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狱中再见丁澈的那一次,让肖亚的警觉神经紧绷。他查觉出,牢狱很可能已经 改变了那个单纯的乡下青年,因为他的目光变得太过复杂,有恨,有怨,有悔…… 那一夜秦悦羚百念俱灰时求他做了一个约定,和她订婚。他原本还在犹豫,该 不该和视同自己妹妹的人生纠缠在一起,肖亚在这次后终于下了决定。本来他就是 一个对爱情没有憧憬,对婚姻没有期待的人,如果她想他也给得起,那么这样的确 也最是便利。 原来的她相信爱情,信奉美满,现在只求安稳。 那晚她说:“可不可以和我订婚?” 肖亚曾回答:“等我从美国回来,如果你还这样想,就订婚吧。” 原本只是随口安抚的一个口头约定,但肖亚也曾在她入院后,找到两家长辈谈 了这个意向。而他表示需要等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后才举行订婚仪式,不是他想逃避, 而是他希望用这几年的时间,她可以站起来,敢去再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私下他和她还做了一个协议,不管是订婚还是步入婚姻以后,当有一天秦悦羚 找到她人生的归属,这段关系可以随时解除。如果她还没找到属于她的幸福,那么 就由他这个不相信爱情和婚姻的人,陪她走过这一生好了。 肖亚很清楚,秦悦羚只是求一个安心的承诺,一段在受伤后的她看来比爱情更 值得信任和安全的关系。 丁澈那夜的行为,肖亚震惊也震动过。他不知道丁澈当时单纯而痴执的举动后 有多少狂念,对秦悦羚产生了多少期待和回报的想法,他不愿深究。 在他看来,这种施恩求报而又不在当时谈妥条件的做法,本身就是幼稚而荒诞 的。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因为这是丁澈自主而主动的付出,而不是秦悦羚的求。 他心里曾暗暗合计过,等丁澈出了狱如果还是那样执着而单纯,如果秦悦羚心里的 伤已痊愈,他可以给个机会秦悦羚去知道和决择。 如果秦悦羚不愿意,如果她没有这样的打算,肖亚会护着她。 而现在的丁澈变得过于复杂,肖亚认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他的眼光里图计得 太多,已经不是当初一泉深水般的清澈。 “秦爷爷,接下来的事您应该都比较清楚了。”回国和秦悦羚订了亲。然后因 为苹果和宝宝……他和她又解除了婚约。对于丁澈的突然出现和要求,算是意料之 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毕竟丁澈出狱已经快两年,一直没找过来,本来以为他算是 放弃了这个念头。 秦重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闭目紧靠着椅背,眉头紧蹙。 肖亚明白这件往事重提对秦重的打击,就算已经过去十年,但是痛苦和冲击不 见得会减轻多少。所以他说完后即静静等待,不催促不询问。 那是他们家最让人心疼的女孩。那么优秀懂事,默默独自承受了巨劫,他们这 些父辈却分毫不知。秦重是感激丁澈的,事出突然,如果没有他,就算这事当时掩 了下来,流言和舆论也会将年少的秦悦羚击垮。 人言猛于虎,眼光利于刀。 缓缓地,伴着无声的叹息秦重问肖亚:“小亚,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这 事处处透着怪异,肖亚虽然已经详述,但总觉得像是断掉的绳索,少了关键版块的 拼图,并不完整。 点点头,肖亚表示同意。 “丁澈将丁沛托给我后,我找秦少一起查了下这事。因为怕惊动几位长辈,也 不想让小羚多想,当时遇上阻力就没继续往下查。”肖亚口中的秦少,是指秦楚, 肖家的背景在军中,秦家才属于消息管道,他要查事肯定要拜托秦家的人。也就是 那时,他才让秦楚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恰好是在美国碰见苹果的那一年,秦楚多少 也因为这事对苹果纠缠着肖亚更不谅解。 因为知道了秦悦羚和肖亚的约定,秦楚自然有私心希望堂姐能受到庇护。 想起苹果,肖亚本来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分柔情。 “小五知道多少?”不意外自己的小孙子也知道这事,秦重知道两姐弟感情向 来很好,只是对于秦悦羚的婚事内幕秦楚却像是毫不知情。 “不比您多,秦少不知道替小羚抵罪的人是丁澈。”肖亚直接明了,不让秦楚 知道,是因为他明白秦楚将无法理智地看待这件事情。在秦楚的眼中秦悦羚十分重 要,就算丁澈为了她坐牢,也不能当作逼她嫁人的筹码。 所以,肖亚不打算添乱。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件事透露:“后来我从小羚那边 隐约知道一些,当年的事韩蓄应该插了一手。