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 作者:我是hik 那个黄昏,慧从医院出来,八月的天依然灿烂。 去哪儿呢?慧似乎找不到归路。这是一座陌生的中原城市,五公里外的郊区是 夫家,她不想回去,此刻不想。 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城市的声音也是陌生的。一家音像店里飘出来的歌似曾 相识,是梅小姐的《孤身走我路》恍惚间,招了一辆的士,“去西山”!十年前的 春天,她去过一次,现在没有什么印象了。 西山一片静穆,空旷的林中只有几声鸟鸣,看不到人影。慧忽然感到一丝寒意, 好容易见到两位匆匆而上的阿伯,忍不住请求和他们一起上,两位阿伯漠然地看了 她一眼,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就继续前行了。 慧释然了。有什么可怕的呢?以目前这种无望的心境,什么事似乎都不重要。 她坦然地往前走。 路旁一个写着“戏园”的景点,好象睡着了似的,没有人吵它。 再往前,右拐进去,有一块平地,停着一辆A 字牌的黑色凌志。五六间低矮的 平房,有的门开着,有的关着。门框上方皆是“卜卦”“周易”之类的字眼。第二 间门开着,上书“周易解说”,还有个八卦图。慧不相信命运,从不光临类似地方。 也许是山中难得见个人影吧,慧不自觉地走近。一个戴眼镜的老算命先生正在和一 位中年男子讲说什么。慧便到邻边几间望了望,均无人“帮衬”,于是慧又回到第 二间,走进去,礼貌地问算命先生“那位先生估计还需多长时间?”,算命先生让 她等等,十分钟就行了。 房间有一个后门,穿过后门,是一个小小的庭院,一个似小湖的庭边有两间更 矮的小房,没有人。 慧回到正房,只听到算命先生在说,“今次你来此地办事,无论你做生意还是 其他,应该有些阻滞……”慧打量起他来,男子四十来岁,一口纯正的京腔,穿暗 格鳄鱼T 恤,灰白色长裤,灰白皮鞋。“和我一样,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慧暗想。 慧那日穿蓝色短袖衣,上绣几朵细小的白花,白色长裤,白色高跟凉鞋,手拿 灰白色皮手袋,无带的那种。慧有一双极靓的手,见过她的人都赞美,手指匀称修 长且不乏丰满,长长的手指甲上永远是深红色的指甲油,与唇膏同色。 慧在南方的政府部门工作,领导曾明示“长指甲不合适宜”,慧说:您可以炒 了我,但别要求我剪指甲。南方的奇迹是有它的理由的,慧没有被炒鱿鱼,她的工 作实绩还让她得到不断升迁,指甲却依然存在。慧对指甲的钟爱,来源于多梦的少 女时节,那时她为一本书上的男主人公所感动,他赞美他心爱女人的一句话刻在了 慧心中——“我喜欢你指甲划过的感觉!”。而现在她已经过了30岁生日了。 昨夜照看医院昏迷的公公大半夜,加上自己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不照镜子慧也 知道自己的憔悴。 “等一会儿我还要算一卦,让这位小姐先来吧”,慧的沉思被打断,男子已经 起身,去后院了。 算命先生问她算什么,慧不知如何作答。得知一卦30元,慧交给他30元说: “您随便算算吧”。算命先生似乎颇具职业规范,很认真地让她抓住三只铜卦,同 时丢,如此反复八次,每次他均有记录,然后总结分析。算命先生的很多话慧都不 怎么明白,一是因为他的地方音,二是因为行话,他且耐心解释:家里老人近来有 事;她自己不愁钱花;婚姻上常有矛盾,但只会有一次婚姻;有官运但无人扶助; 财运在某月某方位等等。 慧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男子早已在她刚才坐过的那张小凳上 等候。 慧走出算命屋,笑笑,继续拐左,往山上走。时而停下看看,时而采摘路边的 野花野草,将蒲公英吹得老远……在这样的时刻,她似乎恢复了她的天性。 前面出现了一个大“迷宫”,建筑面积较大,静静地,慧还真的有点想去玩玩, 门口站着的女孩应该是管理员,脸擦满了白粉,这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更加苍白无 力。唉,慧放弃了。 再往前走,道路出现了分岔,一西北一东北,差不多宽,分不清谁主谁次。慧 不知道该走哪一条,看看天色已晚,停了停,极不情愿地往回走。 “笛——笛——”,一辆黑色的小车在她身旁停住,驾驶室里探出一位男子的 头,是刚才在算命先生那儿遇到的那位。“小姐,载你下山吧”,见慧未出声,补 了一句,“天色不早了,高跟鞋难走啊!” “呵呵,谢谢!”慧坐到了驾驶室旁。 