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开始的时候肖亚常常去陪伴秦悦羚,大多时候她是沉默的。可是偶尔憋不过去, 还是会抓着他的手哭喊,说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想过要杀了江皓。她后悔,真的 后悔,如果不是她当时晕了头冲进去踢破江皓和叶妙之间的事,就不会发生那场悲 剧,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基本集中在入院前段时间,每当情绪终于忍不住失控的时候。 也只有一个肖亚,能看到她的失控。就连对疗养院里贴身照养的护士,负责心 理治疗的医生,她也是挂着沉静的笑容,以完全无波的眼神相对。乖巧,顺服,虚 弱,那段时间在外人面前,只是感觉她失了人气。 像个精巧的娃娃。 虽然秦悦羚一次也没有问过替她承罪的人,可是肖亚也知道这件事一样在她心 内造成了极大的阴影。用另一个人的自由来换了她的名声和自由,她只能自欺欺人 般选择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连问也不敢问,想也不能去想的事情。 小时候到少女时期的秦悦羚,虽然沉静乖巧,但也会偶尔给秦楚出出坏主意, 还会顶着无辜的脸和肖亚几人一同干些轻微出格的事。 这十年,她却成了几乎不能容忍自己犯错的个性,特别是不能允许经由她而影 响秦家门声的举措。 一丝一毫也不允许。 所以,肖亚没有问就已经懂了,秦重这步险棋,赌得很深。 丁澈当年肯定是对秦悦羚有很深的感情,才会用自己的人生去替她承罪。而现 在,看过他俩相处的人,看到他对她的眼神,也能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依旧热烈。 秦重赌秦悦羚能让一个爱她的人放弃怨气,那是美好的愿想。 秦重赌丁澈能够让秦悦羚完全走出当年的阴影,不再执着于自己一个错误毁了 两个人的人生,这是大胆而成功率极低的奢望。 只有丁澈放弃了怨,得到幸福,她才能走出去,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 “韩家大小子已经不在了,这个结如果他有扎一道,那就麻烦了。”秦重知道 自己孙女的个性,如果不是有了怀疑,断然也不会去查丁家的家人。从她在日本回 来后替丁澈做担保就知道,她这次本来已经全心全意去信任的。 “或者,秦爷爷可以问问秦二。”肖亚沉着地建议,这个结他也有责任,于情 于理,都该帮秦重去解。 “二小子?” “嗯,”肖亚点头:“当年秦二和韩蓄走得很近,这事其实也不难理解,秦二 虽然任性,但从小最疼小羚。”肖亚在暗示秦重,如果韩蓄是利用小羚的事逼秦二 去帮他做事,就能说得通为什么他会成为秦家最叛逆的子孙。 当然,这些事都不便挑明。 秦冉的情感更为复杂,别人看不清楚,肖亚这么多年从旁观察,多少也了然于 心。 有些事,估计到死那一天也不能明说。 “唔,”秦重略一沉吟,转了话题:“听说你未婚妻那边有亲人住院了?现在 情况怎么样?” 肖亚顺着他的意思:“嗯,丈母娘身体有些小恙,动了手术后已经基本稳定了。 苹果和我商量过,过几天等人出院了,就合计筹办下婚礼的事,替老人家冲个喜。” “辛苦你了,你是个好孩子,那女孩能找到你这样一个丈夫,也是福气。”话 里听不出深意,似是替秦悦羚可惜他们的无缘,又像是在由衷地赞叹。 肖亚整晚略嫌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是我的福气才对,苹果很好,而且 还替我生了一个好儿子。” 老人家或许不会懂他此时的心情,经过这么多年,他已经懂得了幸福就在指间, 但需要自己牢牢地抓住。在外人眼中,苹果只是一个小家碧玉型的乖女孩,配上肖 亚,的确是一种高攀。 只有肖亚自己明白,起初因为她的外貌和内心起了不屑,也算是有了关注,他 的心已经算不得是平静。后来她死缠烂打、故做坚强、伏低做小、乖巧柔顺,的确 也让他尝到了不一样的柔软和产生了些许迷乱。到后来两人分开,她没有漫骂纠缠, 那份心碎心伤仍然坚持的模样,更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所以才会有了重逢后的不甘,一个这么爱自己的人,怎么能够说不爱就不爱。 动了心,一切就偏离了冷静的轨迹,知道越多看得越多,越是心折。 如果没有苹果,他仍然会是十年前冷酷地面对丁澈抵罪,仍然觉得他是自愿无 需歉疚的冷心人。 所以他只是留下了联系方式,找人疏通减刑,就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现在因为苹果,因为内心已经有了情感明白了爱情是什么,他才会在不认同秦 重的做法之下,仍然陪他们一起赌这一场。 爱情,很玄妙。 想到这里,肖亚突然浮生一个念头,或许丁澈和秦悦羚最后也能完满,当年的 丁澈的傻,和苹果的傻是不是也有些异曲同工? 只是苹果痴而不执,丁澈更多的是一种走火入魔般的执念。 肖亚回到家时苹果已经睡了,肖亚是先到儿子的房间看了一圈,再回的房间, 动作很轻可是房门一开还未开灯,苹果就已经睡眼惺忪地揉着眼支起身:“开灯, 别又撞着……” 肖亚常有很晚才回家的日子,向来怕吵醒她都不会开房灯,有一次因此撞上了 床脚。自此后苹果总是半睡半醒地等着,只要能清醒就会提醒他开灯。 他怕吵着她,她也怕再撞疼了他。 顺着她开了灯,让她继续睡去,肖亚快速地洗漱完毕,上床搂着未婚妻,心里 却思如潮涌、感慨良多。 已经有一个未能获得幸福的肖雅了,难道他还要眼睁睁看着视同亲妹般的秦悦 羚也陷进这种局面吗? 