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雄 作者:薤叶芸香 父亲,你不是我的英雄。从来都不是。 以前,我只是一个现实的男孩,我明白平凡的父亲不可能在所有的人中间, 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做顶天立地的英雄,做一个人人景仰大家崇拜令所有的伙 伴羡慕的英雄,我只不过是在盼望;现在,我只是一个同样平凡的男人,我早就 明白,不可以要求我的父亲一定要做一个现实生活中的英雄,就像无法要求自己 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因为这样要求对我的正在进入天命之年的父亲并不公 平,而且,实在是一种奢求,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世俗中的英雄,以后也不可 能是,永远都不是,这种要求毫无实现的希望。 可是,我只是在盼望,父亲,你可不可以成为我的英雄,我一个人的生活我 自己的世界里面的英雄? 可不可以在我最伤心的时候让我想到你就在我的身边;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 出现在我的的生命中,拯救我年轻的轻飘的浮躁的生活,哪怕只是安慰;在我孤 独和寂寞的日子里面,让我最先想起你就在我的背后,给我支持和鼓励,让我知 道,即使在我最无助的时刻,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所有前进的理由的时候,依 然有你在我的身后,默默地无言地注视着我,让我感受到最后的温暖? 这种希望并不过分,我以为。 可是你依然没有,你依然不是,你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哪怕只是尝试。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懂得这些。那是一串又一串阴雨连绵的时光, 记忆里面的天空总是阴暗潮湿,教室外面总是罩着一层一层的雨和雪,回家的路 总是湿滑而泥泞,可是,幼小的我从不会和别的伙伴一样因坏透的天气而孩子气 地亢奋,因为,放学时,不会有人在学校的门口等待我,为我送来雨具和衣物。 无论天有多冷雨雪有多大路有多难走离家有多远我是多么地幼小而天有多晚,无 论是否正在病中,我都要一个人把作业和课本揣在我单薄的衬衣里面,感受着它 们冰冷的温暖,瑟缩着穿过拥挤热闹充满亲情爱意的人群,孤单地奔向我的家。 从不到六岁,你把我送到村口小学校长的手里面开始,至到我大学毕业,我 从没有从教室的窗子里面看到窗子外面你熟悉的身影,漫长的十三年,而你从没 有。提起这些,没有人会相信我是你唯一的儿子。 人们经常在我的面前谈论着独生子女的娇惯任性,可是,没有人会意识到我 就是最早的一代独生子女里面的一个。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家庭的唯一的孩子,我也曾经是多么地任性固执,只 是,把岁月看成一棵树的话,当我的年轮超过了十二圈,当我写下我的第一篇日 记,开始学会思考,我已经学会了克制,因为我明白,当我犯了错的时候,没有 人会站在我这一边,即使是我的父亲。 在十二岁之前我是多么地会打架,多么地执拗,和野性难驯,可是,一次一 次地,人家的父亲拉着孩子的手,找到我们的家。而你,从来都不会问我脸上的 伤是怎么来的,从来不会问我,是不是别的孩子在欺负我。 所以,我只有学会容忍,容忍我自己,容忍别人,容忍公平和不公平,平静 地接受它们,用我的努力和善良来适应这个世界。 我那么早就明白这一切,可是,少年的我,许多事情真的无法把握,以我一 个人的力量无法应付,在人生的路口,我无权选择,人生重要的时候,没有人不 希望会有一个人如期地出现在生命里面,可是,这样的时候,你仍然不会出现。 这个时间在高中来到。 文理分科的时候,我选择了文班,可是,那一年,胖胖的年老的油滑的老师 却对我说,文班已经人满为患,实在没有必要去挤。 以我的人生经验,无法理解。同样的机会,同样的求学,为什么会单独向我 闭紧大门?偷偷瞥着充满了迷惑不解的我的眼睛,当然,你如果实在希望分到这 里来,也是可以的,那就请你的家长星期天到学校来找我,谈谈家里的想法,沟 通一下,听听家长的意见。他最后坦白。 年少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目送尊敬的老师倒背他的双手,握着我的信任, 还有我的理想、未来和期望,一步一步地走掉。 尘埃落定的日子,人们怀着各自的希冀和兴奋,快乐地走向自己的位置,而 我,却只有把自己躲在楼梯的下面黑暗的角落,绝望地抱着我的头紧紧地靠在我 的双膝,用力地踡曲我的身体,如同我孤单的心灵,默默哭泣。 那些日子,你的儿子过早地品尝了人生的无奈,其实你可以做的,而你没有, 你只是说,靠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第一次靠我自己,可是,却发 现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弃。 纷纷扰扰的后面,是重新的忙碌和平静。沉在题海里面,我发誓努力。可是, 总有一种感觉缠绕着抹不去,好像知道,前面的路与属于我的前方已经背离很远, 走得越远,越孤单,只不过,我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前行。 只有孤单地前行。 因为我的父亲告诉了我,要靠我自己。 让我来打理我自己。既然我的世界里没有你作我的英雄,就让我做我自己的 英雄。就像高考和它结束的时候。那些最重要的日子,你仍然没有出现在我的面 前,只是从外地给我打过两个电话,声音平静得一如往昔。依然是说要靠我自己。 我只有自己:自己! 要靠我自己,掌握我的人生,因了无可依赖,所以,只有靠我自己。自己管 理生活,自己来应付所有的压力,自己面对人生的转折。 即使到处是失败和创伤,千疮百孔,也要由自己来决定。 于是,我的世界里面不再有英雄,也许,真的,也许,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应 该有另一个人来作自己的英雄,既使这个人是父亲或者母亲。 也许你是对的,父亲。 能够做自己的英雄的,也许只有自己。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英雄,也 许,我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仍然无法成为生活的主宰,无法左右我的世界,至少, 不会像现在这般完整。一路走来,没有人在生命里充当我的英雄,所以我经历了 我应该的经历,有获得,也有失去,有精彩,也有黑暗,可是,我感到满意,为 自己所做的一切自豪,并且相信,还有更多的精彩在等待我迎接和经历,去决定, 去主宰。 已经深信,这个生命,是上帝给我自己的礼物,应该由我做它的英雄。 很不幸,你没有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也没有成为我自己的英雄,从来没有, 以后也不会。您只是给了我一个全新而完整的生命。 你做你生命的英雄,我做我生命的英雄,两个男人。 而今天,在您五十岁生日的时候,这个年轻的男人面对你的岁月,捧起孝敬 您的酒,喊你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