 阖上——翻开,犹豫着要不要就拨通心有千千结的电话。那一刻,我显得是那么的犹豫 不决。哈,自以为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但那一回,真得是很优柔,很寡断。 联系肯定要联系,不然留下号码干吗?但用什么方式联系却是个技术含量极高的学 问。发送短信,先行试探?直接拨号,开门见山?毕竟是第一次,不能不慎重从事,得 为她可能遇到的尴尬处境想想,万一她老公就在身边呢?哈~~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想真是 好笑,我们这是干吗呢?偷情?嗨,还没到那份上就要承担莫须有的罪过,岂不冤枉! 琢磨来琢磨去依然拿不下主意,于是我决定让天意来决定一切。我由裤袋里掏出一枚硬 币,硬币很新,面值为一块,托在手中有沉甸甸感觉的那种。我很喜欢那种沉甸甸的感 觉,踏实,所以我随身总习惯携带一两枚这样的硬币。我将硬币摊开在手心里,盯着那 锡箔般奕奕炫目的光泽,决定用掷正反面的方式解决眼前棘手的难题。 记得小时候,每遇到左右两可拿不定主意的问题,我就经常采取掷投或抓阄的方式 解决。我不信邪,也不崇敬宿命,就是比较依赖这种带有某种玩世不恭的游戏方式解决 问题,包括自己的婚姻大事。 我的婚姻,家人开始是比较反对的,尤其是我的母亲,态度更为坚决。主要借口是, 龚玉倩大我三岁,而且隐隐有种令母亲不安的锐利。我母亲一直希望我找一个贤惠内敛 的,面相性格都亲和的,屁股大大的那种女人。方芳正是这样的女人。她每次到我家来, 都能极其自然的与我家人打成一片,还特别能讨老太太的欢心,所以,父母心中早已是 号准这个媳妇了。有一次,母亲竟然悄悄告诉我,女孩子胸大屁股大,不仅生孩子会很 顺当,奶孩子也不用费事。哈~~~ 老太太可真能掰乎,不替我着想,倒先想到了怎样奶 养她的孙子了!我是找老婆也,又不是找生孩子的机器! 但是,家人的想法让我左右为难,为让他们相信我的选择是受天意指使,我决定用 抓黑白棋子来决定一切。我将两盒子黑白棋子混在一个盒子里,郑重其事地棒到父母面 前,告诉他们,抓到黑子,与龚玉倩结婚,抓到白子,就随他们的愿,娶方芳做他们儿 媳妇,公平合理,一切听从天意安排。我说的斩钉截铁,而且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固执。 没办法,母亲只得同意,尽管同意的有些勉强。但老太太也够精明,事前多了个心眼, 不仅仔仔细细查看了棋子,而且更换了方案,说抓到白子就随我便,抓到黑子,就得她 说了算,把方芳娶回家。 将两个都很不错的女孩子当赌注,尽管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没办法,被逼到了 这一步,我没有选择。对于母亲的要求,我爽快地答应了,结果我抓到了白子。但母亲 心有不甘,像孩子样的耍赖起来,说要三抓两胜。我仍然答应了,又一连两次抓到了白 子。老太太事后一直就相当纳闷,怎么就总能抓到白子呢,难道说真是天意如此安排了? 看母亲琢磨不透的神情,我憋不住地想笑,又没敢笑,只在心里偷偷的乐。那句古话怎 么说来着:天命难违。哈哈~~~ 实在不敢恭维,我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 两年后,老太太才终于破译了谜底,是一位擅长围棋的前辈帮她揭穿了当年的秘密。 那两年,母亲一直在琢磨打赌这件事,感觉总有些蹊跷,所以收藏了那副棋子,并在她 那帮老战友当中秘密寻求着答案,结果那位前辈拿回家琢磨了七七四十九个昼夜后,很 肯定的告诉母亲,棋子被事前做了手脚。鉴定报告是这样说的:两副棋子的外观、大小、 厚薄、重量看似相同,质地却略有差别,也就是手感上会有很微妙的不同,但不熟悉围 棋的人是无法感觉到的,只有熟悉围棋且手感很强的人才能仔细分辨出来。母亲上当了。 但当她明白真相的时候,生米早已做成了熟饭,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当然,怨也好, 悔也罢,方芳不知道,龚玉倩同样不知情,这只是我们母子间的一个秘密。对我而言, 那次选择的是与非,对与错,都已经不重要了,谁又能给我打保单,娶了方芳就一定十 全十美? 所以,我依然想沿袭古老的战法来链接当前的决定。但在掷币之前,我还是依照惯 例,虔诚的把眼睛微微闭上,心中祷告般一遍一遍地嘀咕:麦穗朝向就发短信,国徽朝 上就直接拨号。