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患者 作者:瞎子 (一) 我是被她叫成神经病的。 你知道,我在网上一般都比较谨慎,不容易陷入那种暧昧不清的境地。有时 候一些姑娘,或者,装扮成姑娘的人来打扰,我都是一副很周到礼貌但比较疏远 的表情,我觉得这样很好。 她的ID我见过。经常会写些文字,我想她身边一定很忙。这个理由使得她第 一次蹦跳着来祝我中秋快乐的时候,有些惊诧之余,我很有礼貌地回答了她。 不过,开始注意她的文字——那些帖子都是一些家庭琐事,无非是她和她妈 妈如何如何什么的,但是写得很有趣——我也希望有个能深夜陪我喝酒,或者在 玉渊潭游泳,朋友般聊我老婆聊我哥们儿的家长,最好是父亲,如果他能和她妈 妈一样富有魅力(当然是男人的魅力),那就更好啦。 可惜我没有。我的父母都很严厉,而且经常不在我身边,似乎从小开始,自 己就是个浪子——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早点学会保护自己。 所以她叫我神经病。 每次我企图用一种不动声色或胸有城府的态度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叫我神 经病。我知道那是因为她觉得这种交谈很费劲要思考。按照她的理论,所有要思 考的交谈都是装腔作势的,所以我是神经病。 这没什么错,叫我神经病比叫我大尾巴狼好,至少她还觉得我是个人,虽然 不大正常。 可是她接着说了一句:我说话就不经过大脑。 我开始明白她的理论了:凡是说话经过大脑的就是神经病。 所以我觉得她也是神经病。 (二) 所以我们的相逢就演变成了如下的局面: 我打开ICQ ,看见她在,就对她很有礼貌地说:你好。 她很快问我:你想我了吗? 于是我思考,是告诉她实话呢还是比较小心一些。回答多半是:是的,偶尔 会想。 我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得体:毕竟,我和她还不是很熟悉,也不知道她究竟是 个什么样的人。我承认我经常想起她,但那多半是因为我好奇并喜欢她的性格的 原因。我不愿做交浅言深的事情。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已经不习惯轻易说出内心的感受,这个理由一 直不愿去想,因为这只可能来源于两个可能:一是因为经历过多而苍老,二是因 为珍惜而小心翼翼。 这两个可能无论哪个我都不愿触及。我既不想做个被习惯的积淀所淹没的了 无生趣的家伙,同时生活的经历本能地让我了解珍惜对自己的生存来说是个致命 的弱点。 这么复杂的思考显然需要时间,于是她开始说:你神经病啊。 她说:我就常常想你。 你总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我微笑着在屏幕这边想。 她接着说:昨晚梦见你了,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你别想歪啊,我就是梦见 你走近了,然后又走远了,就这些。 我没听过她说话,但突如其来的悲伤猛烈地袭击了我,仿佛能听见她语气里 淡淡却浓重的忧愁。 接下来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大概是试图严肃地讨论某个人作品的风格或 缺陷罢,不得不承认这其实是出于一种要把事情往远离心灵交战的战场以外引导 的本能。我无法判定她是否是真正的真诚——确切地说,我可能知道是真的,但 不敢轻易接受。 这一刹那,发现自己老态龙钟。 (三) 她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子。 每次见面,她都会问:你想我了吗?而我的回答千篇一律:是的,偶尔。 她然后会说:这不正常。我常常想你,你也应该常常想我才对。 “为什么?” “因为这种想念是相互的。它们会自己保持平衡。” 其实我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我不愿承认。我在她面前节节败退却努力维持旗 帜的齐整。 “喜欢就说是,不喜欢就说不,简简单单多好。”她在诱降。 “有时候简单只是一种暂时的心态,并不代表你的本质。换句话说,你可能 在某个时刻刻意地去简单,虽然是在那个时刻,你是真心的。” 这种故作深沉拿腔拿调的回答,她总是一眼洞穿,然后来个言简意赅的评语: 你神经病。 要是我屡教不改,她会幽幽地叹口气,说:你这人,真不讨人喜欢。 “好罢,我改。”我在堡垒城头摇晃白旗,但并不打算投降。 为了让她开心,这时候我多半猜想着描述她的样子,她统统斥之为胡说。 我很无辜地回答:你看,我并不姓胡。 她好象在笑,说:去死。 然后呸呸呸地吐三声。很郑重其事地去掉不吉利的晦气。 她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子。 (四) 她总是算不清我们之间的时差,往往说了很久才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我的 白天是你的黑夜。 是的,我在屏幕这边喃喃自语,我的白天是你的黑夜。 于是,在一个深夜,我接到她的电话,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但是并不羞涩。 她问我收到了她的照片没有。 我说没有。 她说那好我再发一次。电话就挂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她的样子。 我呆呆地看了信箱里的照片,半晌。 照片上,她低下头,微笑着玩膝上的手提电脑。头发很长有光泽地垂下。和 想象中一样,她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手指搁在键盘上,胖乎乎的,很可爱。 我不禁微笑,跟她说起这点,她叹口气说这次真的要减肥了,然后又补充道, 其实她并不胖。我不置可否。 为了表示反击,她说我的嗓音象儿童。 我承认。“是,我的嗓音很好,他们都说我高音区有童音。” 她的反应是“哈哈我笑破肚皮了。” 不知为什么,看见她这么简单地快乐着,我很开心。 (五) 她还是经常说我神经病。 于是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神经病这个ID已经有人用了。 “那就注册神经病人。” “还是专业一点罢,神经病患者。”我总是在任何时候都要道貌岸然的样子。 而她总是能看破。“拜托,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装腔作势?” 我得承认她非常聪明。非常。 可她疯疯癫癫我行我素的样子,真的很神经。 有时候想,在她看来,我是神经病;在我看来,她是神经病。这正好说明: 我们都是神经病。现在唯一的微小区别是:她是神经病人,我是神经病患者。 我想我们骨子里是一类的。 (六) 战争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