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 转眼一个月过去,越娆坐在船上有气无力,本来不晕船的体质因怀有身孕,苦 不堪言吃什么吐什么,一个月瘦的跟一把骨头似地,但脸色却白嫩,颜色越来越好, 吴娘跟着小丫头进来,四娘子跟在身后,欣然忙起身行礼,吴娘皱着眉头道“这吐 下去可是如何是好,身子要保重呀。” 欣然拿着药在旁边伺候,越娆刚吃了一碗鱼丸儿粥和烙饼,有些力气,轻声道 “这几天好多了,比开始的时候强,现在就是没有力气,老爷也不让随意起身,天 天躺在床上骨头都疼了。” 吴娘拉过四娘子抱在怀里,笑着道“我生四娘子的时候跟你一样儿,这一胎一 定是个娘子。” 欣然笑着道“那感情好,是个小妹妹,以后天天打扮她。” 吴娘笑道“你都嫁人了,还打扮妹妹呢。” 欣然羞得面色通红,低着头不吭气,吴娘笑着道“转眼要嫁闺女了,我又要娶 媳妇,你说说咱们能不老嘛。” 越娆端着安胎药一股脑的灌下去,听了吴娘这话笑道“现在说老,七八十岁那 成什么了?” 吴娘大笑道“七八十岁?那可不成老妖精了,在家也是遭人厌弃,倒是不如早 早的去了好。” 三宝推门进来,跟伯娘和姐姐都行了礼,一张精致的小脸儿像极了越娆,竖着 两个发髻,乍一看跟个小姑娘似地,吴娘喜欢的抱在怀里道“你去哪儿玩儿了,我 来都没有见你。” 三宝知道娘病了,让自家大哥领着去看景儿,也不顾冷,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倒是让儿子控童琛呵斥的一顿,生怕自家儿子掉到水里,这天气虽说不是极冷,但 十一月份,掉到水里也能去掉半条命,这会儿他哥哥们都在船上说话,自己觉得没 有意思,便跑来看娘。 三宝拉了拉四娘的小辫子,笑着道“娘肚子里有妹妹了,我也敢在屋里耍,惊 扰了妹妹,就出去和哥哥看河了。” 越娆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四娘不耐烦哥哥揪自己的辫子,生气的打了他一下,三宝笑嘻嘻的也不说话, 吴娘训四娘道“这是哥哥跟你玩儿呢,你怎么恼了。” 三宝笑着拉着四娘的手道“妹妹别哭,一会儿领你看水。”说着亲了亲四娘, 顺手在四娘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四娘“敖”的一声大哭起来,三宝瞪着清澈的大眼 睛,一副你又怎么了的样子,吴娘哄着四娘,四娘脾气较为暴躁,知道自己吃亏, 上来就打三宝,三宝一副我很老实,你怎么就打我的样子,吴娘不好意思的看了看 越娆道“这小丫头片子,真是难哄,我走了。”说着低声呵斥四娘,越娆不知道怎 么回事儿,只是看三宝坐在椅子上喝奶茶,越娆疑惑的问道“你妹妹怎么哭了?” 三宝笑了笑,只顾着奶茶也不说话,欣然笑着点了点三宝的头道“你这个小坏 蛋,还记恨前儿你妹妹抢你的陀螺生气呢,你一个郎君跟一个娘子挣什么?” 三宝委屈的小声道“那是大哥给我的,她见了一个劲儿的要,最后二哥抢走给 了那小丫头。”越娆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原来越越在徽州码头给三宝买了一个 陀螺,三宝喜欢的跟什么似地,四娘子见了死活要要,三宝在家里最小什么时候家 里人都让他,当然不愿意,二宝不耐烦妹妹哭,便从三宝手里抢了去,给了四娘了, 就为这个三宝成天的逗四娘子,总是把她弄哭了才罢休,但每次都是一副我很乖, 但你为什么哭的表情,加上四娘子也不大能表达清楚,便让他得逞了。 越娆笑了笑,都是小孩子,自己也没有精力去管,越娆看欣然这一个月模样也 憔悴了,心疼道“好孩子,你去睡会儿吧,这儿不是有你腊月姐姐和明月姐姐吗, 丫头婆子一大堆,你也不用在身边伺候。” 欣然打心眼儿里把越娆当亲娘孝敬,越娆心里却有些愧疚,明知道越越对欣然 的心,恐怕欣然对越越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姐弟,但这世俗是不许他们结为夫妻,这 是乱伦,虽说没有血缘,但在那些卫道士的眼睛里这就是乱伦,两个孩子根本顶不 住世俗,童家的名誉受损,一家子不知道要用几辈子才能洗清这些“污渍”,越娆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在世俗的海洋里跌宕,到时候下场有多惨自己都无法估 计。