祷告完毕我将硬币高高抛起,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优美弧线,落 地之前,我把它接住,啪的一声重重扣在掌心里。但我没有立马打开,我习惯性地眨了 眨发涩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我不知道究竟希望哪一面最终出现。但最终我还 是打开了。我将右手从左手上一点点地移开,移得非常缓慢,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运作。 啊天~~是国徽! 看到国徽的一瞬间,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兴奋?惶惶?都说不上,只是 拨号的手指有点轻微的战抖,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做好下载网恋情人的心理准备呢。 是谁说过这样的话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分两步走,第一步解决温饱,第二步实 现小康,循序渐进,步步为营,扎实!哈,管他谁呢,反正有点意思!我看把这套理论 嫁接在网恋中也挺合适:第一步先将网恋情人下载到手机上,用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套 牢,叫她无法隐匿,无路可逃,第二步嘛……嘘~~此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嘿嘿~~~~ 嘻嘻~~~~哈哈~~~~ 嘟~~~ 嘟~~~ 嘟~~~ 该死!铃声超过了六下,通了却没人接听。电信业似乎有过规 定,超过六下没人接听也是要付费的。我并不是在乎这点把点小钱,切~~俺老婆都正处 级大员啦,会挥霍不起这点子毛毛雨?谁要说我小扣门我跟谁急!我只是不想白白把钱 送了礼还没人买帐。再说电信业也太黑了点,老百姓那点血汗钱都让他们榨干了啦~~不 知道电信部门是否已经取消了这项不合理的规定,抑或是我根本就记错了,没这回事? 不过还是谨小慎微的好,省一分是一分。操!其实我是想说,心有千千结竟敢不接我的 电话! 嘟~~~ 嘟~~~ 嘟~~~ 又超过了六下,还是没人接听。该死!该死!!真想将手机从 十二层的窗口扔出去。我眼睛盯着手机,像不认识这小玩意样的在客厅里来回转着圈。 通了,哈~~终于有人接听了,在要阖上手机的刹这间。情节有点像是美国大片惯用 的技量,正义的化身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排除了恐怖分子布下的炸弹引信,好玄!我发 誓,如果这次她还不接听的话,我绝对不会再拨第三次。 电话这端传来微微的喘息声,急切切的感觉,像刚跑完马拉松下来似的,时而还听 到其它细碎而杂乱的声响,却没有说话的声音。搞什么鬼呀,半天不吱声?我盯着手机 屏幕一阵阵的愣神,一阵阵的愤懑。不吱声是吧?好也~~~ 我也闷着,你不理我,我也 不搭理你,来它个徐庶进曹营,咱一言不发!哼!我就这么瞪着眼睛托着手机,心里在 念数,一、二、三……我准备一直数到一百,看她吱不吱声。其实,我是想先听听她的 声音,尤其想知道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念到二十三个数时,终于有音了。 “喂,是你吗?对不起,刚才有事,手机不在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人听到 似的,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做贼,一对偷情的贼!操!我们是在偷情吗?这种感觉令我 很不舒服,很不自在。 不过,她的声音真他妈的好听,很纯正标准的普通话,柔柔的,甜甜的,还有些腻 腻的,像一股潺潺清泉轻轻灌入我的耳膜,立时就有些微微的醉意。某电台曾经搞过一 档午夜性爱节目,是个女主持人,且不说内容如何,女主持相貌怎样,仅是这缠缠绵绵 的声音就能叫人热血沸腾。心有千千结的声音就给了我那样一种感觉。 “是你吗,扬帆?”听我半天没有反应,她又压低了声音问,依然是那种柔柔甜甜 的味道,令人陶醉。 “嗯,是我。”我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有些郁闷地应道。所以感觉到郁闷,是因为 她的态度让我感觉有些反常。原以为她多少会有些惊讶,有些惊喜,有些冲动,有些惶 惑,有些不宁。