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旁的争吵 作者:西门无花 村里的四大爷据说是得了食道癌,作为晚辈的我也曾经在他病中去探望过一 回,看着四大爷那张有着深陷的眼窝和发白的嘴唇的骷髅般的脸,一层惨淡的阴 霾出现在我的心头,我便知道:四大爷恐怕来日无多了。 果不其然,寒假一回家母亲就告诉我说四大爷死了,说是他家里人正准备出 殡呢。我于是赶紧过去看。我刚到四大爷的家门口,就看见里面站着一屋子人, 并且还在互相争吵着。 我静静地进去,仔细打量里面的情况。显然一些人已经动了真格的,面红耳 赤,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四大爷的棺材就放在人群中央,漆黑的棺材上两头各横 着一根杠子,上面系着麻绳。我知道马上就快出殡了,可是我弄不懂现在出了什 么事,惹的这帮平时很好的人在彼此攻讦。 我看着满屋子里吵闹的人,又发现四大爷的儿子兵贵坐在一边角落里愁眉苦 脸,闷闷不乐的。我不由纳闷:“这是在干吗呢?” 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情。原来抬棺材的人事先就定好 了四个人,他们分别为王大叔、李大伯、小兄弟赵元和花狗子,谁料今天李大伯 恰好病了,来不了了,临了来了个三缺一,于是主家便希望从乡亲中再请出一位 来抬棺材,现在这些人就为这事争的热乎着呢。 我不禁奇怪:“这些人在四大爷生前,我怎么没见过他们对四大爷这么热心 过?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还是小兄弟赵元给我揭了底。原来按照乡里的习俗,凡是抬棺的人都会得到 主家优厚的酬劳,四大爷的儿子兵贵早就允诺:凡是抬棺材的人都会得到一条硬 壳的红“南京”香烟——眼下他们争的不亦乐乎,其实骨子里都是冲着那条“硬 壳的‘红南京’”来的。 就听李大伯的儿子李凯伸着喉咙在叫嚷:“我父亲来不了了,我来不就成了; 四大爷生前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他们两关系密切,简直像亲兄弟一样,——这个 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今天我爹因病不能来,但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叫我从城里赶 回来替他送送四大爷的,当然这个也是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做的。” 李凯这议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旁人一时也不好反驳他,岂料四大 爷的一个侄儿蛮牛这时发出一声冷笑,对着李凯说:“李凯哥哥真是吃酒说酒话, 李大伯上个礼拜就去了医院,到今天还没有回来,当初他老人家还是我张大伯和 你一道送去人民医院的,我怎么记不得他对你说过这些话,再说你这两天压根没 有上城,昨个你不还在花狗子家打麻将么!另外你又瘦又小的,说不定扛不了东 西,我看还是找一位力气大点的人比较合适,当然找我蛮牛也成!” 蛮牛这些话说的叫大家想笑又不敢笑,一旁的李凯叫他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的。相对而言,大家更乐得相信蛮牛的话,因为他的嘴没把门儿的,说起话来没 大没小,但有一条,他从不吹牛撒谎,而李凯则不然,他说谎的记录用村里话讲 “海了”,平日就算他说的是真话,好些人心里还要给他堵一问号。 这时蛮牛他爹狠狠冲蛮牛一瞪眼,蛮牛一看不敢言语了。就听他爹替李凯找 台阶下:“蛮牛他人小,他说的话大家别往心里去,我看这个事还是叫大伙商量 商量再说。” 就这个时候村里的年纪最大也最有威信威望的张大爷举着拐棍打门外进来了, 有人便想请他做个主。张大爷初来咋到,不了解情况,顺口就问离他不远的何老 四愿不愿意。何老四原本就是冲着那条硬壳的‘红南京’来的,他年纪大了,烟 瘾老是戒不掉,这次本想弄点烟抽抽,可是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争着想去,自己 碍着身份半天在一边没有言语,如今叫张大伯在枪口上一问,自己马上心惊肉跳 起来,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说什么都会得罪人。如果自己马上答应下来, 搞不好一些人心里要犯嘀咕不服气,如果自己不答应,那又对不住死去的四大爷。 正当何老四为难之际,他的兄弟何老大替他打了圆场。他委婉地对张大爷说: “张大爷,你老人家就别为难老四了。这几天老四他老觉得腰疼,万一抬出个闪 失来,四大爷就是在九泉之下也睡不安稳呀。依我看,还是叫他们年轻人帮忙好。” 张大爷听了,也只好点头同意。 这下子屋里又开了锅,因为年轻劳力太多了,许多人家都把自己的儿子推荐 出来,互不相让,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正吵得不亦乐乎之际,就听见有人一声尖叫:“哎呀,你们看!棺材怎么动 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在中人眼前的棺材盖子正在晃动,一下,两下,就听 “咣啷”、“咣啷”两声,那两根原先靠着棺木的杠子被晃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说话,一层诡秘可怖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大家 都下意识地离着棺材往后退,就连四大爷的儿子兵贵也站立起来,惊恐地死死地 看着棺材盖。突然,棺材盖猛地被掀开在一旁,一个人紧接着从里面站了起来— —这个人竟然是死去多时的四大爷!——他的眼睛正毫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一些胆小的妇女早已怪叫着冲出去,胆大一点的也躲在自己男人身后偷偷的 用眼睛看,而另一些男人则怔在当场,我估计他们有的腿早软得挪不开身,像张 凯当场就被吓得坐地上起不来了。众人中只有举着拐棍的张大爷还比较镇静,他 先愣了一下,然后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四大爷说道:“老四,你这个唱 的是哪出戏呀?你看把孩子们吓得。你要走就安心地走吧!” 四大爷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好久才恍然大悟地应声:“啊,是老张呀!— —我说今个这屋里怎么这么热闹,大伙这个是为了什么事情吵呀,我朦朦胧胧的 就叫吵醒了——哎!谁把我搁棺材里了?我这还没死呢!” 一句话把张大爷听乐了,而旁人光听这个笑声就觉得恐怖。 张大爷笑完了忽然回过头,看着兵贵说:“兵贵呀,你还愣着干吗?快把你 爹接出来呀,你爹现在还没有死呢?” 兵贵是又惊又喜,仗着胆子过来把四大爷扶出来…… 这以后我才知道,四大爷那次没真死,他老人家回光返照,又活过来了。可 是好景不长,也就过了半个月的样子,老人终于撒手人世,驾鹤西游了——这次 他真的死了,而且这次还特别请了人民医院的医生前来做了鉴定,确保无误。 当我再次前去吊唁四大爷他老人家的时候,我发现屋子里的人又在发生争吵, 原来抬棺的李大伯如今病还没好,今天又不能来了。 看着同样的事情在我面前上演,我奇怪地发现,许多人还是没有变化,那副 棺材也是漆黑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