因为是下坡,车速很慢,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西山真静啊!”男子开口了。 “是啊,很静!”慧原本是很健谈的人,但最近一段时间,她不愿意说话,尤 其是这两天,太疲倦了,几乎沉默不语。 “送你去哪儿,小姐?” 慧一惊,抬头一看,车已经到山脚下的出口处了。 去哪儿呢?如果知道去哪儿,也就不来西山了。唯一的去处是夫家。 “如果不介意,请你喝杯咖啡,好吗?”在慧正准备回答的时候,男子停住车, 把头转向她。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了,慧心里感慨。内骨子深处,慧仍不能潇洒到独自一 人去咖啡厅,接受周围探询的目光。 “好的!” 车子又前行了,左弯右拐,停在一间咖啡厅门前,“紫梦”。 咖啡厅很冷清,十张八张台,没有客人,只有萨克斯音乐《回家》在低诉。 待坐好后,男子说,“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它,以后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总 来坐坐。店老板是一个退休的音乐老师。”停顿了一下,“我想你会喜欢这里的环 境。” “谢谢!” “叮……。”手机响了,是夫家的电话号码,问她怎么还未到,她说在逛街, 迟些再回来。 把电话放进手袋里,抬头“撞”到了注视着她的男人的眼睛,忙低头喝咖啡, 脸红了,为自己说谎。 男人微微一笑,移开了视线:“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慧点点头。 “我也不是。我姓古,来这做矿石生意的,经常来。” “哦。”这里盛产铁矿石,慧知道。 空气有些沉默,慧再次感到了男人的注视,不敢抬头。 良久,男人又开口了:“你为什么如此忧郁呢?” 慧的身体晃了晃,心好象被针尖刺了一下,眼泪都快止不住了。赶紧把头转到 一边,假装打量周围,闭了闭眼睛,说“这里的环境不错。”开始了正常的社交之 道。 空气开始流畅,两人从刚才的算命先生开始谈命运,男人说他相信命运。 男人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毕业后在机关工作,后来下海了。他知识 广博,谈吐诙谐,性情宽厚,不象商人,更象一个儒雅的学者。慧一直是聪慧的, 她优柔、典雅,但并不艳丽。不知为什么,最欢迎她的是那些比她年长10岁左右、 成熟睿智的男士。 他们在一起谈时事、经济、电影。似乎有很多相通的话题。 “你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一种慢慢渗透出来的骄傲,令人一见难忘。”男人说。 慧笑笑,“也许就是你刚才说的忧郁吧” “除了忧郁,还有很多特别的东西。” 慧是个理想主义者,不论环境如何,心中总存理想,对未来充满希望,相信自 己能通过努力创造,但…… “你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 慧将话题扯开去。 咖啡厅里漂浮咖啡的清香,令人流连忘返。自从使用手机,慧便不在有戴手表 的习惯。一壶咖啡喝完了,慧感觉应该走了,“谢谢你的咖啡!” 男人也跟着站起身,“我送你” “不用,我这就去汽车站,中巴车很迟还有的。”说着就招计程车。 男人也不坚持,就说:“其实汽车站就在附近,穿过小巷走过去还快。我们走 过去吧?” 天色尚未阴暗,街灯已经亮了起来,城市的初夜并不富丽堂皇。 穿过马路的时候,男人很自然地伸出手搀住她,过了马路就放下了。很快,已 经到了汽车站的对面。那是一条绿树如茵的廊庭,城市的绿化是一流的。 男人收住了脚步,慧说:“谢谢你,再见!” “留下来吧,”男人突然抓住慧的手,“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慧颤抖了一 下,抬头看着男人的脸:那是一张生动而成熟的脸,一脸的热切,一脸的真诚……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男人继续说。 慧的脑子一片空白,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男人坚定地拖住慧的手往回走,一直走到“紫梦”前的车旁,打开右前方的门, 把她送进去,关车门的时候才松开手。慧感到很累,闭上了眼睛。 车子再次停下了,慧睁开眼,湖滨宾馆! “这是本市最好的宾馆了,先上去洗一下,我们在三楼吃饭,好吗?”男人的 声音有些温情。 慧点了点头。 走进大堂服务台,“古老板!”男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前台的人纷纷招呼他。 “我有朋友来,请帮我开多一间房!” 电梯将他们送到18楼,男人打开1802房门,把钥匙插上,“天太热了,先洗洗 吧,休息一会儿我来叫你吃饭。我住1808房,有事打电话给我。” 慧走进去。双人房间,华丽但不乏雅致。慧扭开床头灯,躺在床罩上,闭上眼 睛,想睡觉。“叮咚”的敲门声,慧不情愿地起身开门,男人站在门口,递给她一 样东西,“这是我的睡衣,你将就穿吧。”就离开了。 慧打开来一看,是一件深紫色底,上泛黑圆点花纹的丝质男睡袍。她抖了抖, 一个小东西掉在地上,慧捡起来一看,是一条加大号的纸内裤。慧笑了,这是一个 细心的男人。 洗完澡,慧想穿上自己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男人的睡袍。慧实在 娇小,那睡袍在她穿来,似乎太长了,宛如一件拖地的晚礼服。 慧躺在床上,感到思维再次空白。过了一会儿,这空白变成了轻松,一份很久 以来她希翼的陌生而宁静的轻松。打开电视,电视正在上演台湾情感剧,看着看着, 慧的眼皮开始打架。她实在是太困了,昨晚和今天上午,她总共只睡了3 小时…… “叮咚”几次,没有人来开门,男人有些紧张。刚想叫服务生,一扭门柄,门 开了。男人匆匆走进房间,发现在床上睡着的慧。“还好,她还在”,男人心里说, “真担心晚来一分钟,她已经走了!可是又不能早些来……” 男人将电视关了,坐在另外一铺床边端详着慧。慧似乎睡得很安稳。一缕头发 溜到她的脸上,男人想用手拨开它,手到脸边停住了,手指头感到了她的呼吸,微 微的。男人感到喉咙有些干涩,他是如此地想抚摸那张脸,那张令他心疼而心动的 脸。 男人的目光移到睡袍中露出的小腿上,还有那双小脚。他不敢发出任何响声, 怕惊醒她。突然,慧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什么,也许是空调太凉了,男人想想,找 了块大浴巾,轻轻地盖在她的腿上。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男人就这样坐着,看着熟睡的慧,沉浸在一些什么事中… …。 男人感到特别的燥热,一团团火往上串。他悄悄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用手撩开 厚厚窗帘的一角。窗外是一个湖泊,没有大都市的喧嚣,没有马路,没有车水马龙, 对岸有些高楼,灯光投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唉,男人看了看床上的慧,叹了口气,扭开镜前灯,写着:“慧:我是多么希 望此刻你能醒来,听我说这些话! 我又多么不愿意惊扰你的梦! 我是相信命运的!今天在西山见到你,我几乎停止了呼吸。心中感叹:感谢命 运对我如此厚爱,让我遇见你! 慧,很多年前,我曾经有过一位你这样的女子,但当时我年轻气盛,没等我学 会写“珍惜”两个字的时候,一场意外,她永远走了。 这些年,她的形象已经朦胧了,但当年她脸上的神情我依然记得……看到你的 神情,我象触了电。 慧,也许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我很清醒:你永远是你! 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是多么在意你! 望着熟睡的你,我多想拥抱你,吻你,爱你…… 我却不能拥有你。我不愿伤害你,哪怕一秒钟。我知道,我该叫醒你,因为你 该回去了! 我不能叫醒你,我不能忍受醒来的你,就这样从我身边走开。 我的名片你已经有了,上面有我的电话。以后的日子,我的手机将24小时开机, 只因为等你。 下面是我母亲家的电话和地址。不论我怎么改变,母亲家的电话和地址是不变 的。我会告诉我母亲关于你,她会在任何时候欢迎一个叫“慧”的女子的电话或来 访,并把你带到我身边。 慧! 你近在咫尺,我却只能在心中呼唤你的名字。慧——不论你是否想记住我,我 都还会找你的。请放心,慧,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我只想找你,和你说话 …… 请原谅,我拿走了你的发夹。我想有一样你的东西! 慧,你该醒来,回去了! 我不敢叫你,不敢送你!我出去了。 再见,慧!——我们一定会再见的!“男人把纸放在慧的手袋上,注视了她一 会,毅然出去了。 床头持久的电话铃声终于把慧从梦中叫醒,是大堂打来的:“慧小姐,古先生 让我告诉您,楼下有送您回去的出租车,车资古先生已经付过了。” 二楼咖啡厅,男人站在落地玻璃前,注视着大堂的门。 他看到载着慧的出租车渐渐消失,感到一阵钻心的痛。