遗憾的是,什么也没让我感觉到,她太正常啦,正常的让我有些接受不 了,正常的让我感觉不太正常。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感觉,当时就是感觉 挺郁闷。设身处地的替我想想,我来来回回转悠了三十几个圈,还掷了硬币,顶住了如 此巨大的心理压力,先是没人接听,响了六下,白白浪费了一次白面馒头的巨额资金, 接着她又像跑马拉松一样只顾着自己倒气,半天不吱声,好容易有音了,却像做贼。操! 没一点点的浪漫! “扬帆,晚些时候再联系好吗?挂啦。”嘟~~~ 嘟~~~ 嘟~~~ 盲音。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任何解释! 靠!就这样闪啦?涮我呀?再联系!此话怎么这样的耳熟呢,与龚玉倩仿佛如出一 辙!本能使我有种莫名的排斥与反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一种开局,很失望很失望。 阖上电话,我感觉自己没有一丁点气力了,灵魂一下子像被抽空样的麻木不仁。我把自 己重重地撂在沙发里,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活像只没人问没人管没人怜又饥又饿的野 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咣啷一下开了,声音很重,将我从昏昏睡梦中惊醒。睡眼朦 胧中,我睁开眼睛,光线有些刺眼,是客厅顶上的大吊灯射出的光。天一定是黑透了吧, 因为灯开着,此前我并没有开灯。感觉光线很强,平日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有些不 能适应,有些眩晕。我想一定是睡得太久了,不然不会有眩晕的感觉。到底睡了多久?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是这种很乏力很乏力的状态,一动也不想动, 无论是身子,还是心。 一张小脸在我眼前晃了那么一晃,鸭蛋形的脸,光鲜白晰。“爸爸,你睡着啦?” 啊,是可可带了诧异的声调在问。可可长得越来越不像我了,小时候特像,谁都说我俩 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了大了却长变了,无论是脸型,眼睛,鼻梁,嘴,身材, 皮肤,就连性情和说话的腔调都越来越像龚玉倩了。可可也越来越知道臭美了,别人要 当面说她像我,她就会不乐意,小嘴撅叱着能挂油瓶子,若说像她妈,她一准咧嘴傻笑。 那神情让我看了就来气,心想,傻丫头,你老爸再怎么丑,也不至于丑到让你跌份吧? 可是我嘴上始终没说,也没法张嘴解释不是。如果非要在女儿身上找出一丁点我的影子, 大概也就是她那两片似双非双的眼皮子了。但不管怎么说,女儿很漂亮,也很省心,这 多少是我的一点安慰。 “回来啦,还行吧?”龚玉倩的问候更像是外交辞令,即便是心不在焉却也丝毫挑 剔不出毛病。虚伪的关切是合着咣啷的重重关门声一齐迸发出来的,接着她开始用脚一 只一只将高跟皮鞋甩在木质地板上,然后还是用脚一只只将柔软的丝绢拖鞋换上,之后 径直走进衣帽间将精美的小坤包和外衣一一挂在衣架上,转过一圈之后又一头扎进洗浴 间,开始卸妆,清洗,补妆。一切停当之后已经是半小时多了。 按照惯例,她这时候回来一定是在外面用过餐了,毋庸担心她是否饥肠辘辘,所以, 接下来她应该是一边撩拨着瀑布般的秀发一边向书房走去。可反常的是,那天她却没有 那样做,或许是我离家一段时间刚刚回来的缘故吧,她没好意思立时就走进书房。她悠 悠在客厅空转了两个来回之后,终于是啪的一声将电视打开,尔后坐在别一边的单人沙 发里,手握着遥控器不停地变换着频道。 “晚饭哪吃的?我和可可已经用过了。”龚玉倩强打起精神,用斜斜的眼神不经意 扫了我一眼,无话可说的说道。电视频道已被她换过三遍了,似乎依然没能找到她喜欢 看的节目。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一般是不看电视的,那天不过是做了一副看电视的样 子。 “好象没吃。”我眼球木木地盯在电视屏幕上说,只知道画面在不停的变换,至于 演了些什么,一无反应。我也不知道怎样就蹦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晚饭没吃是非 常肯定的,中午吃没吃似乎已经忘了。从进入家门开始,我似乎就一直被激动与不安、 亢奋与焦虑交织地困惑着。