是插手,还是顺其发展? 能让肖亚踌蹰再三的事情不多,这也算一件了。 第二天秦重把秦冉叫回家里,直截了当地问,关于丁澈这个人,关于秦悦羚的 婚姻,他到底知道多少。 “爷爷,我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秦冉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他最尊敬也最惧 怕的老人,神情严肃中带着点最近挥之不散的阴郁感,却仍自强硬着装傻。 秦重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直视孙子的眼睛:“二小子你还来给我耍 浑?如果你不是知道丁澈对四丫头别有目的,你为什么往死里反对他们的婚事?还 给我跪在外头绝食,你当我眼瞎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话也讲得很慢很柔,里面的威胁力以及带给秦冉的压力却分 毫未少。 秦冉的脑子有片刻发晕,冷汗慢慢在颈后凝聚。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怀疑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丁澈果然用秦悦羚十年前的秘 密,来交换了秦重的同意。 那个混蛋! “还不说!”秦重看他的样子,有股气缓缓从胸腔升起,老人重重地从鼻端哼 了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量呼喝。 秦冉一咬牙:“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不知道爷爷您指的是什么。” 为了秦悦羚的尊严,秦冉可以忍耐和做到什么地步,秦重是无法了解的。在秦 冉的心里,十年前的事他完全不愿意想起,也不希望有人提及,更不打算让别人从 他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每一次将往事重提,都会对秦悦羚造成狠厉的伤害。 “十年前韩蓄那小子到底是用什么控制了你?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他人已经 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不知您指什么,以前跟着韩蓄混,是我自甘堕落……” “你到底想瞒到啥时候?” “没有,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秦重气得头脑隐隐涨痛,五个孙子当中,秦冉不是最聪明最乖巧的,可却是最 固执的。他不肯说的事,不管怎么样逼他也是白费力气。 想起肖亚说的话,这个二孙的确从小对孙女最没辙,虽然甚少接触,但对她的 疼爱和维护的确不输和她一起成长的小五。抚了抚隐隐作疼的额,秦重决定怀柔, 引秦冉自己心甘情愿地说出来。 “丁澈那小子心里的确还存了事,估计最近动了念,四丫头查觉了,昨天拜托 了人偷偷去查他家里的人。这事瞒不住了,二小子,当年丁家的人一口咬定四丫头 负了他们,说来人找过咱们家却被欺骗打发了,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秦冉本来低垂倔犟的脑袋愕然抬头,当年丁家父母出事,丁家是来 过人,可是这事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又关秦悦羚什么事? 看到秦冉的神情,秦重知道肖亚猜得不错,果然这里面秦冉是有插过手。 秦重问:“你是不是见过丁澈的姐姐丁洋?” 秦冉没有回答,他在回想。的确8 年多前是有一个年轻妇女找上门,一脸的仇 视泼辣劲头,嚷着要找秦悦羚。那是丁澈的亲姐,叫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大院是什 么地方哪能随便来个找人的都能进来,特别是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找麻烦的人,当时 警卫打电话通知秦家,是秦冉出去见的人。 对方口口声声骂着秦悦羚不要脸,骗她弟弟坐牢,秦冉怕影响不好,半哄半威 胁着如果她再这样吵闹,就找警察来抓走她。 当时那妇女连门口的军警和警察都分不清楚,看到那些制服带枪的军装警卫, 信了他。 她嘴里还是不干不净骂个不停,但不敢再靠近大院门口。他将她带到一个比较 僻静的饭店,因为心里底气虚,只想着尽快打发掉她。当时她说家里人出了事要用 钱,他就让她三天后再来这个饭店门口等他。 当时他还是大学生,韩蓄那时又没在国内,他把多年存下来的红包钱、零用钱 和家人给他念书的学费都凑了一起,再把心一横偷光了家里和爷爷家里能找到的所 有现金…… 总算凑出十万元,不敢用常用的户头,还拿同学的身份证开了户,然后开了现 金支票给她。 虽然后来为了不让她再来找麻烦,是有对大院门前的警卫说过,这个女人是个 疯子,如果她再来,尽管赶走不用再通知家里……可是钱的确是给过,那怎么能说 是欺骗打发呢?还见死不救? 秦冉一脸迷惘细细地想,秦重也就由着他慢慢地等。 一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个仔细地观察,半晌书房里安静得连屋外的细微 声响都清晰可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