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 风吹起来的时候,夹杂着海洋潮湿的刺鼻咸淡味。高楼林立。压抑着每一个张 望的脸。乌云扑面而来的沉重,他感到了胸口的剧烈疼痛,在抖抖缩缩的抚摸中, 窒息的汗液流出。 他叫平阳。奔波劳累的面容显出疲惫的神采。来到这个海滨城市已经有10多天 了。他不知道,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漂泊也许是最好的理由。 他想到离别故乡之时的那个站台。她来送他。没有话语,没有颜笑。在彼此眼 神的迷离中。他感触到自己眼睛的湿润。 他经常的站在充满喧嚣与躁动不安的马路上。看来来往往的人。他羡慕那些上 班族。他更羡慕那些有钱的肠肥肚圆,傲气十足的“款爷”们。他从小失去父母。 在他隐约的记忆的隧道中,他曾趴在母亲的身上看姐姐撕心裂肺痛哭的脸。 从此,姐姐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姐姐在他懂事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在他成长的岁 月里,天一直的下着雨。 时代给了我们过多的灰色的思考。痛苦的虽说卑陋,而记忆的烙印持久的沉重。 有花的季节。在他的眼里是暗淡的冷酷。每一次的希望,每一次的破灭。22岁的天 空下,不曾有爱的彩虹。但他并非是麻木的。他渴望美好的生,他希冀走过的路上 繁花似锦。唯一所珍藏的,性格深处所散发出的不屈精神和勇气。在经历了无数酸 涩的坎坷痛苦的思考之后,他知道,自己所走的路。一条不归路。 璀是他所爱的女孩。一个大众的舞厅。他看到她妩媚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的 闪烁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跳动的没有了节奏。他喜欢上了她。 夜晚。潮湿的江畔。油轮的汽笛声像鬼叫。 有一对恋人从身旁而过。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姐姐,想到了璀。 璀的柔软的细指抚摸着他的胸膛。她说她不喜欢男人嘴里所散发出来的酒味。 他看着桌上的台灯,感觉那是一只野兽的眼。他紧紧的抱住她。在肉体的相互 的接触中,他差点昏厥。她的呻吟声令他狂躁不安。她很痛苦。有眼泪从眼角而落。 血在床单渗透。她说她的一生已属于他。他为那血液的腥味而浑身颤抖。 站在银行的大楼里。他看着那一沓沓的钞票象水一样的流动。他很想伸手过去。 在痴呆的瞬间。他看到人的眼神冷视的鄙夷。 璀说:我等你回来。哪怕是一千年。 在挥手的火车的轰鸣声中,他看她的身影渐渐的在人丛中消失。 他漫无目的的游荡。身上所带的钱已为数不多。他知道他要抢人了。是必须的 抢了。适者生存也许很符合于这个扑朔迷离的社会,虽说有时候,冒险的并非是丑 恶的。 他曾梦见过自己中大奖的喜悦,也曾想象着不经意间拾起的钱包。他曾想真的 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他会在最美丽的城市,在那风景如画的湖畔,在铺满鲜花和绿 草的空地上,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也许会穿上从未穿过的象那种有钱人所穿的 西装,他要将很多的钱给姐姐和璀。他想到璀肯定会给他买最漂亮的领带和皮鞋。 他也想到了孩子。然而,他想,这一切只能是想。空无的想。他笑了。 夜。巷道。 男人的头上棍棒落下。沉重的钝声过后。看不清血液的流出。他在飞跑的惊恐 间,看到夜空中的明月。 他在这座大城市的边缘地带有一间租来的民房。一张破旧的床。斑驳肮脏的墙 上麦当娜的微笑是淫荡的放纵。啤酒瓶,矿泉水杂乱的在暗黑的角落静寂。一个三 条腿的椅子用砖头撑着。在昏暗摇曳不定的灯光下,他趴在床上写信。一封是姐姐 的。一封是璀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皱皱巴巴白纸。他写到,他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请她们放心,他很想她们。 八月。台风的季节。 身上的黑色风衣被风刮起。墨镜反射的光映出群楼歪斜的影。他用手掠了一下 湿润又有点干燥的头发,一股淡淡的摩丝的香味在手心弥散。他斜靠在广场边的栏 杆上。左腿搭在右腿上,慵无聊散的表情。他看了看天。在风衣的遮挡下,他点燃 了香烟。烟雾在吐出的瞬间随风即逝。他感觉一丝潮湿的凉意侵入身体。 他在等她。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 “多来密”——酒吧。 烛光燃烧。空廖的大厅,孤楚的音乐。模糊的人影在走动。他第一次进这种颓 迷的地方。对他来说,也许是种不必要的奢侈。他有了些钱。他不认为这是抢来的。 也没有羞愧的自责。在一个路边的大排档,他喝了一瓶的白酒。他的脸涨红。昏昏 沉沉的他开始有种对女人的渴望。 