先是一种疲惫的冲动,之后看到心有千千结的留言,又有了 些亢奋与不安,接着给她打电话,赌气一般的郁闷,再之后就像野狗般满怀悲愤地睡去, 整整大半天都是在那种恍惚不清的状态中迷糊着。 “好象?”龚玉倩用怪怪的神情斜视着我,如同看一个外星球来客,“这么大人了, 吃没吃都没数?” “没吃。”我扫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答的无精打采,却有了几分肯定。到这个时 候我才确信,除了早饭之外真的是连光光的骨头都未曾舔过一口,很饿。 “没吃?你在做什么?”冷冷的语言,冰冰的眼神。 “睡觉。” “那还不赶紧起来,冰箱里不什么都有吗?” “不爱!”我没好气地说。我还能不知道冰箱里什么都有?我要的是暖暖的关怀, 而不是冰冻食品! “那你想怎么着?”见我口气生硬,她语气稍稍软了些。 “能怎么着,爱哪吃哪吃!”切~~~ 这就是我老婆!没说在自己男人最需要照顾, 最需要体贴,最需要温存的时候,给他下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哪怕是碗什么都不着的白 水面也好呀!她倒好,没事人样的竟问我想要怎么着。天~~~ 摊上这号没肝没肺无情无 义的老婆真他妈倒八辈子血霉啦!我在心里恨恨骂道。 “随你便。”龚玉倩用眼角余光怨怼地斜了我一眼,嘴里很有些不满的低声咕噜着, 就将脸别向电视屏幕,不顺气的一通换台。 我没理她,已经没有情绪与她斗气了,肚子在咕嘟咕嘟的抗议,真的很饿。饥肠辘 辘的感觉迫使我从蜷缩中奋力挣扎起来,我必须先填饱肚子再说了。可是起来之后,我 发觉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恐怕是饿的太久了,身子发虚,一定是虚汗。有时候我就是这 样,过度的疲累,或者过度的饥饿都会出虚汗,所以我决定,出去之前还是先冲个澡为 好,这样会很清爽。 拿了换洗内衣冲进洗浴间,把热水和冷水龙头同时开到最大值,哗哗的水流由头到 脚的淋下来,不仅身上清爽了,大脑也为之一振,清醒了许多,很惬意。可是,就在这 个时候,我隐约听到了手机的铃声,是那种很悦耳很清脆的铃声,非常熟悉的声音,是 我的手机在响!时间这样晚了,谁会这时候要我呢?同事?他们知道我在外出差。要好 朋友?也不大可能,出差期间,平日往来过密的家伙都有过联系了,牙根不知道我提前 回来。天!不会是心有千千结吧?我几乎把她的约定完全抛在爪洼国啦!上帝呀,手机 就在茶几上,要是她的电话可就糟透啦! 瞬间的反应就是想冲出去阻止龚玉倩接听这个电话,无论是谁的电话,最好不要让 她接到为妙。俗话怎么说来着?心里没鬼就不怕鬼敲门。晕~~心里没鬼谁会怕呢,不正 是因为有鬼吗?这个鬼就是心有千千结啊!这样想着,手已经伸向了水龙头,一下将水 流全部扎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头上套衣服,穿裤子,满身的水珠子都顾不上 擦拭了。可是,心里越是有鬼就越是慌乱。该死!慌乱中我竟然就能将上衣套在了腿上! 一切都晚啦!隔着门就听到龚玉倩已经在接听这个电话。其实啊,人一到关键时刻 就容易犯迷糊,且不说在如此短暂时间内能不能抢听到这个电话,就是抢到了又会是怎 样的结果?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正好说明心里有鬼吗!龚玉倩又不傻不笨不呆,不疑心 那才叫怪了!上帝,救世主啊,千万千万别是心有千千结的电话,别是!我双手无力地 支撑在门板上,祈祷着,全身的血液在迅速膨胀。 “喂,喂喂。”龚玉倩在接听,但好象又没人应答。 我将耳朵紧贴在门上静静的听,门外每一声细微的呼吸都令我心跳加速,狂蹦不止。 凭直觉,这个电话一定是心有千千结打来的,不说话就说明了一切,因为接听的人变了。 唉哟,我的姑奶奶也,什么时候打不行呀,偏偏在我洗浴的时候,手机又偏偏放在龚玉 倩伸手可及的茶几上,不是想要我命吗! 啪,手机重重的被阖上了,同时我听到龚玉倩不明就里的嘟嚷了一句:“莫明其妙!” 于是,我像死囚犯喜逢大赦一般,除了闭上眼睛感谢上苍之外,同时也终于将含在嘴里 那颗突突乱蹦的心重新咽回了肚里。 本想痛痛快快冲个澡的想法肯定是无法进行下去了。囫囵套好内衣裤,急急切切地 开门,那一刻,我全部的神经都绷在那该死的手机上了,恨不能一步就跨到茶几前把手 机抓在手里,查看到底是不是心有千千结打进来的。可是出门的刹这间,我却极其意外 的保持了较高水准的镇定,突如其来的镇定甚至连自己都暗暗吃惊不小。