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阿香,别傻了,那个女人害了我们阿澈这么多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 清楚这种敢杀人敢哄人进牢里,然后完全不闻不问的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丁 洋依旧暴躁,因为她心里都没有把握,丁澈是不是已经在甜蜜的糖衣炮弹下,信念 动摇了。 当年这个大弟就是个傻子,要不怎么会去替人坐牢顶罪。 男人一旦傻过一回,不知道第二回会不会聪明点?还是说,会一直傻下去? 所以丁洋说归这样说,转个身又去打电话。 接到这个电话时,丁澈正在倒车,已经到了楼下。 告诉她快到了,然后将电话堵气似地往边上的座位上一扔。颓然地抹了一把脸, 似乎是想将眉目间的灰败抹去。 纵然可以让面上表情自然,可是心里的灰败他知道是去不掉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段往事不再成为纠结不放的噩梦,而转为担心如果继续 走到最后,他和秦悦羚这段婚姻,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如果…… 如果他为姐姐和弟弟争取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不是还可以以一个自由身,去 恳求秦悦羚的原谅?毕竟她也欺骗过他…… 而不再受制于悲剧制造者的桎棝时,他发誓一定会对她好。 像是想说服自己一般,丁澈脑子里乱糟糟的,走出家门前的甜蜜被一扫而空。 那个家就像是他的避难所,在那里他是那样的自在,感觉幸福和快乐。 还是说,有她的地方,所以他才这样幸福和快乐? 他是见鬼了才会答应丁洋的计划! 丁澈恼怒地一拳打在车子的方向盘上,整个肽盘圈震动了两下,他现在的拳头 可是很硬的。 他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在内心深处他很清楚,几年前根本不是他答应了丁洋的 计划,而是在他心里也渴望能够实施这样的计划。是他一手促成了丁洋的复仇,或 者说是他自己打着复仇之心的渴望。 否则,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出现在秦悦羚身边。 他爱了她多少年了……十年?不,比十年更久,比那个该杀的江皓更久。 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可是他骗不过自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爱上了校园 里最美的一朵花儿。他常常会在她经过时站得笔直,眼睛眨一下都觉得浪费,眼光 腼腆而羞涩地落在她的倩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很爱幻想,常常想着自己是一个花匠,而她是花间的精灵。 他的浇灌下使她幸福地成长,最终向他绽放甜美的回报。 可惜,再怎么想,他也只是一个门卫,一个学校尝试电子安全化而聘请的小保 安。 而她,是那学校里拨尖的学生。家境好、成绩好,什么都是最优秀的,和他是 两个世界里的人。 就连每一天经过校门,她的眼光从来就是只关注着前方的路,或是她身边同样 优秀的堂弟。根本没有、一次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回应他的渴望和爱慕。 甚至丁澈怀疑到底那时候的秦悦羚,知不知道校园里有他这样的一号人物。如 果有一天她毕业了,在路上擦肩而过,她是否能够认出他的样貌,记得曾经有这样 一个人,默默在同一个空间中相遇过多次。 那时候的她,是他心目中最渴望的女神。 在进入这所校园当保安前,他的心愿很简单,北京是个大城市,找份接近一千 元的工作,存些钱回家孝顺父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娶阿香当老婆。对于阿 香,丁澈从来没有特别的喜欢过,阿香在他眼中本来只像个姐姐。当兵前她告诉他 会等,原来传言和人们的玩笑话都是真的,阿香喜欢他。 那时候的他懂得什么叫喜欢吗? 完全不懂。 所以对于她的期待,家里人的乐见其成,他没有抗拒也没有特别的欣喜。 17岁不到他就去当了兵,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想法子在复员后去大城市打工,改 善家里的生活。 那时的阿香已经快20岁了,过了20岁就是村里的老姑娘了。 所以那天得到她的告白,未醒悟过来时他就反射性地说让她别等。阿香一个劲 地摇头,眼眶红了又红,大辫子甩了又甩。他不太会和女孩子打交道,看到这样心 就软了,只好同意复员后他会回家。可也说这几年她如果找到好的对象,就赶紧嫁 了,别等他了。 20岁复员,好不容易等到了哪里舍得回家。靠一股倔劲去到北京,和几个战友 同挤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中。每天跑来跑去地找工作,大街小巷地看哪里有 招聘启事。蹉跎了一个多月的光景,不舍得坐车,鞋子也走烂了才找到中学保安的 工作。 