毕竟现在还小,都是有些朦胧和懵懂,倒也能控制,要是感情深厚了,那就难 办了。 欣然笑着道“娘,那您也睡吧,我带着弟弟出去。” 欣然抱着三宝出了船舱,寒风吹得皮面儿上起了一层疙瘩,欣然忙搓了搓手替 三宝紧了紧披风,彩云嗔怪道“娘子出门也不说穿件大衣裳,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出 来,病了可怎么好呀。” 欣然笑了笑道“没什么的,对了今儿娘吃了一碗鱼丸儿粥,倒是没有在吐,晚 上再让船家做一些,从仓库里拿出精米来熬粥。” 彩云点了点头,忙嘱咐小丫头去办,又拿出库房钥匙带着几个婆子去称米,欣 然看了一会儿风景,觉得冷的受不住,便回到自己的船舱。 傍晚的时候越娆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 菊花忙倒了一碗白开水送了上来,轻声道“咱们船已经出了徽州,刚刚有两个 小丫头跳江,让水夫们给救了上来。” 越娆惊讶道“哎呦,人怎么样了?好好的怎么跳江了?” 菊花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跳了江,但人没事儿了,船上的程二娘把两个小丫 头灌了一股子什么水,两人吐了吐,倒是好了。” 越娆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世道难为了,但凡能过得去,怎么想着去死,真是 糊涂。” 明月端着饭进来,才道“那两个小丫头才十二三岁,让自己的亲老子卖到花船 上,今儿让那些黑了心的恶人们打得很了,便跳了江,也是可怜见的。” 越娆看灯有些暗,心里不舒服,让小丫头拨了拨烛台,才道“有什么法子,北 方还好些,到了南方,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听说那些没了心肝的兵,进了家就是 抢,糟蹋了不少女孩子,人人自危,都跑了出去,这几年地也慌了,朝廷也没有银 子,免了江南三省的税,到可以修生养息。” 明月点了点头,轻声道“越大夫,咱们仓库还有一些银翘药丸和一些伤风的药 丸,不如给那两个小娘子开一些,我给她们诊治诊治,可好。” 越娆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既然到了我们船上,救一命是一命,但以后我们斟 酌些,毕竟苦命的人不少,但那些刁民也不少,不要因小失大。” 八九天的光景,那两个姐妹身体也好了,在船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倒也 规矩,不是在厨房帮忙就是在房里呆着,轻易不出仓,越娆见两姑娘规矩,再加上 现在又吴娘和殷红招呼,自己是个孕妇也懒得管。 那两个小姑娘是徽州人士,姐姐叫惠雯十三岁妹妹叫惠丽才十一岁,父亲烂赌 把不菲的家业输了个精光,母亲病重无钱医治,才去世不久,便被父亲以一百两的 银子卖给了花船上,好在因两个小姑娘逃的及时,没有在衙门里备案,算起来不算 是真正意义上的逃奴,虽说这姐妹花现在看着蜡黄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不否认真真 的美人胚子,眉目之间虽然稚气但已经显出艳色来,吴娘看着这两个姐妹花,心里 也万分不忍,随意丢出去让两个小姑娘自生自灭也有些作孽,毕竟救了回来,要是 逃出狼窝又进虎窝岂不是罪过,吴娘没有法子只有和殷红商量,殷红也万分的不忍, 想了想道“既然我们救了过来,也有些麻烦,两个小姑娘没有户籍,说是爹娘死了 在县衙里再造个册子也是可以,但要是他老子爹找了过来,这可又如何是好?” 吴娘皱着眉头轻叹道“哎,真是个棘手的事儿,她那个狠心的爹怎么不去死, 放着好好的闺女不养活,卖到那么一个腌臜的地方,也不怕遭雷劈呀。” 殷红算着账面的银子,轻声道“我们也是行好儿的事儿,但要是真扔了两个小 娘子出去,糟了什么事儿岂不是我们的罪过,咱们都是行善积德的人家,万万做不 出这样的事儿来,这几天我看了这两个娘子是好的,大的轻易不说话,默默跟着厨 房帮忙,厨房的婆子丫头也看着她可怜给一些吃食,也够两人活了,现在她那妹子 让明月和腊月救好了,两个干净伶俐的姑娘,我也舍不得扔了出去。” 