他可能在我之前就接触过丁澈,因为 后来丁澈在牢里见过我不久,就被调到北京的监狱里继续服刑。而出狱后,也是从 帮韩蓄处理美国的部分业务起家,进而成立自己的公司。” 韩蓄似乎还曾利用这些事威胁过秦悦羚替他办事,这点,肖亚没有告诉秦重。 斯人已逝,那人也算是他的妹婿,没必要加深仇怨。 “韩家大小子?”秦重的眉这下是越皱越深了,韩蓄的事他久有耳闻,算是个 无法无天、阴人利已、不干好事的主。如果这事有他插过一手,想起陆家和韩家的 下场,还有他拉自己父亲下马时做过的手脚,差一点把秦家也绕了进去的事,秦重 觉得事情复杂了。 韩蓄父亲和叔父涉贪的事,正是韩蓄自己布署和收网的。 连自己的亲人也能狠手对付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肖亚点头:“韩蓄的势力基本上已经瓦解,丁澈应该只是在商业上替他做过事, 没有涉及其他方面,秦爷爷您大可以放心。” 现在丁澈是秦重的孙女婿了,如果他曾经替韩蓄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估计也 会牵连到秦家。 所以肖亚必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秦重,安他的心。 “今天小羚找了人,说是从丁澈的家里人开始查查事,被我暗地里叫停了。” “丁沛?”她知道丁沛和丁澈的关系了?这下肖亚也皱眉了,丁沛念书念得有 出息,肖亚从他大学时就开始培养。本来是希望以尽心尽力地栽培丁澈的亲弟,来 化解丁澈心里的那份执着。 丁澈出狱后找上肖亚时,肖亚也坦白地和他说过,这么多年从来没和秦悦羚说 过关于丁澈抵罪的事。不管丁澈心里有什么想法和念头,她都属于不知情的人,希 望丁澈能够放弃。 哪知道丁澈会转向对秦重直接要求,而秦重竟然也会答应。 “不是他弟,是丁洋,他家那个麻烦的大姐。”秦重加重了麻烦两个字,丁家 遇上的那些事,似乎也堵在这位宽德的老人心里:“丁家那小子,命也真是苦,自 打他来求亲后我找人查过他家的事。” 看肖亚挑眉,秦重叹气:“你们这些年青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的 能力已经足以承担。 如果当年出事了,交给我们去安排,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当年一直在国外,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丁澈抵罪,他家父母去奔走时出了事, 一死一伤。弟弟辍学,姐姐……得靠些不光彩的事情来养家还债……“ 这些事,肖亚的确是不清楚。 因为如果知道,他连引荐丁澈给秦重都将不会。 肖亚却越发不能谅解秦重下的险棋。这样的家庭,这样饱经生活打击的人,秦 重还敢将秦悦羚交付。 在肖亚的思想中,一个经历重大挫折打击的人,代表的是转变和执着加倍的麻 烦。在秦重的思想中,却是认为无意之间秦悦羚欠丁澈的越来越多。老人年岁越增, 越发感觉冥冥中有似乎有天定运数,如果欠下的债不还清,总有一天会爆发得难以 控制。 这一老一小本来都是深思熟虑型的人,却因为年纪、阅历和信仰的差异,对同 一件事情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丁澈要求的婚姻,果然不单纯,肖亚到了现在终于可以肯定。 “秦爷爷,我无法理解。” 面对肖亚的直接,和隐约压抑着的谴责,秦重神情疲惫:“不光是要补偿丁家, 还了那八年的债。而是四丫头这些年……越发的冷静克制,像个没脾气人似的。” 肖亚隐约明白老人的想法了。 “她性子是温婉没错,从小你们就一起长大,也不见得她没有调皮玩耍过出格 的事情吧?谨言慎行、品行端良,何尝又不是一种伪装。我和她爸妈都以为,是因 为初初恋爱就遇上了那小孩横死,打击过大,她还执着于那份感情不愿走出来,倒 也一直不想去逼她。 她住院那半年多,我们几个是担足了心。 所以想,她要是忘不掉……也就随着她,总有一天,情啊爱啊也会放淡……“ 老人有些伤感,自家的孩子他了解得很:“没想过,根本不是因为放不开爱情, 而是遇上了那样丑陋的事……” 肖亚没有说话,那个假期,是他亲自帮秦悦羚处理住进疗养院的事情。他见过 那时在发狂与悲痛还有压抑之间挣扎的她,看着她从开始的狂乱慢慢收敛,在亲人 面前强颜欢笑,在人后多半是面无表情仿佛失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放不开的不是失了身子,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时的错 误判断,而让一个年轻的生命消逝。 她忘不掉的,是自己亲手杀了人。 不管肖亚怎么看待这件事,秦悦羚还是无法按他引导的去想,她有着自己的执 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