是的,绝对不 可以有丝毫的慌乱,哪怕是神色间一丝细微的变化都不可以,我一定要像什么都没有听 到一样,泰然自若的出现在龚玉倩面前。这样告诫着自己,我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客厅, 像根本就不在意手机的存在,瞟都不瞟一眼。穿上外衣后,又故意拖延磨蹭了大概四五 分钟的样子,嘴里才低声嘟囔着:真的饿了,外面填肚子去。顺手将手机牢牢抓在手中, 别在腰间,大大咧咧地出门。 “刚才有电话打来,我帮你接了,却没有声音。”在我一条腿迈出大门的时候,龚 玉倩将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移出来,在我脸上迅速掠过,很快又回到电视上。没有任何置 疑的表现,语气也还是平常那种淡淡的漠然。 “是吗?”我克制着心中的焦急,站住,淡淡的应道。没有立刻掏出手机,先故作 潇洒捋了捋飘逸的黑发,等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完之后,才漫不经心地抓出手机,装作很 不情愿的样子翻看着。果然就是心有千千结的号码。尽管心里已有所准备,但看到这号 码的瞬间,眼皮子还是情不自禁微微跳动了这么一下。于是我顺势又眨了眨眼皮,并狠 狠晃动了一下脑袋,装模作样像是要将连日来的疲惫与困乏晃掉一样。 “不认识。”我作冥思苦想状,嘀咕了一句。尔后将手机重重地阖上,重新别进腰 间,抬腿出门,一切都极其自然,算是完完整整把这件可能掀起巨澜的电话风波彻底搪 塞了。但是出门之前,我还是做贼心虚的偷偷乜了龚玉倩一眼,还好,她眼睛依然在电 视上,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电梯间的合金墙面光可鉴人,能够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像,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同 乘,我真的是很想凑上前去仔细查看自己脸上是不是出现了愧色。不过,在假装无意识 的一瞥两瞥之中,我还是看清了自己脸色一如平常,没有出现说谎后那种惶惶的慌乱与 愧疚的潮红。哈~~说谎而不脸红,掩盖实事真相而不神色慌张,说明我具备了说谎的巨 大潜能。我决定将这种潜能发扬光大! 走在灯火华照的巷子里,我做了个深深的呼吸,感觉从未呼吸过如此清新的空气, 那是一种郁闷和压抑后的自由呼吸。或许是心有千千结的那个电话让我还一直牵挂着, 本能驱使我立即就要掏出手机,想进一步核实,我怕当时没能够看清楚。可是,就在掏 出手机的刹那间,我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还有宽大的阳台。因为走出 并不是很远,看的比较真切。潜意识在提醒我,也许那里正有一双关注的眼睛在悄悄窥 视着呢?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我还必须小心谨慎。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怕,但必须防患 于未然,不要轻易让人抓住把柄才是上上策,也是男子汉大豆腐做事的基本原则。于是,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一直往前走。往前再走50步就是正街了,拐过去有很多便当馆,我可 以顺里成章地拐过去,干任何我想干的事情,而不必担心背后的眼睛。 我在一家绘面馆门前站住,是将大锅支在店口烟熏火燎的那类小面馆。面点师傅就 立在大锅后面,一顶小白帽子歪歪扭扭扣在头顶上,胸前系着张油腻腻分不出本来面目 的油布,一边做面,一边还唾液四溅的与客人搭讪,唾液全溅在了锅里。可就是这类的 小面馆,生意却极其红火,人还不老少,一拨儿接着一拨儿,下饺子一般的往里赶。我 把面钱递给老板,指了一处空位说:“一中碗,送那空位上。”尔后我渐渐远离开喧嚣 的食客,在一处相对比较清静点的地方掏出手机,我需要尽快与心有千千结取得联系。 “亲爱的,方便吗?给我回电。”我试探性的发了个信息给她。 1 分钟……3 分钟……3 分钟……没有反应。 我托着手机原地不停地转圈,焦灼地期待。 10分钟……15分钟……20分钟……还是没有反应。该死!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耐心是有限度的,受够了!