他要了一扎啤酒。冰凉浸入心脾。他忽然感觉到想吐。在准备去卫生间的时候。 他看到了一双女人的眼。那眼是诱惑的。朦胧的有丝忧郁的惨淡的笑容,那笑容是 直对着他的。他有所犹豫。也有所迷惑。那眼是看着自己吗?再一次的回望。他对 她笑了,然而,是种莫名其妙笑。 女人穿着真丝黑底带有点点白色小花的短袖连衣裙裳。面带倦容的淡淡微笑。 风姿绰约。他带着醉气走了过去。 你好!可以认识吗? 女人拿烟的手指轻轻扬了一下。他坐在她的对面。她轻佻的眼神看着他。但并 非专注。 她心不在焉仰起她的脸。他看到了她的美丽。这美丽是他生之来所未见过的。 抽烟吗?女人看着他说。你年龄不是很大吧! 他镇定自若将身体转了一下。接过她递过来的香烟。 是的。你看我有多大呢?他想他是有勇气的。虽说心里真的有些紧张。 二十左右吧!她吐出了一口烟。 女人的嘴唇圆润,丰满。涂有淡紫色的口红。他想她的嘴唇真的很美。 是的。你很聪明。我二十二了。 哈……是吗?你说我聪明。说我聪明……是啊。我聪明,聪明……她的笑让他 惊恐不安。他不由自主的环顾了一下周围。只有酒吧的服务生在傻呆的站着。 他看到她笑的眼中流出泪花。 女人给他说,她叫莎。三十多岁。没有孩子。有一个老公但又不是老公的男人。 后来,他才知道。她的男人很有钱。他知道,有钱的男人一般都很不本分。 他觉得,他如果自己很有钱的话,他只爱璀一个。有时侯,他对自己的信心很 怀疑。但有时侯却很坚定。他自己是说不清的。 他很欣赏自己的外表。他觉得没有其他的男人可比得上他。他相信这世界上只 有一个他。再也不可能找出第二个象他一样的男人。为此,他很骄傲。有时侯,他 会对着漂亮的女人发呆。一闪而过的无动于衷。在愤愤不平中他会遗憾的看着天: 哎!这么好的男人。你为何不看呢? 他想到他小的时候。他偷了工厂里的铁块。也许是个车轴。废品收购处他换来 了三角钱。那是腊月的午后。天上飘舞着细小轻盈的雪花。他准备用这仅有的钱买 过年的鞭炮。姐姐找了份临时的工作。但从来不给他零花钱。在那时他就学会了偷。 一个衣衫褴楼老人在街道上行走。他的脸黑黄相间,肮脏不堪。雪越下越大, 刺骨的寒风象刀子。他看着他捡拾路边的残食冷物,不停的往嘴里塞。小小的心灵 开始莫名的震动。他向他走过去。没有说话。他将那三角钱给了他。那年的春节。 他没有鞭炮。 那晚他和莎在酒吧几乎待到凌晨。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他也不知道 她是怎么走的。莎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 在以后的几天,他抢了一个女人的皮包。女人的尖叫声划破整个的夜空。在飞 跑之中他被一只脚拌倒。爬起来的时候,他看清那是一个小男孩的脸。 他曾几乎将她忘记。从“多来密”走过的时候。他的记忆开始清晰。冲动的热 流在胸中回旋激荡。他拨通了莎留给他的电话。他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就在他正要 挂断之时。传来了女人沙哑的声音。 谁啊! 你好!我是平…… 停顿,长久的停顿。他想她也许已经忘记了他是谁。她也许正在理清自己记忆 的头绪。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在心中缠绕。然而他还是鼓起了勇气。 你忘了,在“多来密”…… 哦!真对不起,我的记性很差……你是……那个小男孩……你还好吗? 他笑了起来。我是小孩吗?……你呢?心情还好吗? 他喜欢听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动听,很悦耳。有种无法动摇的磁性深深的吸 住他。他很想见她。 他听到她带有咳嗽的笑声。你如果不太忙的话……你到我这里来…… 这是他想要听的,也是他所渴望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拿电话的手有丝 微微的抖动。 那……你方便吗? 她给了他详细的住址。 当他踏进这个小楼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富丽堂皇的景象令他望而 却步。大而宽敞的客厅,各种漂亮的装饰物和鲜花……一只小狗跑过来。在他的脚 前狂吠着。 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表情倦淡。不过可以看出她勉强的笑容。她点燃了香烟。 坐吧! 你家里真漂亮。真的,很美。 是吗?不过,我今天可是看清你了……不错。英俊的小伙。哈哈…… 她的笑令他感到突然和尴尬。笑声中隐含着随意的放荡。当然,这笑在他的眼 里是美丽的;也是诱人的。 今天,你很漂亮……他笑着看着她。她穿着一件丝缎的乳白色的短袍睡衣。 但不是那种宽松的。身体的线条很明朗。隐隐约约中他发现她没有带胸罩。 喝酒吗?她站了起来。 他看到了客厅边缘的楼梯。他想这房间也许是两层或是三层。窗外的阳光从明 亮的玻璃上穿透而过,映照在他的脸上。有丝舒惬的暖意。 当他将她递过来的红酒一饮而尽之时。他又听到她的大笑声。 你不能那样喝的,这酒的后劲很大。 