一千元的月薪,最重要的是学校包吃住,对于丁澈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 第一天上班时,他眼睛紧紧盯着进出校门的学生和老师,生怕放过一个坏人。 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一直拽着自己裤腿偷偷地擦,脖子梗得老直也不敢转转,怕一 个转头就看不紧门口的人流。 其实除了他外,还有学生会各种干事干部在检查学生进出门卡。可是那时的他 就是老实,就怕对不起人家开的那份工资,怕出事被开,怕被学校的领导说他工作 不勤奋。 直到看到了她,穿着一条典雅嫩绿色连衣长裙的秦悦羚有如春之精灵,他第一 眼对上即如遭电炽…… 在少女时期的她发育得已经很好,在一众学生中显得高佻轻柔。阳光细碎地闪 洒在她的身上,让乌黑的发丝渡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芒。她的五官娇美,组合在一起 有一种青涩无助的纯美和柔弱感,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和占有。她的步履庄重而轻, 气质姣好高贵,瞬间击中他的心,在他的眼中是完美而吸引的。 眼睛在那一刻起直到她从视线中消失前,再也没有关注过其他的学生和进校门 的人。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个娇美可人的少女。 那时候她才高一,只不过16岁的她,就这样牢牢的锁住了20岁丁澈那颗初次萌 动的心。 从那时起,丁澈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学生们上学和放学的时光。就连生病他 也不愿请假,生怕错过在校门口经过的那抹倩影,纵使她的眼中从来没有他。 她的笑容很美,她的声音轻柔舒缓得像温柔的微风,可是这些都不是对着丁澈 而笑而说。丁澈每回只能努力而又贪婪地竖直耳朵,听着她和她的堂弟打趣聊天, 悄悄地用眼神吞没她绽放的每一分笑颜。 如果人的眼光有温度,那么就算秦悦羚那时再怎么不往异性那边瞧,也一定能 感觉得出每天被灼烫的次数。 可惜又幸好,一直以来他都安全地掩藏了自己不称的爱慕。 后来,她身边出现了同样家境优越的江皓。那个和丁澈相比仿佛天与地的少年, 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秦悦羚目光唯一跟随注视的焦点。丁澈很难形容那段时间自己的 心情,黯淡、感伤、失落,每一次看到这一对出色的情侣经过,他的心都会像突然 坠落般地一抽一抽,又酸又涩仿佛呼吸都失去了节奏和力气。 她因为江皓而绽放的快乐,每看到一次都像有一把针扎到他的体内。 可是又不舍得不看。 因为他的眼光焦点一直是她,那次江皓在离校门不远处的车棚和她起了争执, 欺负她,丁澈用尽全部的克制,才能不去当场挥拳。江皓当时以为丁澈的怒火,来 自他踢翻了自行车。而面对秦悦羚的伤心和慌然离开,丁澈的手更是需要一直背在 身后握紧拳头,才没有伸出去拉住她给予安慰。 离开这个男孩吧,如果他不珍惜你,丁澈心里苦涩地吼。 有一段时间她又恢复了一个人,可是笑容却很少再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快乐,他伤心;她难过,他心痛…… 之后又看着他们和好,看着他们和过去一样的亲昵,再到了那个夜晚……如果 当时不是那个罗嗦的老太太,如果他能够更早地发现她,是不是一切悲剧都不会发 生? 在她身上的痛苦他无力挽回,因为她而衍生的冲动和执着,他自以为是个人崇 高的付出……直到发现被骗…… 咬紧牙关,丁澈如同以往每一次回想一样,一到这里就会从心底涌起后悔和恶 心的感觉。多久没想过了,是从和她生活在一起开始?还是说,从她告诉他她爱上 了他时? 有些回忆是外表结痂内里腐烂的伤痕,以为已经慢慢痊愈了,每当揭开又会发 现里面流出腥腐的血水。 发现里面的肉,已经烂到无可挽回。 毅然拧起副驾座椅的东西,丁澈跳下车用力关上车门。 去TMD 回忆,还嫌不够烦是吧! “妈,这是给您买的樱桃。”进了现任丁家的门,丁澈没有迎上从房间里出来 一脸急躁的丁洋,反而是将手中拿着的一大包进口樱桃给正在看电视的丁母。 上次去日本探视住在疗养院里的丁母,丁澈记得买过去的水果中,她爱吃樱桃。 当然,国内管这种进口的又大又黑的品种叫车厘子,丁母自然是不知道价格贵到令 人诧舌。看到儿子买了水果过来,赶紧招呼丁洋和陈桂香过来。 “阿洋、阿香,把樱桃洗洗大家一起吃。我以为日本种的樱桃大个头,想不到 北京的樱桃也比我们那边的大,大城市的水果真是不同。” 丁澈看到妈妈高兴,随着她的意思说:“是啊,大城市的的确比我们那儿的好。” 这本来是说的是水果,可是满怀心事的陈桂香却恍惚地脚下一软,幸好在她边 上阴沉着脸的丁洋稳稳地将她扶住。 “阿妈,”无意中,丁洋用上了小时候在村里的叫法:“城里的水果再好,也 少了天然的香气,看起来就有一股子人工的骚劲。” 丁澈倏然抬头,眼神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狠劲。 丁洋怔住,两个弟弟小时候都很听她的话,在家里脾气最大的人向来是她。可 是这么多年没见过,丁澈的脾气有多倔,她都快忘记了。 现在看来,他只是收敛了那份倔犟,却多了更多的硬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