再说,饥肠辘辘的滋味真的是很难受,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吧。我重重的阖上机盖,有种想把机子摔在地上再踏上一万只脚的愤怒。因为得不到回 复,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像飞进了一只厌恶的苍蝇,将原本已倍感委屈的心境搅得更加 零乱,像一团乱麻。 回到面馆,我囫囵吞枣般三两口将绘面灌下去,什么滋味,不知道。 怏怏的回到家后,整个晚上都蜷缩在沙发里,面无表情的盯着电视屏幕,无精打采 的发呆。十点多的时候,龚玉倩身穿一件半透明的丝绢睡衣由洗浴间飘忽出来,在朦胧 灯光的映衬下,窈窕的身段显得愈加迷幻。临进卧室前,她回头问道:“还不睡吗?十 点多啦!”是那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情态,甜甜的,媚媚的,很迷人。天!是不是太阳 打西边出来啦?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没有太阳,只有支离破碎的星光。 多久没有过这种温馨的感觉了?很久了吧,已经想不起来了,有些不太习惯了。如 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个很幸福很幸福的暗语。有那么片刻,体内的血液就像是一条封 冻已久的冰河,在初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嘎啦嘎啦解冻的撕裂声。我几乎要被陶醉了, 被感动了,被召唤了。可是我却意外的一动不动,只是很慵懒的应了一句:“你睡吧, 我再看一会儿。”不是不想,因为来的不是时候,因为我的心很疲惫,灵魂像被某种东 西摄去了一般,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疲惫不堪的躯壳。 啪!卧室房门被重重的阖上,我听到了房门刹这间暴发出的愤怒。我依然没有理会, 管它呢,爱谁谁! 每二天上班,正赶上局长办公会,说是听取各科室工作汇报。科头不在,临时通知 我代为参加。要命的是,我竟然忘了关闭手机了。 局头是个极其严厉又不讲情面的家伙。他曾颁布过一条苛刻的口头禁令,在他主持 的会议上,任何人不允许接打手机,谁的手机响了,接不接听都要扣除50块钱,以示警 告,如果连续发生3 次,还要作相应的行政处理。因为刚刚出差回来,又是在会前几分 种才得到的通知,匆忙间就跑进了会场,于是我就将如此重要的注意事项给忘了。 原打算应付几句就得,反正是例行公事,何况这样的工作汇报本就不是我的职责范 围。因为没能混上科头,我有些特别的失落,是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我,主任科员,哈,完全是带有某种安慰性质的考虑。别看同样是正科级,但级与 级之间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巨大落差。主任科员算什么东东?很不好说清楚。说是主任 吧,后面带着“科员”,很别扭的后缀。说是科员吧,还堂堂正正挂着主任的头衔,正 经八百的正科级。哈,那份尴尬,就像是穿西服,打领带,脚下却趿拉着一双破草鞋, 很滑稽,很可笑,怎么看都不舒服,特别扭。所以,某些场合下,我总是有意无意的, 不痛不痒的,半认真半玩笑的,带有某些挑衅意味的告诫某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嗨, 叫职务应该带上全称,比如主任科员,或主任科员同志,实在不好开口,就按照党内称 谓原则,干脆叫同志好了。 既然是任何家都不当的正科级,就没必要凡事都很认真。但有些时候也很难说清楚, 人总是处在复杂而矛盾的旋涡里。等自己正经九百端完全置身于那种氛围当中时,心眼 儿又多少有了几分活泛的思想,想想难得有一次露脸的机会,为何就不能把自我能力展 示一下呢。一个人,可怕的不是别人怎样看你,而是心甘情愿的自我堕落。不是还有那 句老话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别看我表面上马里马哈,对科里的工作不管不问,听之任之,其实是哑巴吃饺子, 心里相当有数,闭着眼睛都能将科里大小事儿如数家珍般一一说透,尽在掌握之中。