是吗?你怕我没酒量…… 你呀!嘴犟。过会你就知道了……怎么样?还没有找到工作吗? 她递给他一支香烟。随即,给他手中的酒杯中倒满了酒。她坐在他的身边。 他没敢看她。因为他看到她的眼神很奇怪。他感觉那眼神似乎要穿透他的眼, 然后进入他的躯体,在他的血液中翻滚。他的心开始无规则的跳动。 在他将第四杯红酒喝完的时候。他的头晕沉起来。他本不喜欢喝这种酒的。 但此时有种神奇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不由自主的将那酒送入口中。然后,进入 腹腔,直至和血液混流。他还是清醒的。 莎的身体紧挨着他。他没有躲避。他想到了和璀做爱的情景。他觉得自己此时 已是晕头转向。内心焦渴的欲望升起,强烈的激情和冲动正折磨着他。她顺势抱住 了莎…… 他听到酒杯摔碎的爆裂声。那是莎的酒杯。她整个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激烈 的抽搐……他想起了小学的时候,老师讲的狼的故事。那是一匹饥饿的,冬天里寻 觅食物的狼。狼的眼睛是绿色的。 她的双手紧紧的抱住他。他想起了她那美丽的嘴唇。在一阵疯狂的扭动之中, 他热吻她的嘴唇。他感觉到口腔的灼热和舌尖的酥麻,一种馨香的味道回旋。他睁 着眼睛。看她将他所有的衣裳脱掉。她的头发纷乱,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她晃动 的模糊的乳房就在他的眼前…… 此时的他仿佛就在天上。飘飘然不知所向。强烈的占有欲淹没了他的视线,他 为她美丽的面容和肉体而昏厥。 当他的手触摸她乳房的时候,他颤抖的手向整个的身体蔓延……他们拥抱的身 体从沙发滚落下来。他听到她疯狂的呻吟声。他大口的喘息,身上的汗流出。 就在他身体进入她身体的瞬间,他听到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他疯狂的抽动着自 己的身躯,看着她紧闭双眼的面庞。他再次为她的美丽而忘乎所以…… 那个他进门时的小狗,蹲在地毯上睁着大眼张望。 他住进了一所豪华的饭店。莎给了他很多钱。他将这钱分半的寄给了姐姐和璀。 人有很多的活法。从自然的进化角度来说,人的适应性决定了人的延续性。 卑鄙的可以成为高尚,而高尚的无非是虚伪的造做。在我们所活着的现实,物 欲的横流已掩盖精神的虚浮。在诚惶诚恐中精神的荒漠再现。天还是那天,地还是 那地,人已不是那人。 两年过后的八月,台风的季节。 莎的身影闪现于不远的人丛中。远处的微笑还是那样的灿烂和美丽。他扔掉了 手中的烟头。向她走去。 他们偎依在海边的长廊上。他知道她要走了。也许永远,也许……他望了望远 方的海。你还回来吗?她没有说话。她的笑苦涩。 海风肆无忌惮。她的秀发飘起。我爱你。 他看不清她的眼,在她墨镜的背后,有泪的痕迹。什么时候走? 她问他有烟吗?他掏出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燃。 你的手在发抖。 不,是海风太大。 今天下午的飞机,直飞洛杉矶…… 那么,你还回来吗? 风越来越大,海浪汹涌澎湃。乌云压的很低,有雨落下。 她紧紧的抱住他。呜咽声而起。 他没有去送她。她希望他去。他站在一处能看见机场的天桥上,斜依着身子。 飞机穿破云际的时候,雨下得很大,他没有雨伞。 莎带走的是爱的记忆和遗憾,留给他的不但有记忆,而且有痛楚。时间可以验 证爱之过程的感情真假,却无法验证这人世所带给的际遇和沧桑。 几个月后,他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故乡。 当他见到姐姐的时候,他的心撕彻的痛。姐姐在他走的那年嫁给了一个男人。 在第二年就疯了。他寄给姐姐的所有的钱,都被那男人挥霍掉了。他很后悔, 他没能早知道。因为,他写给姐姐的信是从来不留地址的。他找到了那男人。只说 了一句话。我会杀了你! 他找到了璀。璀见他的时候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他对她说话,她一直沉 默。他忽然感觉自己象一具无头的死尸,虽然可以行走,但已失去行走的方向。 眼前是一片黑色。 夜。有雷雨的夜。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中。身上被戳了无数的刀口。他杀了姐姐的男人。所有的一 切他是无暇顾及了。他觉得他能活到今天,已是很不错了。所以,他想到了死。 没有什么可依恋的,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他站在一座桥上,望着河水流淌。 他喜欢看这河水。小的时候,每当河水暴涨的时候,姐姐都要带他来看。站在 这座桥上。他曾问姐姐,这河水流向大海吗?姐姐说能。其实,这河离大海很远, 很远…… 雨下得很大。眼前湿濛模糊。他抬头望着天,在闭眼的瞬间,他喊出莎的名字, 跳了下去。有个声音在喊:有人跳河了…… 夜的雨一直下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