最后也没有商量出什么章程来,只有装作忘了这件事儿,由着两姐妹在船上。 又过了半个月,已经到了益江,越娆也趁着风清云散的天气,出来活动活动, 站在船上看着两岸的光秃秃的庄稼,树木也是秃枝歪裂的,乌鸦息在枯枝上啼叫, 真凄凉,越娆心里难受,童琛拿着披风出来,嗔怪道“自己个儿的身子也不顾了?” 越娆轻轻靠在他身上,轻声问道“这几天航行怎么慢了?我见大哥面色不渝可 是出了什么事儿?” 童琛给越娆披上披风,也不管什么世俗,紧紧环抱着轻声道“我们童家的铺子 在荆州,徽州,益江少说有百家之多的铺面,现如今铺子被关了大半,就连我们的 铺子也成了残砖烂瓦,我和大哥四弟这一路上看下来,少说家里亏了几千万两银子, 铺子的药都被抢了精光,就是人也死了不少,荆州管事儿老孟一家只留了一个十岁 的闺女、一个七岁的小儿子和老娘,我们去的时候,孩子饿的直哭,家里人死的死, 散的散,可怜呀。” 越娆听了这样的惨状忍不住想哭,但见童琛面色沉重,忍不住安慰道“我知道 这个老孟对咱们老童家最是忠心,如今他们家里小的小老的老,日子难过,我们定 要好好救济才好呀。” 童琛点了点头,面色愤恨道“都是匈奴人办的,还有那些羌人趁着我大汉内忧 外患之时来分一杯羹,现如今十有五六室都是空的,街上人烟稀罕,我看我们的家 也是难保住。” 越娆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争,要不是陈家派了人来送信儿,这日子怎么过,越娆 不敢想象,越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童琛觉得她有异样,忙抱紧道“别怕,现在什 么都过去了。” 越娆被童琛抱在怀里哄了半天在好些,白着小脸儿道“没事儿,对了老孟家的 事儿怎么说了,要是你和大哥要用钱,我手里还有许多,哎老孟也算是愚忠,钱物 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身外之物的东西去了就去了,大不了挣回来,如今他去了, 留下家里的可怜呀。” 老孟对童家可谓是忠心耿耿,本来这一家能逃出去的,但由于老孟看着七八家 的铺子无人照管,又想起自己的一切都是童家给的,着实不忍心丢弃不管,硬着头 皮把一家老少送了出去,哪知道妻子大义要跟他同生共死,本来朝廷和南王开战的 时候,百姓也受的伤害不大,后来南王与匈奴人勾结,匈奴人进了大汉便烧杀抢夺 无恶不作,好好的几个地方被糟蹋的不成个样子,老孟也被匈奴人杀害,不仅童家 的铺子只要是个门面都被匈奴人和羌人抢的抢烧的烧。童宜心里不忍让老孟灵魂无 处安置,后人无处拜祭,便让手下的人给老孟和他的发妻做了衣冠冢,好让子嗣拜 祭,童宜本想让老孟的老母与孩子都去江浙,无奈老人家不想离开家乡,童宜便留 了几个心腹在这里帮着修了老孟的宅子,又留了五百两银子和米面,以后每年便送 来一百两银子的供奉,直到小儿子成人。 越娆知道童宜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越娆不曾上岸,根本不知道江浙等地到底经历了什么浩劫,农历十二月十七到 了江浙,下了船原本热闹的码头,如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卖鱼的面色蜡黄带着几 分沉重,街面上也都是残砖烂瓦,有的妇人抱着孩子坐在石凳上看着街头似乎在等 自己的男人但面色呆滞,越娆看了忍不住落泪,突然窜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抱 着刘妈妈跪在地上伸出手,用不大通顺的语句要吃食,越娆看着孩子脏兮兮,干瘦 可怜,心里不忍,便吩咐拿一些点心,哪知道童琛给了个眼色,不让丫头婆子拿东 西,童琛轻轻在越娆耳边道“不敢拿出来,不然咱们就不能回家了,现在到处都是 可怜的人,人人都饿的受不了,现在你拿出来,那些饿极了的人能撕吃了咱们,现 在大当家的拿着刀剑在咱们傍边守着,不然我们就下不了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