但 当时,我的想法其实却很简单,并不想怎么怎么着了,就只是想让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家 伙瞧瞧,进步不大并不是我工作上无能,还是这句老话,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 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 可要命的是,就在我作汇报的节骨眼上,心有千千结偏偏发来了信息,一个要命的 信息,几乎将我所有的努力毁于一旦。 轮到我汇报的时候,我很沉着,也很自信,摊开的记事本形同虚设,我看都没看, 就这么平视着局头,面对面,眼对眼。从局头的眼神中,我感觉自己做的恰到好处,汇 报的条理分明,简明扼要,语速不紧不慢,态度不卑不抗。可正当我一二三四五,将工 作进度,存在问题,解决途径,一一扼要而出,眼看就要胜利到达汇报完毕的临界点时, 该死的信息铃声极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我的! 更他妈见鬼的是,当年我将信息铃声也设置的别出心裁,咚~ 咚咚~~咚咚咚咚~~~ 开始是轻缓而低速频的沉闷小鼓声,有点类似鬼子进村的曲调,有些滑稽,尔后是当— —当——犹如教堂钟声在空谷中幽鸣,接下来又是咚~ 咚咚~~咚咚咚咚~~~ 小鬼子进村 了!当时所以设置了这样的音乐,就是感觉特滑稽特逗趣,想不到,小鬼子真的是进村 啦,只是进错了地方,闯入了我们局头的办公会! 小鬼子滑稽登场的那一刻,令会场一片死寂,所有人无一例外瞪大了眼睛,想笑不 敢大笑,都只是抿着嘴偷偷地乐,而我却想哭。局头平日最恨那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 家伙了,自从他定下这条破规矩后,就没人敢于触犯,偏偏我就成了出头鸟,多么恐怖! 咚咚咚的鼓声依然不停地敲着,仿佛腰间隐藏了一个鬼精灵,不停的发出阵阵的仙 笑,嘲笑我,嘲笑所有人,更嘲笑定了那条破规矩的局头。有这么一刻,我脑瓜一片空 白,有点发蒙。局头的脸沉沉的,黑如锅底,尽管给我留了足够的面子,没有当面治我 难堪,但我却在他的眼神里感受到极其克制的愤怒。 “不好意思,因为会前才临时得到通知,赶急了点,忘关机了。”我龇牙咧嘴一笑 ——笑的可能比哭还难看——尽可能做出比较合理的开脱,尔后麻溜掏出手机,将音量 降至最小,关机。 会后,我主动认罚,找到办公室主任,掏出一张50元大钞,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 “怎么搞得,老板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主任没有立马接钱,笑呵呵地训斥道。主 任与我可说是前后脚到这个单位的,平日相处的还很不错,也算是老大哥了。别说笑着 训斥,就是板着脸训,我也得听,毕竟训得在理。 “是呀是呀,都说人一天有三迷,我这一迷,看来迷糊的不是时候,要付出惨痛代 价了!”我咧嘴苦笑,极力掩饰极其糟糕的心情。 “也好,长个记性!”主任瞟一眼我手中的钱,还是没接。 他当然不会接,这就叫处世哲学,在官场叫领导艺术,就看你明镜不明镜。我当然 明镜,不然不白混这多年了不是。为了故作轻松,我将钱折叠成一只小飞机,轻轻一掷, 不偏不倚,正落在主任办公桌上,尔后咧咧嘴说:“啊哈,五百大毛,整整一个月的早 餐费,就此玩完啦!”其实我心里在想:哪里只是钱的问题吼,关键是脸面的问题,还 有在局头心中造成的无法弥补的恶劣印象!如果钱能够抹平一切,别说是区区五百大毛, 就是五千大毛,我还会吝啬吗? 郁闷,真的是很郁闷!回到科室,我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什么都不愿意想,头 疼。可又不能不想,尤其是那个不合适宜的破信息。该死,真该!我恨恨地掏出手机, 打开。说实话,当时真还没顾上看谁来的,不是不想看,是压根就没敢看,当时的情形 也不允许看。 “心情好一切都美好!”这是女儿为我设置的开机问候语,好象是句广告词。管它 呢,每天看到这样的祝愿,就像是听到女儿甜甜的问候,会让我很开心。可那一时刻, 我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如果是别人,恨也就恨了,会恨得理直气壮,甚至咬牙切齿。 可信息偏偏就是心有千千结发来的,上帝呀,到底是该恨还是不该恨了?我脑袋一片空 白!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